59 春夜谷雨

胭雪“嘶”的抽了聲涼氣, 謝猙玉居然張嘴舔了下她破皮的掌心肉,她想抽回手,謝猙玉還不肯了。

他不滿的盯着胭雪, “不是你自己送到我嘴邊的嗎。”

胭雪不想他不高興,皺着秀氣的鼻子, 癟着嘴磨磨蹭蹭的再送過去,“那, 那你別舔我疼的地方。”

謝猙玉瞪着讨價還價的她半晌,在氣氛靜默中低下頭,這回舌尖上的動作輕柔了許多, 然而胭雪還是抖了抖。

謝猙玉邊舔她受傷的掌心, 邊擡眼看着她, 倒叫适應了他嘴裏溫度的胭雪不覺得疼了, 還把手往裏送了送, 小拇指不小心給送了進去,一下戳都快到了謝猙玉喉嚨,叫他瞬間紅了眼眶, 差點幹嘔出來。

他擡起頭時, 凜冽烏黑的眼珠挂着疑似淚水的東西,剔透的無比,眼角紅紅的陰狠的瞪着茫然無措的胭雪, 一比較之下,竟分不清最後到底誰欺負了誰。

紅翠綠珠眼睜睜的看着胭雪與世子胡鬧, 這下見胭雪闖了禍了,還擔心她要挨罵。

胭雪也是這樣想的,她都膝蓋發軟,想着謝猙玉要是要罰她, 那她也認了。

可謝猙玉只是狠狠的擦了擦嘴,清冽的黑眸陰陰的瞪她一眼,什麽也沒提,竟就這樣算了。

初始回到王府,胭雪還心中忐忑,她問謝猙玉,“我回來被段淑旖看見了,她若是想找我麻煩怎麽辦,那日她應是回段府去了,段鴻與劉氏可知道她弟弟死了的事?”

謝猙玉知道她因為劉奇的死一直擔驚受怕着,索性給了她個準信,“知道又如何,無憑無據與你有什麽幹系。王府還輪不到姓段的來管家,只需管好你自己,她找不了你。”

胭雪經了這些事已經知道謝猙玉就是個厲害的,心裏把他的話奉若聖旨,滿眼都是仰慕崇拜。

“世子今日要去哪兒啊。”她見謝猙玉連箭都帶上了。

謝猙玉看她一眼,不像往常那樣拒絕回答她,平淡的道:“打架。”

胭雪兩眼一瞪,美目驚慌,“什麽?”

謝猙玉說都說了,不想跟她繼續多扯,“走了。”

胭雪跟了幾步,在他身後依依不舍的念叨道:“那你可要小心啊,千萬無恙別傷着自己。”

謝猙玉頭也不回的走了。

胭雪跟送別情郎似的:“那你早些回來。”

等人走了,胭雪悵然若失的還盯着院門不放,謝猙玉腳程走的倒是飛快,三津在他背後都默了,都覺着自從世子救了胭雪回來,這靜昙居就不大像以前的靜昙居了。

以前胭雪對世子,那是怎麽讨好也都怯生生的,以色侍人賣弄讨巧,就瞧着不大真心,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世子救了她,她倒是熱情似火起來。

恨不得把一顆真心剖出來讓世子看見,他們下面的人看着都能感受到其中情意,臉紅心燥的,也怪不得世子怪不适應的看一眼就要避開。

謝猙玉說去打架也是真的。

他沒有在謝世涥的安排下跟謝修宜一樣入職官場,反倒在回了京都後,請了聖命,又與許家還處在太尉位置上的阿翁靠了下,進軍營去了。

他剛到,叼着根草蹲着的季同斐回頭,從地上緩緩起身,眯了眯眼,仔細打量他一番,不懷好意的道:“我說,你走哪條路子不好,真的要混在我爹帳下,這可不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你可想好了。”

謝猙玉沒半點被他吓到的樣子,擡着下巴道:“怎麽,季将軍的帳下不敢收我,所以就派你來當說客?”

季同斐哈哈大笑,下一刻表情就冷了,“你可真敢說,激将法對我沒用,我爹就是讓我來告訴你,軍營不是一般地方,進了軍營你就得跟其他人一樣,不管你是世子還是別的人,就別想仗着身份在軍營裏作威作福,要是世子真把這當什麽玩意兒地方,那就軍法處置。進來了,想出去,就得剝掉一層皮!”

謝猙玉不動如風,淡淡道:“說這些有什麽用,我等着看季将軍如何教導有方,見見真章。”

季同斐走過來,搭上他的肩,用力拍了拍,“你行,我是沒想到你要來軍營,我爹生怕你是想一出鬧一出沒過過腦子,叫我好好問問你。”

謝猙玉彎了彎嘴角,對夾帶私貨罵他的季同斐冷淡且簡促的哼了一聲。

遠處有人吹了聲口哨,徐翰常帶着肩上的鷹快步走了過來,看見謝猙玉,與季同斐也是一樣的反應,“真的來了?”

謝猙玉身份尊貴,又有爵位,比他們這些将軍之子其實好太多了,即便未來沒有實權,也能靠着爵位及王府留下的大筆資産,宮中寵愛過的很好。

可他偏偏要進軍營,不是徐翰常說,他覺得像謝猙玉這樣看起來細皮嫩肉的貴公子,進來了有大苦頭吃,他與季同斐對視一眼,心照不宣的露出別有用心的笑。

謝猙玉看他們笑了,也跟着露出一縷笑。

時間越久,徐翰常與季同斐漸漸嘴角僵住,不知道謝猙玉笑的是什麽,氣氛變的些許怪異。

徐翰常:“你得換身武裝,凡是進來的,都要先試試身手。”

謝猙玉痛快的答應,“好。”

等他出來,練武場上已經來了不少人,季同斐清了清嗓子,跟他說規矩:“先說好,先試拳手,兵器延後,你是要跟我還是跟徐翰常打,還是要跟我兩家的家将比劃?不可帶你的下屬,你比劃完,才輪到三津上。都是單打獨鬥,不論高低,只論輸贏,點到為止,事後都不得懷恨在心。”

謝猙玉沒有異議。

季同斐點頭:“行,你選吧。”

謝猙玉逡巡一圈場內的人,徐季兩家的家将有些已經摩拳擦掌,有些則冷眼旁觀沒什麽興趣,他稍一合計,便說:“這麽多人,一日不夠用吧。”

徐翰常笑了,“世子,你可別說笑了,你還想跟所有人都打一場不成。”

謝猙玉沒笑,徐翰常收斂笑臉,“你太猖狂了。”

謝猙玉幹脆道:“那就先打你吧,徐翰常。”

徐家的家将不免意動,季同斐在旁邊目光閃爍,嘴上就沒合攏過,“成。”

徐翰常臉一黑,瞪了眼替他答應唯恐天下不亂的季同斐,被這麽多人看着,硬氣的道:“誰揍誰還不一定,上臺子。”

場內一陣騷動,越來越多人跑來看這場透着腥風血雨味兒的比武。

天上轟隆一聲,春夜裏最後一場雷雨陡然落下。

庭葉在雨水拍打下顫顫巍巍的抖落一連串透明的水珠,紅翠撐着傘快步走在廊檐下,進門就看見臺階後面,門內獨坐着的纖細身影。

“姑娘,飄雨了,進裏面去吧。”

紅翠在臺階上勸道,門後坐在凳子上的胭雪撐着臉頰,搖了搖頭,“沒事,飄不到我這,世子這麽晚了,該回來了,我再等等。”

紅翠于是把傘收了,進來陪她。

胭雪抱住膝蓋,聞着風中雨水的味道,同紅翠擔憂的說:“你說,要不要去給世子他們送把傘,這麽大的雨,可別淋濕了。”

“有殷護衛在,姑娘不用擔心。”紅翠掃了眼屋內的飯桌,“姑娘晚飯還沒用呢。”

胭雪“啊”了聲,不在意的道:“用了一點,胃口不好,不想多吃了。”

紅翠:“姑娘身子不舒服?”

胭雪一心挂在還沒回來的謝猙玉身上,敷衍的道:“沒有,晚上不餓,吃的少罷了。紅翠,你可知道世子在哪兒,他到底什麽時候回來啊。”

紅翠不懂她怎麽這麽急,當她想世子了,寬慰道:“姑娘耐心等等,世子出去辦事去了,外面落這麽大雨,腳程容易被耽擱住,雨停了便好了。”

謝猙玉回來的确是被突然的一場大雨給耽誤住了。

他白日待在練武場,傍晚時則與徐翰常一起被季同斐請到家裏吃飯,實際上背後授意的這麽做的是季家的當家,威海将軍季成武。

二人進去時,恰巧碰見季同斐的阿姐季紅霞出來送閨中好友,兩行人碰見,男子們自覺地避開了些,停下來讓她們先走。

季紅霞去年同他們去過霞鹜山狩獵,還算熟悉,見了面總要相互打聲招呼,于是道:“阿慈,我同你介紹介紹,這幾位是我阿弟的好友。”

她身旁的貌美女子輕輕擡起眼眸,飛快的看了眼他們,“是徐将軍家的公子,還有端王家的世子……”

季紅霞驚訝道:“你認識呀?”

“徐公子之前在你家碰見過的,”師雯慈頓了頓,低頭不好意思的笑笑,“中秋宮宴,有幸随家母為太後祝賀,謝世子獻給太後一只通體雪白的小鹿,是以印象深刻。”

季紅霞大大咧咧道:“阿慈是師國公家的小姐,原來這般巧麽,那就不用我多說了。”

師雯慈莞爾,她打了招呼,季同斐等人便也回應了一聲。

季紅霞:“走吧,我送你出去。”

師雯慈點點頭,二人路過他們往外走。

用過飯後,謝猙玉同徐翰常出來,雨水落在地面上,季同斐還留他們多坐會,等雨停了再回去。

謝猙玉:“不了。”他拒絕道,想起早上出門,胭雪追在他後頭語軟聲嬌的央求他早些時候回去。

眼下天色都黑了,怕是那蠢貨還在等他。

徐翰常也是,“我跟謝猙玉一起走。”

季同斐便不再挽留,今日比武場打了一架,徐翰常便不再客客氣氣用“世子”稱呼謝猙玉了,二人身上都有不同挂彩的程度。

行到半路,已經不見歸客的長街上,僅剩幾家亮着燭燈的商鋪,以及一輛停在路中的馬車,聽見馬蹄聲響,蹲在地上穿着蓑衣戴着鬥篷的車夫望過來。

謝猙玉與徐翰常看着跑到跟前的車夫,“兩位可是謝世子與徐公子。”

徐翰常:“你是何人。”

謝猙玉掀眸,在大雨中看向那輛馬車的标識,聽車夫道:“下人是師國公家的車夫,正要送小姐回去,半路車輪壞了,不移挪動,問了小姐,特意向二位公子求救。”

“再不回府,就要宵禁了,路上等了許久,不宜再耽擱,還請公子先送我們小姐回去。”

不多久師雯慈也從馬車中下來了,撐着傘到了謝猙玉與徐翰常的馬前。

大雨瓢潑,她的裙擺已經打濕了不少。

透過雨簾與晦暗的天色,路邊的商鋪的燈光淡淡的照耀在石板長街上,師雯慈從徐翰常看到了謝猙玉,面露歉意的道:“知道此事着實麻煩兩位了,若是不便,還請見諒。若是可以,還請哪位腳程快的到師府上說一聲,讓府裏派張好的馬車。”

徐翰常遲疑的道:“非是我不想幫師小姐你,是我徐家在樂安坊,與你不順路,方向全然相反。”

二人一同望着謝猙玉,眼見師雯慈不好意思問,徐翰常對神色淡漠的謝猙玉道:“世子是住在青雲巷的吧。”

師雯慈期待的捏緊了手中的帕子,“師府也在青雲巷內,世子若是方便……”

徐翰常見她撐傘等在大雨中,身邊婢女已經淋濕了,主仆二人頗有些可憐,便催促謝猙玉,“同在一處,不如送送人家。”

師雯慈對上謝猙玉的目光,明明只有一瞬間,卻等了好似有半輩子般那麽久。

謝猙玉:“可會騎馬。”

師雯慈愣住,在謝猙玉的示意下,三津躍馬而下,将傘撐在馬背後,不讓馬背淋濕了。

三津:“這匹馬讓給貴女。”

春夜雨停了,謝猙玉終于回了靜昙居,走到半步,看見隔壁開着的房門,腳下一拐,踏進了胭雪的偏房。

屋內桌案上,趴着一道熟睡的身影,紅翠站在門口輕聲回謝猙玉的話,“姑娘一直等着世子回來,連番問了奴婢好幾回世子幾時才到,晚飯用的也不多,說是不餓,要等世子回來,餓了再煮面吃。”

她等了他很久,太晚了,便支撐不住趴着睡着了,側着的臉在燈盞的照樣下,皮膚白裏透紅,一股嬌憨之意躍然而上。

謝猙玉:“幾時了。”

紅翠小聲道:“亥時了,可要把姑娘叫醒?”

謝猙玉沒答話,盯着胭雪透紅的臉頰半晌,伸手将她呼吸的地方兩指掐住,在她無法呼吸掙紮着醒來時才松開。

胭雪做夢魇着了,覺得自己跟溺水了般難受,還以為自己怎麽了,一睜眼,便看見謝猙玉負手冷漠的居高臨下的站在她身邊看着她。

“世子,你回來了。”她胸膛劇烈起伏,撫着心口喘氣,渾然不知剛才謝猙玉做過的事,只摸摸鼻頭,抱怨道:“怎地這裏好疼。”

謝猙玉惡人先告狀一把:“你叫我早些回來,自己卻睡了是什麽意思。”

胭雪急忙解釋:“不是的,我一直在房裏等你,可世子回來的好晚,我還以為今晚世子不能陪我過了呢。”

謝猙玉沒聽太清,“什麽?”

胭雪低下頭,看着鞋面上繡的牡丹翠羽和鑲嵌的珍珠,耳朵紅了又紅,羞澀道:“世子不知,今日是我生辰,原本想着世子早些回來陪我過,沒想到世子才回來,還好也不算晚,還能過。”

她手指放在跟前羞赧緊張的交纏,好像生怕聽見謝猙玉拒絕一樣。

喃喃的說:“我,我還沒吃長壽面呢,世子在這裏等等我,我去廚房煮一碗來。”

胭雪飛快的跑出門,連帶來不及阻止的紅翠,快速的瞅了眼已然沉默怔住的世子,麻溜的跟了上去。

謝猙玉的生辰即是加冠那日一起過的,他哪會關心在意一個奴婢的生辰。

胭雪留在他身邊不是通房勝似通房,睡也睡了一年半載,已經是他房中人了,生辰這東西,他也是頭一次為一個奴婢過。

原來她是谷雨出生的麽,春夜裏唯一的一場谷雨。

等胭雪端着一碗長壽面回來,謝猙玉坐在她桌案前才緩緩側過身。

“世子,世子。”

“你也嘗嘗吧。”

她歡快的叫着,好像一碗面,有人陪着她吃一些就已經夠她快樂了。

謝猙玉看了眼那碗香氣撲鼻的長壽面,對滿臉喜色的胭雪道:“長壽面要過生辰的人自己一人吃,方才長壽,你分給我面就斷了,還怎麽長壽。”

胭雪不介意,眼底的熱意滾燙的讓謝猙玉想去捂住她的眼睛。

他最後也這麽做了,并感覺到她睫毛在他掌心不安分的顫抖,讓他掌心癢癢的。

“那我也不介意将這份福氣分與世子一半。”

謝猙玉手指顫了一下,胭雪毫無所覺,謝猙玉放下手,臉色如常的問:“是麽,念在你生辰的份上,想要什麽,或是有什麽願望,我可以如你所願。”

“或是你有什麽看不慣的人,我都可以替你解決了。”

他後面那句才讓胭雪瞬間喜上眉梢,沒想到生辰還有這樣的好事,她掰着手指頭,一臉溫柔乖嬌的許願,“想要世子,替我找段家報仇,我妹妹,我繼母,我父親……”她說了一堆。

謝猙玉等她高高興興的數完,還有一些沒聽過的名字,嗤的一聲冷笑,“逗你得個樂子,怎麽你也值得你當真。”

替她報仇,那可真不劃算,他算計段鴻,那是因為段鴻動她,就是動他身邊人,惹了他不出些血,怎麽能輕易就讓這事過去了。

但要幫胭雪,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她與段家的仇,是她自個兒的,和他謝猙玉有什麽關系。

謝猙玉腦子清醒的很,再者朝廷命官也不是那麽好動的,費心費力的,他憑什麽呢。

他承認胭雪或許對他有些不同,她是他身邊收攏的第一個女子,他沾了她的身子,就是她的男人,她就是他的所有物。

可是沒有一個為了自己所有物,花費人力物力心力的道理,就跟段鴻不願意認她一個道理,很不劃算。

謝猙玉冷笑過了,見着胭雪又哭喪着一張臉,以及她烏黑濕潤的看着自己的眼睛,心情複雜了一瞬,到底還是狠下了心,“換別的,除了這個,其他都好商量。”

胭雪勉強裝出喜笑的模樣,嗫嚅道:“那……那也沒什麽了,那就罷了,當我什麽也沒說,世子吃面吧。”

她明明退怯了,謝猙玉卻不舒服了,提醒她,“确定沒有?可別又不識好歹,浪費我一番好意。”

胭雪還是搖頭,“嗯……想不起來,還是不要了。”

謝猙玉冷哼道:“不要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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