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
01
有些錯誤可以被挽回,有些則不能。
景函去上班的路上稍微堵了一下車,不過他勉強趕在了八點之前,沒在自己的考勤表上留下什麽不好的記錄。他的工作一向不多,有也只是僅供糊口的小單子。今天難得的有活幹,他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他新來的助理小李是個剛剛畢業的實習生,高高瘦瘦的,長得不算難看也不算好,看得出來心底裏對着景函這個幹了這麽多年什麽成績都沒有的設計師是非常瞧不上的。畢竟他在學校裏算得上是同專業裏的佼佼者,來天頤卻要給這樣一個碌碌無為的人打雜。
去目的地的路上,小李試探性的和雇主攀談了幾句,這些動作落在景函的眼裏,他也只是不動聲色的垂下了眼睛。
畢竟他和天頤家裝的合同只簽了五年,年底就會恢複自由身,他教不了這孩子的東西也總不能阻止人家去自己摸索。不用這孩子來點醒,他自己都知道他活得有多麽失敗。
雇主是個三十多歲的商人,想要給父母在市郊買套房子,對于室內設計的要求不高,就是舒适安全。這活确實是簡單,不需要多麽出彩的設計,雅致大方美感都是次要,只用照本宣科的來,相應的酬勞也不高不低,所以才輪得到他來做。
這樣的安排确實是妥帖的,而且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得不低頭。
為了照顧老年人,樓層不太高。樓盤說不上多麽的高級,還有一大半的空房待售。電梯裏售樓小姐正在對着對來看房的夫妻口燦蓮花。景函一動不動的盯着電梯上的數字,突然聽到小李提起他的名字。
“……老師也是名校出來的,所以張先生您就放一萬個心。”
景函笑着搖搖頭,小李曾在極度不甘心的情況下打聽過他的消息,在無數的失望和不滿之中也只有這一點可以拿出來談論了。看着他在那邊極盡所能的想要把他這塊朽木化為韬光養晦的精英,景函不忍心告訴他,自己就是那扶不上牆的爛泥。
叮。
下電梯的時候,小李還在談論和他同一屆的另一個人,設計了那樣壯觀的酒店,什麽大師弟子,什麽明日的大師。極盡吹捧,好像這樣就能讓景函有那麽點值得雇主另眼相看的價值。他隐約想起那個人的眉眼,再聯系他今日的成就,不是不羨慕,只是時光永遠無法倒流,他失去的東西也再也不會回來。
大師弟子。景函短促的笑了笑。
實地測量的工作實在是簡單,尤其是這種沒什麽特殊要求的雇主。看來景函做起這些還是十分的專業,小李一顆心也總算放了下來。景函就算再沒成就,也不至于在這種小事上掉鏈子。天頤就算沒有華庭那般規模,能進來的設計師也不會是真正的草包。
雇主有事先下了樓,只留下景函和小李在核對最後的數據。景函打發小李去測梁位,自己一個人看着不知道哪個方向發呆,臉色也沒好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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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區綠化做的不錯,看下去一排排的小樹苗還沒張開,等過段時間肯定相當不錯,看得出來雇主為了家中二老是下了心思的。
正胡思亂想着小李喊他回神,測量完成之後他們沒有急着回天頤。景函請小李吃了頓不好不壞的午飯算是對他一上午說不上辛苦的勞動的慰藉。除了瞧不上他,小李這孩子也沒什麽壞處,起碼就比他會做人。
“老師,我就真想不明白,你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
“也許吧。”景函不怎麽在意的坐在位置上喝茶,順便招來小姐買單。他實在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以後少看點無聊的小說,我教不了你的你自己多學着點。”
“你和那個陳羽不是同班同學嗎?”陳羽就是他們今天談論的大師弟子,景函當年的同班同學,去年海城的一所海濱酒店作為他的作品聞名業界。小李一臉談論偶像的崇敬之色惹得景函忍不住擡手敲敲桌面。
“我可找他要不到簽名,人家估計都不記得有我這個人了。”
最後一次見到陳羽也是在五六年前,他剛畢業那會了。
“我真是讨厭你,你就沒有想過我想不想要你的施舍嗎?我不是你一時興起的玩具,我會打敗你,總有一天我會的。”陳羽憤怒的臉孔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現在,他應該已經履行當初的諾言了,畢竟他是那麽的成功,那麽的光芒萬丈,和滿身世俗塵埃的他簡直雲泥之別。景函收下找回的零鈔,對着仍舊一臉向往的小李說了聲走吧。
陳羽哪裏明白他不去華庭的苦衷。
他們都只看見他放棄了什麽,卻沒幾個人知道他失去的,承受的。
有記憶以來他只這樣痛過兩回。
父母雙亡是第一回。蕭遠的背叛和真相的到來是第二次。
他的一生已經過去了接近一半,卻是事業無成,也無法正經成家立業。他幾乎看得到在盡頭等待着他的是什麽。
下班之後景函乘地鐵回了家。他對車的陰影源自于雙亡的父母,只是他幾乎很少對他人言及。知道的人不會在乎,不知道的人更加不會。
他很少有夜生活。偶爾去Gay吧裏坐坐也幾乎不會帶人去過夜。蕭遠留給他最深的陰影是讓他對那些不會付出真心的人抱有了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怨恨。這些感情都很淡,也許終有一天會和蕭遠留下的痕跡一樣,消散無蹤。
他們之間的故事其實乏善可陳。父母雙亡的景函被蕭家接去照顧,随着年歲漸長然後他愛上了大他四歲的蕭遠。在那些真相揭露之前他都覺得自己是幸福的。
蕭遠和他在一起了。即使現在他回想起那些時光都會全身顫抖。蕭遠怎麽能這麽具有欺騙性,冷冽之下的溫柔怎麽可以那樣接近于真實。他想起蕭遠肯定嘲笑過他的天真和無知。直到一切分崩離析。
蕭遠的背叛來的猝不及防卻又并非無跡可尋。在景函忙于畢業設計而和蕭遠斷了聯系一段時間之後,他在一個突然想起要回去的下午看到了蕭遠和別的人躺在床上。緊随而來的是他父母死亡的真相,他的父母為了保住蕭家付出了命的代價,所以蕭遠陪他演了一場四年的戲。
四年,用他生命中最輕率甜蜜的時光和慘不忍睹的初戀做了一場春秋大夢。
現在,蕭遠遇見了真正該站在他身邊的人,他得到的同情也該到頭了。
那個時候的蕭遠和他在一起大概就是出于上一輩延續下來的愧疚和同情,他卻蠢得看不清愛和替代品的區別,所以追究起來一切只能落到他活該頭上。
曾經燃燒過的心在這幾年之中早已冷卻成一片餘燼。
景函在空無一人的客廳裏慢慢畫起了設計圖,他習慣手繪,這是他多年以來的習慣。在他騰出來的工作間裏挂滿了他可能永遠無法被人所見的圖紙。陳羽設計的那個酒店,他是多麽希望能夠代表天頤去競标,但是他早就失去了和陳羽競争的資格。
他想起二十二歲的他那麽驕傲,張揚,那麽的充滿憧憬。
如果他是陳羽,看到自己一直想要打敗的對手變成這副鬼樣子,他也會對其恨之入骨。
但是世事怎麽就這麽不饒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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