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相遇之際

“步融,小晴真的不理我了,你陪我去吧,等她看到我為了她紋身一定會跟我和好的……”

被邱以明折磨了幾天,步融實在遭不住他的軟磨硬泡,無奈答應了:“行,陪你去,在哪?”

邱以明啊一聲,撓了撓頭:“我也不知道啊……”

步融無語了:“你說去紋身,你連去哪紋都沒想好?”

邱以明笑笑:“這不是也沒來得及……”

于是放學後步融陪着邱以明去找紋身店。兩人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走到十字路口步融突然想起來,擡手指了個方向:“我之前從那路過,好像看見過有個紋身店來着。”

邱以明說:“那咱們過去看看。”

步融的記憶沒有出錯,這裏果然有個紋身店,它與周圍的店鋪比起來并不惹眼,沒有誇張的立牌,只是安靜又平淡地坐立在步行街一側,店名只一個青字。步融和邱以明站在店門前,卻遲遲沒進去,最後步融拍了拍邱以明的胳膊:“走啊。”

兩人懷着好奇和忐忑推開門走進去,店裏很安靜,裏面的裝修獨具一格,像是一個複古又神秘的小店,再走近,才能在空氣裏聽到細微的沙沙的聲音。

兩人的腳步将這一聲音打斷,這時有人走了出來,只一眼看的步融暗暗咋舌,步融肯定他就是紋身店的老板,裸露的皮膚上是一個又一個的紋身,最讓步融驚訝的是他脖子上的紋身,走近了才看出那是一條蛇,蛇身纏繞着他的脖頸,從下颚延伸到側臉的位置,是吐着信子的蛇頭。

怪人。步融心想,還沒見過紋到臉上的。這個紋身店的老板看上去有些疲倦,他的皮膚很白,幾乎呈現一種病态,這讓他眼窩下的黑青明顯,看上去很沒有精神,但還是對着他們展露出一個笑容:“你們好,歡迎光臨。”

紋身師繼續問着:“要紋身嗎?”

然後沒了話音,步融用胳膊肘碰了碰邱以明,他像是才緩過來神:“啊……對,我想紋身。”

紋身師短促地笑一聲:“确定嗎?我看你們還穿着校服,是學生吧?紋身可不是貼個貼畫,洗完澡就消失不見了,最好考慮清楚啊。”

步融原以為這個人不太好惹,聽完他說的這句話又對他改觀了,而且這個人說話不急不緩,聲音與他的外表不符,聽起來很清潤,會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

邱以明說:“想好了,我要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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紋身師笑容不變,點了點頭:“好,你想紋什麽?”

邱以明撓頭笑了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紋我女朋友的名字。”

“很浪漫啊,”紋身師示意他們坐下,話語似在感嘆,“年輕真好。”

紋身師拿出一個圖冊遞給邱以明,跟他介紹哪些紋身哪種形式以及什麽價位,兩人很快确定下來,很簡單的花體英文紋身,左邊鎖骨下的位置。

邱以明今天就要紋,紋身師便去準備材料,等待的這段時間步融閑着無聊随手拿過圖冊翻看着,一個個繁複美麗的花紋從他眼前滑過,日落前有些慵懶的金黃色陽光照進小店裏,窗戶外結着的蛛絲在陽光下呈現出了泛着光的形狀,這道斜進來的陽光将店裏烘托出了娓娓道來的故事感,而校服的天藍色與店裏的低飽和度顏色很違和,也正是因為這樣,步融輕而易舉成為了剝奪視線的聚焦點。

“你不紋一個嗎?”

步融聽到聲音擡起頭,紋身師正在看着他,兩人視線接觸,紋身師笑了笑。

步融搖頭:“不紋。”

步融坐在黑色的皮質沙發上,他身形本就高挑,因為坐姿的原因,校服褲向上提起,露出了纖細白皙的腳踝。

紋身師的眼神自上而下,像是打量,又像是在審視:“你的腳踝很漂亮。”

步融把眼睛從圖冊移到紋身師上,挑了挑眉似是對他話題的跳脫感到驚訝,随後步融翹起二郎腿,身體前傾,左手支着下巴,唇邊帶起一個狡黠的笑容:“紋身師哥哥,就算你誇我我也不會消費的哦。”

紋身師愣了一下,随後他也笑了,為了不顯唐突,他順勢而下:“被你識破了。”

簡單的英文字母紋身用不了多長時間,而且看上去這個紋身師手藝挺不錯的,每一次針頭的落下都不見他猶豫,只勾勒幾下一個漂亮的花體字母就綻放在了皮膚之上,紋好之後固定保鮮膜,不急不緩地跟邱以明交代之後需要注意什麽,最後,他摘下手套,對着邱以明輕輕一笑:“相信你女朋友會喜歡的。”

付錢時紋身師顧及着邱以明是學生還給便宜了不少,兩人走在回去的路上,步融好奇地問:“還疼嗎?”

邱以明:“疼啊,紋一半的時候我都想讓他停下不紋了。”

步融被逗笑,看着遠處的天空,想了想問:“所以人為什麽要用傷害自己的方式來留下這個呢?”

邱以明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可能……總想用疼痛來記住什麽吧。”

回到學校,沒過幾天邱以明和他的女朋友又像以前一樣如膠似漆,步融還打趣邱以明,問如果女朋友又生氣了怎麽辦,再弄個紋身哄她嗎?

邱以明要去和他的女朋友約會,于是步融放學後一個人回家,步融背着書包不急不緩走着,甚至在故意放慢腳步。

他今天不太想回家,因為今天是‘失去楠楠’的日子。

他的母親會在這一天無休無止地吵鬧,尖叫,又哭又笑,會沖出房子在大街上任人看盡她的醜态,而她完全理會不了這些,她要找到她的楠楠,然後聽到他死去的消息,繼而崩潰,發瘋,直到第二天的太陽升起,她才會又變成屬于步融的嚴苛的母親。

步融在剛開始遇到時是驚慌失措,無助害怕的,他會盡自己的努力想讓母親冷靜下來,會在她滿大街瘋跑時緊緊跟在她的身後,而近十年的光陰已經讓他學會了冷眼旁觀整個荒唐麻木的鬧劇。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祈禱太陽趕快升起。

步融漫無目的地走着,走累了就坐下休息一會,這個時間她還在等待楠楠,所以不需要着急,而他現在無比貪求片刻的寧靜和還能自由呼吸的時間。

步融坐在石階上撐着下巴面無表情看着遠處一個個被燈光點亮的小方塊,明滅閃爍,組成不甚規律又畸形的形狀,步融忍不住想那會是家的樣子嗎?人群在他面前來來往往,有的人腳步匆忙,有的人步履悠閑,他們都有目的地,只他一個有家卻不想回的人。

一雙穿着黑色短靴的腳從他面前走過,不多時又倒了回來,步融眨眨眼,不自覺地擡起頭,迎上了含笑的視線。

“你好啊。”

是那個紋身師。

令步融驚訝的是他的穿着,黑色的皮外套,破洞長褲,脖子上還戴了個黑色的頸環,耳朵上也有什麽一閃一閃的,和第一次見到他時完全不一樣,也不再無精打采,他的笑容充滿活力,眸中帶光,亦可能是路燈的光映到了他的眼裏,整體看上去,就像是某種,難以言喻的興奮。

步融沒說話,紋身師自顧自地坐到了他的旁邊:“你坐在這幹什麽?”

步融不太想跟他搭話:“沒什麽。”

紋身師絲毫沒受到影響:“天黑了,不回家嗎?”

步融扯扯嘴角,反問:“天黑了一定要回家麽?”

“那倒不是,”紋身師側目看着步融勾唇一笑,“天黑能去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當然啦,乖乖仔不要學壞。”他又接上自己的話。

步融對于這個稱呼嗤笑一聲,似是不屑。

“那天和你一起的小同學呢?”

步融懶洋洋回答:“約會。”

“說起這個,”紋身師想起什麽,“他的女朋友看到紋身有感動嗎?”

而步融的興致并不高:“或許有吧。”

紋身師突然笑出聲:“看得出來你好像不太想跟我說話,不過能偶然見到你我真的很意外,也很開心,你剛剛坐在這裏的時候看上去很像迷路的小貓,如果不是因為我去的地方不太合适我想現在就把你接走,但這又會很唐突,所以目前看來最好的方式還是我在你迷路的地方陪你一會,如果你需要引路的話,我也很樂意送你回家。”紋身師說完看着步融歪頭笑了笑。

步融一時間簡直嘆為觀止,怎麽能對着只見了一次面的人就喋喋不休到這種程度。

正想着,他的下巴突然被挑了一下,步融回神,也看到了對面人藏在發絲後閃閃發亮的耳骨釘,聽見他說:“小貓,你目瞪口呆的樣子真的很可愛。”

步融覺得這個人奇怪,更奇怪的是在他吵鬧時他的心裏忘記了焦慮,步融瞥他一眼:“我沒有迷路,也不要用小貓來稱呼我。”

“噢,沒有迷路,”紋身師面帶一個恰到好處的誇張,“原來你是不想回家對嗎?乖乖仔到了叛逆期嗎?”

他難以啓齒的原因被面前這個人輕而易舉地道破。

紋身師突然向他湊近,步融聞到了煙草的氣息,他笑着問:“那要跟哥哥去更叛逆一下嗎?”

步融看了眼手表,差不多到時間了,随即站起身冷淡地拒絕:“不了,我要回家。”

紋身師撩着頭發一笑:“看來是我吓到你了。”

步融擡腳正欲離開,聽到了背後傳來的聲音:“如果還有下次不想回家的時候并且你也不介意的話,來店裏坐坐吧。”

“就別吹冷風了。”

步融回頭,看見紋身師對着他展露一個孩子氣的笑容:“放心,不會騙你消費的。”

步融想了想,問:“你叫什麽?”

“我?我叫方致青。”

又被閃了一下,步融看到他另一只耳朵,他肯定不止一個耳洞,步融的心裏在想這個,而嘴上問出了更無厘頭的問題:“你的店名字叫青,是刺青的青,還是方致青的青?”

方致青顯然愣了一下,随後他的笑容又比原先加深了幾分:“這個嘛,我還沒想過,不如就用你心裏想的那個青來當做答案。”

“正好我也很好奇,幾天後你會告訴我答案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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