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11、
岳不群帶着華山衆弟子下山,本是被桃谷六仙吓到了,想去嵩山找左冷禪求援,可如今遇過嵩山派的人,臨時改了主意,變成了游山玩水。林平之便提議去洛陽,他外祖金刀王家。
除此之外,他還可以去他家镖局的分局看看。我爹雖說燒了他家總局,卻沒動他家分局一分一毫,大約當時真的只是被仇恨淹沒了理智,一心只想着為我報仇吧?
我一路跟在他們後面。經過這件事,林平之也稍稍對我改變了态度,不再完全不搭理,有時也會騎着馬和我并肩而行。
不過他一般都會緊跟在馬車邊上,因為岳靈珊坐在那馬車裏。
我其實也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麽,只能彈琵琶打發時間。
我彈得這首是小義學長的吉光片羽,前世第一次聽這首歌的時候便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我彈得正投入,突然岳靈珊趴在馬車的窗戶上,問我:餘公子,你這首曲子叫什麽啊?我怎麽從來沒有聽過,是你自己作的嗎?
我斜眼睨她,說:不是我作的,曲名叫吉光片羽,怎麽,小丫頭喜歡?
岳靈珊念了幾遍曲名,睜着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說:為什麽要叫這個名字啊?又是誰作的曲呢?
我不知該怎麽回答她,于是說:這曲子有詞的,想聽嗎?
林平之說:平日裏總是見你一個人悶着彈曲,卻從未見過你唱歌,不如今天你給大家唱上一段?
我想了一下,說:行吧,既然你想聽。
吉光片羽
作詞:擇荇
作曲:宇恒
聽,逆風朔雪而聽,是你凜冽呼吸,還只是幻境銅鈴?
靜,你于畫中沉靜,那一幀驚鴻照影,令什麽蘇醒?
我踏碎沿路的骸骨,願羚羊挂角,無跡可逐,而這頁默示錄,草蛇灰線千裏而伏,會開啓,滄海的遺珠。
讓我獨自承受,洶湧暗流,覆滅我須臾,剎那翻卷黃沙,帶我去哪裏?
讓我只身俯瞰,冰峰雲端,佛光掠天際,某一瞬,垂垂老矣等到你,不死之軀。
夢,海市蜃樓的夢,幻想烈焰晴空,你我該如何重逢。
紅,毒蛇吐信的紅,戈壁中暗影憧憧,誰無聲無蹤?
我拍掉手中的塵土,任虎穴龍潭,孤膽而入,走不出的墟墓,剩你寥寥數言托付,指引我,逃離這禁锢。
讓我獨自承受,洶湧暗流,覆滅我須臾,剎那翻卷黃沙,帶我去哪裏?
讓我只身俯瞰,冰峰雲端,佛光掠天際,某一瞬,垂垂老矣等到你,不死之軀。
走不出的墟墓,剩你寥寥數言托付,指引我,逃離這禁锢。
待我替你身陷,甘泉死海,殘陽照煉獄,此刻萬籁俱寂,死神在壓抑。
待我孤身浪跡,天外廟宇,鴻飛冥冥去,驀然間,讀懂你那句唇語。
我等你默坐數清,夜盡水枯,穿石有幾滴,仍做終極世界,殘存的血裔,我要回到此地,翻手天命玄機都悖逆,握住這,遺失的吉光片羽——舉世無匹。
岳靈珊聽完,回味了半晌,突然問我:這詞也是你寫的嗎?血裔是什麽啊?
我聽她這麽問也是一愣,想了一下回答她:這詞和曲确實全都不是我作的。血裔是西方的被詛咒的一種生物。
岳靈珊又問:你說的是吐蕃嗎?
我說:不是,在吐蕃還要過去,有另外一片大陸。那裏的人金發碧眼。
岳靈珊說:哦,我知道啦!你說的是波斯吧?
我說:嗯,比波斯還要往西。
林平之卻突然說:怎麽,波斯你也去過?
我以前去歐洲還是随着林禦歌的喜好,因為林禦歌非常喜歡那裏的文化、藝術和傳說。林禦歌是搞藝術的。
我低下頭,記憶像潮水一般淹沒了我。那時的我們多麽的幸福,每一個平淡的笑容都是鑽石般璀璨又珍貴的回憶。而曾經那些美好的瞬間,如今全都化作了最陰寒的冰錐,鋪天蓋地般向我紮來。
我說:是啊,幾乎整個世界我都去過。怎麽,你也想去嗎?
林平之聽後哈哈大笑了起來,說:如果我能重振我家的镖局,能将生意做到那些地方,去看看也不是不行。到時候招你做個镖師,你帶我去就是?
我凝視他難得在我面前展露的笑顏,仿佛與林禦歌重疊,淺笑回他:只是镖師嗎,職位就不能高一點?
林平之眼神與我對上,突然就不笑了。他微微蹙眉,拉起缰繩“駕”的一聲,便策馬與我錯開,獨自走在了前面。
看着他的背影驀然有些悵然若失,唯有自嘲的笑笑。幹脆繼續跟小丫頭說話解悶,閑扯些最近的江湖趣聞,只要能讓我不去思考林平之剛才那個眼神到底有何深意就行。
當過女人的我自然知道怎樣都小姑娘開心,只是她張口一個小林子,閉口一個小林子,聽得我心中頗不是滋味,于是便想辦法找個理由溜了。
令狐沖因為受了傷,正躺在馬車休憩。他座的馬車只有塊木板,只見他的眼神一直深深膠着在岳靈珊身上,一副形容枯槁萎靡不振的模樣,陸小猴在邊上默默的照顧他。我策馬向他們靠近,對令狐沖笑了一下,說:既然這麽喜歡你小師妹,為什麽不去追?
令狐沖苦笑了一下,說:師傅師娘什麽地方都不去,偏偏先要去洛陽會見師弟的外祖父,再萬裏迢迢的去福建做客,不言而喻,自是為了将小師妹許配給他。先在洛陽見過家中長輩,說定親事,到了福建便可就地完婚。我是個沒爹沒娘、無親無戚的孤兒,怎能和他分布天下的福威镖局少镖頭相比?
我随他一起苦笑,拂袖把面具戴上,幹脆繼續彈琵琶幫他療傷,腦中恰好想起一首紅塵客棧,便霹靂吧啦的專注的彈了起來。令狐沖閉上眼睛安靜的聽,陸小猴也正好閑了下來,兩人躺在邊上一起聽我彈。
令狐沖是求而不得,我卻是求而不能。心中酸澀,無以言表。
一路無話,路上的行人終于漸漸多了起來,似是到了一個小鎮,岳不群決定今晚在這裏過了夜再走。他現在已不用趕路,便有了游山玩水的興致。
我自己開了間上房,終于不用睡在荒山野嶺,也可以好好洗個澡了。
剛把頭發擦幹,就聽見有人敲門。我随便裹了件袍子,反正老子是男人了,還怕被人占了便宜不成?打開門一看,是陸小猴。
我說:幹嘛?吃飯不是還要過一會兒嗎?
陸小猴說:喝酒去啊,不是說好的麽!
他推開門就往裏沖,倒是一點也不跟我客氣。我正想把他轟出去,只見他盯着我敞開的前襟,突然笑臉一紅,支支吾吾起來:那個……那個,不……不好意思啊……我,我過會兒再來找你。
這家夥有毛病,上次我撒尿他要偷看,現在不過是看到了我的胸膛而已,老子不信他們華山上面那麽多師兄弟,他沒見過男人光膀子,該不會我又變回女人了吧?
我狐疑的低頭檢查,沒錯啊,老子的肌肉輪廓好着呢。
神經病!任憑他風風火火的跑出去,幹脆不理他。順手關上門,還是先把衣服穿好再說。正是初夏時節,空氣還略透寒意,我可不想感冒。
随手挑了件雲錦金絲的青綠色長衫。我才不會因為怕被人說是娘娘腔,就刻意遏制自己的喜好呢。再說了,深藍色和墨綠色,也不娘炮不是?
到了大堂,只見令狐沖一邊樂呵呵朝我招手,一邊跟陸小猴說笑。我走上前去,說:走吧,今天我請客。
陸小猴見我來了,也不打招呼,低着頭一臉慌張,不知道在想什麽。
和金庸筆下的情境不同,雖說令狐沖同樣失去了岳靈珊的青睐,有些彷徨無措,可還有從小就關系最好的陸小猴在身邊陪着他喝酒解悶,倒也其樂融融。
十多年的青梅竹馬、朝夕共處,确實不是說忘就能忘記的,他的感受我完完全全可以理解。
小鎮不是很大,因為接近洛陽,所以也頗為熱鬧。我不喜人多熱鬧的地方,買好酒菜,尋了一處荒宅的屋頂,一邊喝酒一邊聽這兩人聊天鬥嘴,十分惬意。
我喜歡喝酒,卻讨厭喝醉,總是沉溺于淺醉微醺的奇妙幻覺無法自拔,他們說什麽我是聽得有一句沒一句。想到我出門的時候還遇到了林平之,鼓起勇氣問他要不要一起出去喝兩杯。
他對我笑得十分客氣,不遠不近的分寸,說:不了,小師姐讓我陪她去集市上逛逛。等到了洛陽我外公家,我一定會專門陪餘公子好好喝幾杯,敘敘舊的。
說完,便彬彬有禮的對我點了點頭,拉着恰巧從房間出來的岳靈珊,頭也不回的走了。倒是難為岳大小姐還記得回頭跟我打聲招呼,稍稍拖慢了腳步。
看着他們娓娓而談的背影,心中悶悶的,到現在都還很不是滋味。想着想着,他策馬走開前的眼神又浮現了出來。
那眼神非常複雜,像是在逃避又像是在警告,甚至還有些許的厭惡。他會覺得我惡心,倒也實屬正常,畢竟現在我們同是男子,有幾個男人在發現自己被另一個男人看上的時候,不會覺得別扭和惡心呢?能裝作不知道,已經是很留餘地了。
正難過心酸,忽有人拍了我一下,回頭只見陸小猴兩頰陀紅,打着酒嗝口齒不清的問我:你-你一個人悶悶不樂的,在-在-想什麽呢?問你話呢!
我看了下令狐沖,也是一副酒過三巡的樣子。我喜歡小口淺酌,他倆卻是把酒當水一樣往下灌,好像有人跟他們搶似的。
我說:沒想什麽,酒快給你們兩喝完了,我再去買一點來。
陸小猴一把抓住我的衣服,耍酒瘋似的吼道:別-別走!你回來,誰讓你去買酒了?我是問你,林平之武功又差,人又蠢又慫,小師妹為什麽-為什麽放着這麽好的大師兄不要,偏-偏喜歡一個一無是處的小白臉呢?你說,你快點說啊!
令狐沖趕緊把發酒瘋扒在我身上的陸小猴拉了回去,失魂落魄的說: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林師弟是世家公子,定然比我體貼溫柔,他和小師妹正是一對璧人。只願小師妹能把我忘得越幹淨越好,我死之後,她眼淚也別流一滴!
陸小猴被令狐沖拉的一個踉跄,依舊不死心的往我身上粘,說:大師兄,餘人彥雖然嘴上說不肯救你,這些天卻一直用琴音幫你療傷——
說到這他拼命抓着我的胳膊,像是生怕我反悔似的。他說:小餘,你快點告訴我大師兄,你會治好他,不會讓他死的。
我胳膊被他揪的生疼,耐着性子一根一根的把他手指掰開,可立刻就被他纏回來。他紅着眼圈大聲質問,酒氣口水噴我一臉:快說啊!你不會眼睜睜看着我大師兄死的,對不對?對不對啊!你快說啊!
陸小猴死死盯着我,我不答應那就不松手。我雖知和醉鬼不能一般見識,可如果我現在答應救了令狐沖,日後他要怎麽遇見任盈盈那樣的絕妙佳人,普一起笑傲江湖的傳世佳話呢?
我雖不是什麽君子,可若我答應了便一定會信守諾言。
令狐沖見我和陸小猴這般僵持,也絕不松口,原本還有些期待的眼睛漸漸失去了光彩,心灰意冷的說:我曾失手殺了餘兄弟的師兄,算是青城派的仇人。餘兄弟不記前嫌,多次出手相救,甚至大義拯救了我華山于水火之中。令狐沖茍活到現在,也全仰仗餘兄弟用琴音吊命,我們早已欠了他那麽多,你也別再難為餘兄弟了。
他此番話說的真摯誠懇,我差點就心軟了。忽聞一聲急促的呼救,幾乎瞬間便戛然而止,那聲音我太熟悉了,是林禦歌。
不對,錯了,是林平之。
我倏的起身,一把将黏在我身上的陸小猴推開,一躍而起向聲源尋去。
就在不遠的一個廢棄庭院,院子雜草叢生,慌亂破敗,透過年久失修的腐舊窗戶,我看見林平之和岳靈珊背對背的綁在一起。一個駝子背對着我,正在拷問林平之,旁邊站着一個穿藍色道袍的人,戴一張西楚霸王面具。
背對着我的駝子正掐着岳靈珊的臉,聲音無比下流,他說:瞧瞧,這光滑水靈的小臉蛋,賣到塞外去,一定能得個好價錢。賣之前也正好叫我先享受享受。
不用說,這駝子肯定是木高峰了。岳靈珊一臉驚恐的瞪着他,眼圈紅紅的卻滿是倔強,嘴裏不停嗚咽着,我見猶憐。可惜她嘴巴被塞住了,說不出話來,不然真想知道這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在種情況下能說出什麽話來。
駝子滿意的看着岳林珊的反應,獰笑着又走到林平之面前,說:不過,你要是交出辟邪劍譜的話,我倒是能考慮一下,放過她,不然休怪爺爺無情。
林平之一臉怨忿,不斷掙紮,爆發的恨意幾乎奪眶而出。在這種時候,我注意到的卻是,他的眼神中為何沒有對岳靈珊的擔心和憐惜。
戴面具的人抱胸站在一邊不做聲,身形卻無比的熟悉。
原本想着再多看一會兒好戲,反正有我在,這駝子就休想動林平之一根汗毛。不知令狐沖什麽時候也跟了過來,大叫了一聲“小師妹”便執着劍竄了上去,同時沖上去的還有和他一起的陸小猴。
只可惜他們完全不是這個駝子和面具道士的對手。令狐沖劍法雖然高明,可他身受重傷內力全失,又喝多了酒,還有陸小猴這個拖後腿的,眼見就要吃虧。
罷了,正好我也是要幫林平之報仇的。想晚一點出手,不過是想弄清楚岳林珊在林平之心中到底占了多大的位置。
我不再猶豫,縱身躍入庭院,彈出狼爪向木高峰襲去。令狐沖見我加入戰鬥,便專心對付起戴面具的道士。
木高峰眼見不是我的對手,轉身想溜,被我一枚青蜂釘住攤在原地不能動彈。而那個戴面具的道士也眼見就要敗在令狐沖劍下。
可是不對,那道士使的是我青城派的松風劍法。我趕緊用爪刀擋住令狐沖的劍鋒,“叮”的一聲脆響,令狐沖沒有內力,被我挑的後退了好幾步。同時,我也拈花彈指打偏面具道士的攻勢,大喊:別打了,我是餘人彥,你是哪一個?
我用的方言,道士聽了也是一驚。我被彈得摔在地上,也不急着爬起來,趕忙拂了面具。
竟然是我大師兄侯人英!
我不明白,為什麽侯人英會跟木高峰一起,更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參與綁架林平之。太多的問題仿佛抽芽的枝條,在我腦袋不停的分叉、生長,纏繞成一株仿佛永遠理不清的藤蔓。
我爹,知道這事嗎?
與其自己亂想,不如直接問他。我趕緊也把面具拂了,對侯人英說:大師兄,你為啥子在這嘛?
侯人英收劍回鞘,瞪着我說:你可把我們害慘咯!你倒是說說,我們青城派有什麽不好,叫你偏偏要加入魔教?
我瞪大眼睛,詫異、委屈、憤怒、不可置信,一瞬間全都向我湧來,都是東方不敗這龜兒子幹的好事,老子是無辜的!于是,我對侯人英說:外人亂講的話,你為啥子要信嘛?你從小看着我長大的,難道相信那些外人,不信我?我可從沒應過東方不敗加入魔教。
侯人英說:師傅也這樣講。可其他人不信咯!師傅他老人家為保住青城派的百年清譽,也為了讓你不被江湖各路正道追殺,和嵩山派左盟主結了盟——
什麽——!我大驚,趕忙問他:左冷禪叫你來的?
侯人英說:沒得辦法撒,師傅還不是為了你。
我很想跟他說,回去跟我爹說,別擔心我,我應付得了那些,你們只要呆在青城山,什麽也不用做。可那是我爹啊……他怎麽可能不擔心我?
前世,我的父母,有和沒有其實沒什麽分別,所以我關于這方面的感情涼薄缺失,一直只顧自己,才會這樣任性的從未考慮過我爹的感受。可這邊……我不能眼睜睜看着林平之一步步墜入像故事裏那樣萬劫不複的境地啊!
我本應該跟他一起去找我爹的,但我真的沒辦法放下,就讓我再任性最後一次吧。我咬咬牙,對侯人英說:你回去告訴我爹,我目前手上還有點事沒解決,辦完了就會去嵩山找你們。叫他一定防着左冷禪一點,此人極喜歡做戲,陽奉陰違,所以左冷禪說的話,只可聽一半。
侯人英說:嗯,這你不用擔心,左掌門怎麽說也是武林正道的盟主。可是你到底有啥子要緊事,偏要現在辦啊?
是啊,我鬼迷心竅,無論怎樣都無法放手。可我若是能事先知道,這樣選擇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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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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