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祭
明天一早雅典城将以最高的凱旋儀式迎接阿哈奈及其軍隊的歸來,現在同盟軍駐紮在雅典城外阿提卡平原上。
阿哈奈睡不着走出軍帳,漫步在營帳之間,快兩個月了,派出尋找梅賽拉的人還沒有消息,彭透斯的話應該可信,那麽到底是什麽原因阻止梅賽拉來見我,或者他真的不願意再見到我,所以乘機離開了?
夾雜雪片的寒風刮得臉生疼,阿哈奈理了理被吹亂的頭發,擡頭看了看天,明天恐怕不是好天氣,現在的雪還算小的,但願明早之前雪不會積得太厚。
迎面看見伊迪翁拿着酒罐醉醺醺走過來,笑着迎上前,拍拍他的肩,“嘿,夥計,少喝點,明天姑娘們還等着灌你呢。”
“呃,将軍?”伊迪翁搖搖頭,低頭抵在他肩膀上,咕哝道:“放心,我的酒量你還不知道,早着呢。”
阿哈奈點頭笑着拍他的背說:“好了,我知道,早點休息。”
說完放開他向營地深處走去,沒走多遠聽到伊迪翁叫他,回頭。
“将軍!”
伊迪翁愧疚看着他,把空酒罐扔掉,踢踢腳下凍結的碎冰片,說:“梅賽拉的事情,我一直感到很抱歉,他是無辜的。”
“我知道,”阿哈奈深深吐出一口氣,看着眼前薄霧消散,說:“不怪你們,是我自己太軟弱。”
伊迪翁熱淚盈眶,猛點幾下頭,轉身要走,又被阿哈奈叫住,回頭。
阿哈奈對他露出平身最善意的微笑,說:“謝謝你和克雷亞克十五年來的陪伴,有你們這樣的朋友,我很幸運。”
說完不待伊迪翁再說什麽,踩着積雪走了。
伊迪翁擡頭望着天空深吸一口氣,說:“我也是,将軍。”
第二天早上果然大雪紛飛,積雪深至膝蓋,戰馬還行,戰車就無法拖動了,所以進城來的只有少數戰利品和俘虜。
不過就算這樣雅典全城居民還是夾道歡迎,少女青年們不顧嚴寒冒雪獻花跳舞,全城沸騰,熱鬧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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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哈奈站在唯一一輛戰車上頭戴金冠向臣民揮手致意。
彩帶和花瓣随着漫天雪花飛舞,人們臉上喜氣洋洋,将阿哈奈看成他們的保護神,仿佛有他在無論怎樣的災難困難都将迎刃而解。
“孩子,你要聽話;
年輕人,你要自控;
生活中,你要正直;
年老時,要出好主意;
死去時,沒有憂傷。”
雅典娜神廟前廣場刑架上奄奄一息的人望着城中浩浩蕩蕩向這裏開來的隊伍,遠遠地,或許是幻覺,看到站在戰車上的那個人,一身榮耀與神威,不能見上最後一面了嗎,真是……遺憾啊……
大雪迷蒙了雙眼,銀白眼睛裏瞳仁已經散去,猩紅眼睛也完全壞死。
癡癡望着山下緩慢行來的隊伍,脖子上一緊,呼吸霎時被切斷,喉頭斷裂,死亡……不過是瞬間的事情。
蒙着白色面紗的少女嬌憨微笑,扔掉手上的繩頭,走到身着白色祭司長袍的父親身邊,說:“爸爸,這下世界清靜了呢,再也沒有人和我搶丈夫了。”
老人憐愛撫落女兒頭發上厚重的雪花,責備道:“那麽下賤的人,還親自動手,伊達芙,你太任性了。”
“才沒有。爸爸,他們上來了,我們快去迎接他們吧。”
“好好!對了,讓人先把屍體收拾一下吧,今天這麽好的日子,看見這髒東西太不吉利了。”
“不!我就是要讓他親眼看看,這個人死得多難看多醜陋,誰叫他扔下我不理不睬!”美麗的少女一面向父親撒嬌一面拉着父親向城門口跑去。
在山門口,阿哈奈剛跳下車就接到撲上來的嬌妻,白嫩的小臉被凍得通紅,笑着為她把鬥篷捂緊,向岳父大人行禮後,與妻子攜手走向雅典娜神廟獻祭。
遠遠看見神聖的雅典娜神廟廣場前竟然樹了一個刑架,阿哈奈深感詫異,低頭問伊達芙是怎麽回事。
伊達芙哦了一聲不在意說:“一個犯了死刑的奴隸而已,獻給雅典娜女神的祭品。阿哈奈,怎麽了?”
越走越近,看着那頭迎風飄揚的銀發,阿哈奈的臉色越來越僵,越來越蒼白,松開伊達芙,快步走到刑架下,擡頭,熟悉而陌生的面孔,整張臉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面貌,布滿各種各樣的傷,四肢活活用木釘釘穿,白衣爛成碎片,遮掩不了下面血肉模糊的身體。
他成了真正的祭品啊,那飛揚的單薄身體就像會随風而逝雪花。
阿哈奈顫抖着竭力忍住悲傷,轉身,臉色變得恐怖至極,如同地獄出來的惡鬼,冷冷環視廣場上木然環立的祭司團,平靜問:“誰幹的?”
伊達芙雖然知道不會得到贊揚,但也頗為驕傲的站出來,抱住自己父親的手臂說:“是我親手殺的,誰叫他一個不要臉的男娼勾引你,阿哈奈,這種人最下賤最肮髒了,你可不要被他騙喔。”
十八歲的懵懂少女還不知道即将到來的厄運,對着屍體嗤之以鼻。
身旁他的父親前執政官米梯尼,曾在阿哈奈最困難的時刻救助過他的老人此時已經吓出一身冷汗,直拽女兒的手讓她別再說下去。
阿哈奈将嘴唇咬破,牙根斷裂,鮮血迸出,繼續問:“你們抓了他多久?”
伊達芙還沒有看清楚狀況,昂首炫耀說,“一個半月,嘻,你知道嗎,阿哈奈,有個叫費拉古斯的人想救他,結果被我設計讓斯巴達軍隊發現,被砍成了肉醬,還有啊,他還想逃出雅典城,幸虧被我及時發現抓了回來,嚴刑拷問,哼哼,可他什麽都不說——”
“啊!”
發出聲音的是年邁的米梯尼老人,伊達芙連最後一個音都沒有吐完就被阿哈奈一劍砍掉腦袋,美麗的頭顱滾到梅賽拉的刑架下,眼睛還大睜得意非凡。
米梯尼也沒有逃過死亡女神的追逐,死在阿哈奈劍下,元老院在場的衆位議員疾呼出聲紛紛站出來指責阿哈奈濫殺無辜。
阿哈奈扔掉佩劍,轉身,伊迪翁和克雷亞克兩人現在才沖破重圍擠進來,看到梅賽拉高懸的屍體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怎麽也想不到那個最純潔無辜的人會是這樣的下場。
伊迪翁最先反應過來,拽醒呆滞的克雷亞克,兩人合力把刑架放倒,可是木釘釘得太深,不知道怎麽把人完整的取下來。
阿哈奈跪在梅賽拉身邊,流着淚把梅賽拉一點一點從束縛中解放出來。
大雪不知不覺蓋住了死去的人的面孔,無論多麽肮髒的下賤的,最終都将被掩埋。
阿哈奈把人抱在懷裏仰天痛哭,親吻着愛人的頭發眼睛,嘴唇,嗚咽着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是跪着哭着,直哭得天地失色,風雪呼嘯嚎叫,漫天大雪越飛越急,烏沉沉的天空低得像要壓下來。
整個雅典城陷入悲恸的沉默中,廣場上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沒人敢出來說一句話。
伊迪翁和克雷亞克相互扶持着手臂咬牙低頭站在将軍面前。
不知道哭了多久,雅典娜神廟前的廣場已經埋入積雪中,所有的人都被覆蓋成了雪人,阿哈奈再也哭不出聲,脫下血紅的戰袍蓋在已冰冷的屍體上,脫下頭盔端放在地上,解下戰甲,把佩劍放在甲衣上,然後抱着梅賽拉從地上爬起來,踉跄着,用凍得僵硬的雙腳堅定的沒有一絲留戀的向衛城山門走去。
伊迪翁和克雷亞克最先預感到什麽,雙雙跪下,哀求阿哈奈,“将軍,将軍!別走,求求你,留下來,不要扔下我們。”
“将軍!”
“将軍,留下來!”
被他們一喊,被阿哈奈的悲恸感染的人們才回過神來,看見那位令人敬畏的偉人正踉跄着一步一步離開,沿途竟然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阻攔,只是大片大片跪下,或者哀求,或者無言。
城中本來歡欣鼓舞的人們一看驚變陡生,看見大雪中只着單衣長袍的将軍橫抱一具屍體大步走來,都懵了,天啊,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剛才還向他們微笑揮手的将軍會抛下臣民不顧一切離開,他懷中的人……是那個傳說着美貌的男子嗎?
阿哈奈沒有回頭也沒有移動視線,只是麻木的向前走着,心裏只有一句話,離開這裏,離開這裏,離開這個讓我們痛苦分離我們的地方!
越來越多的人跪下,沿路痛哭哀求聲震天,所有的婦孺老幼都掩面哭泣,為這不幸的一刻。
而士兵們,曾跟阿哈奈在戰場上厮殺血戰九死一生的戰士只是默默放下槍矛和盾牌低頭讓出道路跪在兩旁。
席卷的風雪唱着悲傷的歌謠扶搖上九天,吟誦他的絕代風姿,歌唱他的氣吞萬裏勢如長虹,而積雪,漸漸掩埋了繁華喧嚣的城市和零落如雪花融化的故事。
兩個人跟随阿哈奈的腳步出城,看着他跨上坐騎。
皮索問:“他們要去哪裏?”
“很遙遠的地方。”德邁拉回答,将好友單薄瘦弱的身體攬入懷中緊緊擁抱。
皮索吸吸鼻涕,偏頭靠在德邁拉肩上問:“會有人記得他們嗎?”
“任何人都會被遺忘,但是,只要我們記得就可以了。”德邁拉深深望着那紛飛落雪中漸漸遠去的背影,看着它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原中。
(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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