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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童(二)

江亦閑這才松了口氣,後背不由得冷汗潸潸。

“江哥哥……怎……怎麽辦……”張念雲花容失色,抖着嗓子問他。

“我們要逃出去。”江亦閑想了想,捏緊了她的手。

江亦閑帶着往小院門口走,才到門口就給人攔住了。

“你倆別亂跑,小公子去世,最近府裏人來人往,不少大人物過來,萬一沖撞了大人物可不好。”一身青衣下仆裝的人說的冠冕堂皇。

院裏有棵大槐樹,枝繁葉茂,有幾根枝杈伸到圍牆附近。江亦閑四下裏瞅瞅,見沒人注意這邊,卷起袖子就往上爬。趴上去以後,招呼着張念雲快上來。

張念雲和他都是大小野大的孩子,爬樹潛水摸魚掏鳥窩都是常幹的事。張念雲也把袖子一挽,嗖嗖的就爬了上去。

伸過去的枝杈也就小臂粗,江亦閑試着走上去,在離圍牆還有三尺遠的時候,枝幹就吱呀吱呀的發響。他出了身冷汗,不敢繼續往前走。只好叫張念雲上去試試。張念雲是女孩子,身體輕得多,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距離圍牆兩尺遠的地方,枝幹才有些晃蕩。

“小雲,你先爬到牆上去,等下拉我一把,我跳上去,咱們就能出去了。”江亦閑說。

張念雲點點頭,小心往前踏了一步,往前一躍,抱住牆頭,身子一翻,跨上去,穩穩當當的坐在牆頭上。她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意,轉頭看着江亦閑。江亦閑順着枝幹往前走,才走到一半,下面就有人喊:“你們在幹嘛呢?快下來!快來人啊,兩個孩子翻牆要跑了!”

江亦閑低頭一看,正是那個小管事,抱着樹正準備往上爬。他心裏一慌,腳下一滑,忙穩住身形,踩着枝幹往前走,招呼牆頭上的張念雲:“小雲快拉我一把!”

張念雲伸出手去要拉她,眼角的餘光看到不少人朝這邊跑來,手裏還拿着竹竿,咬咬牙,看了江亦閑一眼,猛地把手縮回來,從圍牆上跳了出去。

江亦閑的心一下子就冷了。

他愣愣的站在枝幹上,啪的一聲,腳下的樹枝一下子斷裂開來。他直直的摔下去,下面的人卻及時的接住了他。有人架上梯子,小管事從樹上爬下去,首先就給了江亦閑一巴掌。

“兔崽子。”他啐了一口,示意其他人帶江亦閑走:“關進柴房,去找那個女娃。”

天色慢慢暗下來,柴房門被人用力推開。兩個家丁粗魯的拉起江亦閑,帶着他出了柴房,穿過小院,繞了幾重回廊,到了後院,從小山中一個山洞鑽進去。

小山裏面被挖出很大一個空洞。沿着石壁固定着着一個又一個火把,把裏面照的亮堂堂的。山洞中間架着口大鐵鍋,鍋裏熱氣騰騰,不知道煮着什麽,咕嘟咕嘟冒着泡,散發出刺鼻的氣息。

江亦閑被兩個家丁抓着,鐵鍋前負手站着個穿布衣的幹瘦老頭,淡淡瞟了他一眼,又低頭去看鐵鍋裏的東西。江亦閑啐了一口,旁邊的家丁擡手就是個嘴巴,打得他嘴裏漫起淡淡的血腥氣。

不過盞茶功夫,從洞口又被押進來個十來歲的女孩子。女孩眉清目秀,眼裏噙着淚,在家丁手下瑟瑟發抖。江亦閑認出來她也是小公子院替小公子打理房間的丫鬟,看來和自己一樣,也難逃一死。

那老頭走上前,仔仔細細打量了女孩子一番,道:“準備開始吧。”

一側立刻有人上前,捏開女孩子下巴,又有人拿了個鐵漏鬥,插在她嘴裏。女孩子嗚嗚的低鳴着,想掙紮,奈何被兩個成年人牢牢捉住,完全掙不動,兩行淚珠順着臉頰慢慢流下來。

一旁有人遞過來個碗口大的鐵勺,老頭在手中掂了掂,捏着勺柄從大鐵鍋裏舀出冒着熱氣的勺銀白的液體來,轉手倒進漏鬥裏。

女孩喉嚨裏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眼睛一翻,暈死了過去。老頭也不在意,讓人把女孩扶好,繼續一勺又一勺的灌着銀白色液體。女孩的雙頰變得慘白,嘴角和漏鬥相貼的地方慢慢的滲出了紅黃色的液體。

江亦閑看的渾身發抖。抓着江亦閑的兩個家丁已經不忍心看下去,偏過頭看着山洞另一邊。江亦閑這時候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的掙開兩人,拔腿就往外跑。

外邊是一處大院子,江亦閑以前從來沒深入過內院,也不知是府裏哪個位置,慌不擇路之下,只好四處亂竄。身後家丁們緊追不舍,一路雞飛狗跳。

正是晚上,四處黑漆漆的,只有廊下挂着的一個個小燈籠照亮一小片地兒。江亦閑一路跑的時候留了個心眼,順手把一路看到的燈籠扯下來。燈籠在地上骨碌打了個滾兒,便熄滅了。

後面叫叫嚷嚷的人沒了燈籠,看不清前面的路,只好放緩了腳步,有人大喊着叫點火把過來,還有人喊着有人偷了府裏東西要跑,四處鬧鬧騰騰的。江江亦閑順着回廊拐了幾個彎,繞過一堵影壁,卻又繞回了小公子院子裏。院裏寂寂的,江亦閑跑進去,見那顆大槐樹下還立着一架梯子,想是白日裏家丁們架在這兒忘了收。他把梯子挪到圍牆邊架上,三兩下爬上去,跳出去。

外頭熙熙攘攘人來人往,江亦閑靠着牆喘了口氣,不敢多逗留,當時也沒多想,就往家裏跑。

等到了家門口,卻發現家裏大門緊閉。這才想起來前段日子自己爹娘叫張叔的堂兄給自己帶信說,要去外公家一段日子,叫他好好照顧自己。

呆呆站在門口發了會愣,卻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隔壁家門吱呀一聲開了。張念雲端着盆水出來,順手潑了,收了盆子正要回去,卻忽然看到站在自家門口的江亦閑。她嘴張了張,卻沒有說話,收回目光了下頭,匆匆轉身進門。

江亦閑有些自嘲的笑笑,正要離開,張叔卻從家裏出來了,大步上前拉住他的胳膊,道:“哎呀,你怎麽回來了,你爹娘還沒回呢。走,去叔叔家坐坐先。”

說着也不等江亦閑回答,扯着他就進了門。又招呼張大娘和張念雲道:“娃他娘,把飯菜熱熱端出來,念雲收拾收拾桌子,天還冷,叫亦閑哥兒吃點熱的暖暖身子。”

張叔好像完全不知道蘇府裏的事兒,拉着江亦閑說些閑話。張念雲也不看江亦閑,只是坐在角落裏對着油燈的影子發呆。

晚間張叔留江亦閑在家裏睡。江亦閑白天折騰了半日,一沾上床鋪就沉沉睡了過去。還做了個噩夢,夢到山洞裏那個女孩子,滿臉是血的來找他,問他為什麽不救他。

江亦閑吓得半死,大汗淋漓的醒過來。

天色大亮,他穿了衣服要出去,使勁推推門,門卻紋絲不動。他心裏一驚,轉身去推窗戶,窗戶也被人從外邊卡住了。

他四下裏看看,這才發現房間裏空蕩蕩的,除了一張床什麽也沒有。他瘋了似的上去用力砸窗戶,一下,又一下,窗戶紋絲不動。

他終于無力的癱坐在床上,腦子裏像是斷了線,什麽也想不起來,什麽也不願意去想。

過了好久,門外一陣響動,吱呀一聲被拉開,兩個穿着青衣的家丁罵罵咧咧的走進來,把他拉起來,往外推搡。江亦閑垂着頭随着他們的動作往前走,眼角的餘光看到張叔滿臉感激的向蘇府小管家說着什麽,張念雲站在張蘇旁邊,低低垂着頭。

“我後來才知道,他們給那女孩灌的水銀。”

江亦閑講了好久,臨近中午了,陽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

蘇晨起身把窗簾拉上一半,自己躲到陰影裏:“我聽說,古時的富貴人家,死後下葬會将一對童男女擺在棺材前陪葬,稱作金童玉女。為了保證童男女屍身不腐,會在童男女活着的時候往他們身體裏灌入水銀……”

“我就是那個童男,先前那個丫鬟是童女。”江亦閑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語氣裏沒有一絲感情波動,“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麽痛苦,水銀灌進來的時候我就直接暈死過去了。”

再醒來的時候,江亦閑已經在墓室裏了。他甚至沒想到自己還能醒來。對面是丫鬟的屍體,皮膚紅潤,仿佛還活着一樣。墓室兩壁點着兩根蠟燭,火光閃閃爍爍。

身體有些木木的,卻沒有覺得疼。他動了動,關節有點僵硬,體內有什麽輕輕晃蕩着,大概就是先前灌進去的銀白色液體。

蘇家也不過是個普通富戶,雖攀了些權勢,墓室也不能修的超過普通人家的規格。江亦閑腦子裏暈乎乎的,沒辦法想事情,一想就疼得厲害。胸口有什麽東西微微有些發暖,他抖抖索索的拿出來看,卻是先前道人送他的珠子,在燭光下泛出一層微光。

他順着墓道往前走,墓道是斜向上的,還沒有封死。此時正是半夜,月色通明,從墓道口斜斜照進來,鋪陳一地水色。

他慢慢走出去,才發現墓道口就在一個墓園裏,周邊高高低低都是墓碑。起着微微的風,吹得遠處的柏樹沙沙作響,讓人毛骨悚然。

身體仿佛有自己的意識一般,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是不是一般的啰嗦啊。。本來打算兩章寫完的……結果……我自PIA……

這章終于寫順了,卡文卡死我了- -

沒直接把江亦閑死掉的過程寫出來,實在是不忍心……我是大親媽。。

☆、鬼童(完)

不知是不是夜深了,周圍冷的徹骨。在他踏出墓園的一瞬間,整個墓園都窸窸窣窣的發出細碎的聲響,他卻莫名的沒有覺得害怕。只是一步一步往前走。

風猛地大了起來。墓園在一處小山上,他沿着山路走下去,月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長。守墓人早就睡熟了,小茅屋裏黑漆漆的。山下是條小道,小道盡頭接着小巷,繞過巷子就是東城的青石板大路,蘇府就在大路的一側。在杭州城生活了八年,每一條大路小巷他都清清楚楚。

他走到蘇府門口,擡起手,用力的砸門。灌滿了水銀的拳頭砸在門上,悶聲作響。

“敲魂呢,大半夜的,擾了爺爺清夢。”守門的小厮罵罵咧咧的放下門闩,把門拉開一條縫,看着外面,“誰……”

小厮看清楚他的臉,臉上滿是驚恐,擡手就要把門合上,他死死地推住門——他才發現自己的力氣這麽大——把門一點點推開。小厮吓得扔了門闩就往後跑,扯着凄厲的嗓子喊:“鬼啊——”

整個大院子裏立時燈火通明,小厮丫鬟們點起了燈籠火把,一群家丁在湧上來,見他了,立刻見鬼一般的往後躲。

“沒用的東西!”府裏總管罵着旁邊的幾個小厮,大手一揮,“把他給我抓起來,敢上的每人十吊錢。”

立時就有人上來要抓他,他側身閃過啦,拉住他人胳膊,反着用力一折,咔嚓一聲,那人抱着胳膊慘叫起來。有人從後面抱住了他,他咽了口唾沫,回頭一口咬在那人肩膀上,滿嘴的血腥氣,卻莫名叫他興奮起來。

他用力地在那人肩膀上吮吸着,血液順着食道流進去,甘美異常。

那人驚恐的放開了他,他卻轉身抱住那人,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溫熱的血液滑進胃裏,讓他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鬼啊——快跑——”

“僵吃人了——”

大夥紛紛扔了東西,沖出蘇府,內院裏傳來了蘇家老爺的叫罵聲。身下的人已經沒了動靜,他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往內院走去。

幾個忠心的小厮護着蘇老爺和一種家眷,見他進來,都是瑟瑟發抖。有個小厮鼓起勇氣,張開手攔在他前面,大喊:“你們護着老爺走,去找高人來收了他!我來攔住這個妖孽。”

江亦閑推開他,要往前走,他卻死死抱住了江亦閑。一衆家眷衣衫不整,争前恐後的從他旁邊跑過去,蘇老爺腿腳不利索,被個女眷絆了一下,摔倒在地上,馬上有人停下來扶他。

江亦閑一根根去掰抱住自己的人的手指,咔嚓咔嚓幾聲脆響,那人手指一根根斷掉,江亦閑快步上前追上老爺,捉住他的袖角,往後一扯,張嘴咬上去。

有人撞翻了燭臺,蠟燭落下來的時候點燃了屏風。蘇府富貴,木器上都上了漆,屏風上的火很快蔓延到地板柱子桌椅上,熊熊的燃燒起來。

熱氣逼得江亦閑有些不舒服。他晃晃腦袋,走出內廳。

蘇府人早就跑光了,沒有人救火,江亦閑搖搖晃晃走出去,站在蘇府門口,看着裏面火勢越來越大,幾乎要吞噬了整間宅子,心裏竟有種先前飲血時的快感。

大街上有些人聽到了動靜,卻沒人敢出來看看。

江亦閑咧着嘴笑了。

“道長,就是這個妖孽!他吃人!”蘇府大公子領着幾個連同幾小厮領着個道人急匆匆的跑過來,見到蘇府火光沖天,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忙招呼着人去救火。

那道人長須長髯,寬袍博袖,面皮幹黃,小眼高鼻,沒一點仙風道骨的模樣。

江亦閑感覺自己在哪裏見過他,可是腦子昏昏的,想不起來。

道人有些憐憫的看着他,仿佛明白了什麽。嘆了口氣,自袖子裏摸出來一張符:“造孽啊。”

那張符讓他感到了危險,江亦閑退了一步,轉身就要跑,道人伸手把符彈出去,正好貼在他的背上。他身體立刻僵住了,保持着要跑動的姿勢,直直立在門口。

他張嘴要說什麽,卻發現自己喉嚨裏只能發出嗬嗬的悶聲。

道人踱步到他面前,摸摸他的頭道:“我知道你死的不甘願,但人有人事,鬼有鬼事,人造孽自然會有報應,你千不該萬不該傷了無辜人,我不能不收你。”

道人說着,點了張符,火光一閃,輕飄飄的落在他身上。轟的一聲,他的身體放佛是紙做的一般,騰地燒起來,一瞬間,便化成了灰。

骨碌骨碌,一顆黑褐色的珠子從灰燼裏滾出來,道人低下頭,擡擡腳,毫不經意的把珠子踢到了一邊。

“你死的次數倒是不少。”蘇晨忍不住道。

“一般人沒我命這麽大。”江亦閑自我感嘆了一聲,道:“當時我就失去了意識,再有意識的時候,已經是二十年前了。我的魂魄寄在那顆珠子上,只能幻化出自己的一個影子,還不能堅持太久。珠子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落在一個天橋的欄杆邊。我不能離開珠子太遠,只好每天在天橋上打轉,吓吓半夜路過的小情侶。”

聽到他最後一句話,蘇晨白了他一眼。

“有天我師父去天橋擺攤給人算命批字騙錢,看到了我,就把我撿了回去,教我怎麽修煉凝出實體。我和一般的鬼童,別的鬼童都是靠陰氣修行,可是我靠的是陽氣。”

“可能因為我是陽年陽月陽日生的,那顆我寄身的珠子也是屬陽的菩提子,我根本無法引陰氣入體。師傅就叫我靠陽氣修行,但是這樣修出來沒什麽特殊能力,既不會穿牆也不會變化,修出來的身體還和人體一樣,怕冷又怕疼。”江亦閑有些嫌棄,“唯一的優點就是作為鬼童,只要我的核還在,就不會被殺死。”

“核?”

江亦閑點點頭,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好趴得更舒服一點:“就是那顆珠子。”

蘇晨起身去倒了兩杯水,低了杯給他:“你上次突然消失是怎麽回事?食壽的事為什麽那麽突兀的結束了。”

江亦閑接過水杯,喝了口潤潤嗓子,道:“你當時暈睡過去了。然後有東西附上了你的身。他是食壽修成的妖,姚欣雲應該就是他上個軀殼。說起來它确實挺喜歡你,冒着風險附上你的身體,想要你做他的新軀殼。”

蘇晨想到那毛茸茸的玩意,惡寒了一下。

“後來呢?”

“我雖然和活人無異,但是我的身體是我修出來的,是死物。無論妖鬼,都不能附在死物上,死物上沒有生氣,他們沒辦法操控。食壽對我沒用,但是我也沒辦法把他從你身體裏揪出來。索性就把我的核給你吞了。核被你吸收後,你的身體就和我一樣了,他呆不住,就出來了。”

蘇晨猛地坐直了身體,好一會才消化掉這段話,說:“你沒了核,不會出事麽?”

“會消失。”江亦閑輕描淡寫的說,“不過能殺了他也算值得了。我在我還沒消失前釋放了我這麽多年修來的術力,殺了他。”

“我本來以為我會就此灰飛煙滅。也許是因為我的核被你吸收了,消失前,我有一絲魂魄碎片附在了你身上。前段時間我一直在你體內休養着,直到現在才有能力現出身來。”江亦閑有些感慨,陽光落在他身上,給他渾身鍍上了一層微光。

蘇晨定定看着他,道:“你總是為了別人這麽拼命麽?”

江亦閑臉上有了些笑意:“我死裏逃生好幾次,當年要不是那個道長送我珠子,我早就灰飛煙滅。後來要不是師傅把我撿回去,我現在還在那天橋上晃蕩。我娘常說,人活一世,總要心存善念,見死不救這事兒我可做不出來。”

“再說,我死過好幾次,也不在乎再多死一次。你們活着的人,還有大好的光陰等着你們去珍惜呢。”

蘇晨本來有些感動,這時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你這幅口氣,真像剛打北郊墓地裏的爬上來。”

“別拿我跟那些爛的骨頭都沒了的老鬼比。我還是很享受人生的。”江亦閑撇撇嘴,“我猜當時給吳瓊食壽的也是附你身的那只妖,他借吳瓊的手,獲取壽命。只有瓶子裏那只食壽身上的壽命轉到了吳瓊身上,那只食壽在人體內寄生的時候分裂出的食壽吞噬完壽命,就回到了那只食壽妖身邊。他做的本來天衣無縫,要是他不附上你的身體,沒人能發現他。吳瓊死了,姚欣雲死了,司機瘋了,天衣無縫。”

“只能說,你的魅力太大了。”江亦閑總結道。

蘇晨懶得聽他貧嘴:“不早了,我去做飯。”

“我要吃糖醋排骨。”江亦閑在沙發上的發了個滾,湊到他面前。

“沒排骨了。”

“你說謊,早晨我才看到冰箱裏有排骨。”

蘇晨站起來,走到冰箱門口,拉開門,提出裏面的排骨,沖江亦閑微微一笑。江亦閑心裏一陣不妙,從沙發上跳下來,沖過去要搶救自己的排骨。

“嘩啦——”蘇晨順手把排骨倒進了垃圾桶。

“現在沒了。今兒吃麻婆豆腐,油淋茄子。”蘇晨伸了個懶腰,走進廚房。唇角微微勾起來,笑得狡猾而溫柔。

江亦閑站在垃圾桶前面,苦大仇深的盯着垃圾桶,好久,才慘叫一聲:“蘇晨,浪費食物是可恥的。”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完了……

☆、顏如玉(一)

“小昕呢?”小樓去買啤酒的江亦閑把啤酒擱在桌上,左右看了一圈。

蘇晨和錢安坐在沙發上聊天。錢安倒是挺對蘇晨胃口,脾氣有些沖,但是說話做事挺有分寸。聞言蘇晨伸手指指廚房:“在裏頭忙活呢。”

江亦閑臉抽搐了一下:“我跟她大小一塊長大,從來不知道她會做飯。”

“昕昕剛學的,她說她在學校看了好久菜譜,今天難得有機會,一定要實戰演練一下。”錢安攤手道。

“她?她從來紙上談兵天下無敵,一到動手的時候就眼高手低。”江亦閑對自己這師妹還不了解。

錢安皺起眉頭,有些不滿:“有你這麽損自己師妹的麽?”

“你這麽寵她以後有你受的。”江亦閑撇撇嘴。

“你這算是用自己的血淚教訓來告誡我麽?”錢安不甘示弱。

蘇晨靠着沙發,笑着看他倆鬥嘴。

這幾天宋昕學校運動會,她終于抽出時間來看江亦閑。過來的時候和錢安買了不少菜過來,跟蘇晨說今晚她來做飯,遣了江亦閑下去買酒,就鑽進廚房忙活。蘇晨樂得清閑,也不攔她。

七點多宋昕從廚房裏鑽出來,紮了個馬尾,清清爽爽,臉上沾了點油煙,錢安忙上去給她擦掉。

“開飯啦。”她指揮錢安和江亦閑去端菜,蘇晨到櫃子裏取了幾副碗筷擺好。

看起來倒是挺不錯,五個菜一個湯,色香俱全,應該味道也不差。

三個男人喝酒,宋昕喝橙汁。菜做的也還行,起碼沒到不能入口的地步。

“蘇晨,你比我大,我叫你聲蘇哥,我師兄接下來還要麻煩你了。”宋昕端起橙汁敬他。

江亦閑的核讓蘇晨吞了,他現在才剛剛又重新凝出身體,不能離開蘇晨太久。說起來蹭在蘇晨這住也是無奈之舉。

“小昕。”蘇晨也跟着江亦閑這麽叫她,“你太客氣了,江亦閑也是我朋友,還救過我,說起來還算是我欠他的。”

“行了你倆,還真相敬如賓呢。”江亦閑打斷兩人的話,白了宋昕一眼,“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別老叫小安子給你操心。”

宋昕皺起小巧的鼻子:“錢安他樂意為我操心。是吧錢安?”

錢安給她夾了一筷子菜:“是是是,快吃飯,乖。”

吃完飯宋昕和錢安就先離開了。收拾好桌椅碗筷,蘇晨拉上窗簾,看到矮幾上多了本舊書。他随手拿起來翻翻,看到書居然還是線裝繁體豎排版面,書頁發黃,沒有封面,好像是本詩詞集。

他和江亦閑都不是看這種書的人,應該是宋昕落下的。

他把書拿進自己房裏,放進抽屜。打算回頭見着宋昕再還給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把書放進去的時候,好像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嘆息。

再凝神細聽,又什麽都沒聽到。

雨水順着屋檐簌簌的落下來。

這是一間舊式的瓦房,白牆黑瓦,木格窗子镂空雕花,糊了一層白紙。屋檐伸出來一段,正好讓蘇晨避雨。

雨下得很大,水珠在地上噼裏啪啦的砸出來一個又一個泥坑。

蘇晨就站在窗戶旁邊。窗戶上的窗紙破了個小洞,他有些好奇的順着小洞看進去。

房間裏有張矮榻,正對着窗戶。矮榻上坐了個着紅衣的女人,女人一頭青絲松松挽了個髻,畫兩道蛾翅眉,眉間一點朱砂紅,生的目如秋水,臉如皎月,很溫柔的一副面相,看着便叫人心生好感。

她像是感受到了蘇晨的目光,一雙剪瞳往一轉,直直的朝這邊看過來。蘇晨一驚,就要挪開眼,身子卻仿佛不由自己了一般,定定站在窗前,和女子目光對上。

女人眸子黑潤,像極了無風時的水面,深深不見底。

蘇晨魔怔了一般,盯着她的眸子。耳邊響起了一個小小的聲音:“殺了我。”

“殺了我。”

“殺了我。”

聲音一遍又一遍的響起,越來越大,逐漸變得有些凄厲起來。

蘇晨腦子裏嗡嗡的,思緒變得一塌糊塗。腳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動起來,走到門口,擡手推開。桌子上擱着繡花的剪刀絲線竹繃。他走過去,拿起剪刀,推開旁邊的房門。

女人勾起唇角朝他微微一笑。

耳邊的聲音更大了。

“殺了我,殺了我!”

他一步步朝女人走去,高高舉起剪刀。

腦子陡然清醒過來。

“不!”

“不!”

蘇晨驚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來,背後冷汗潸潸。腦子有些發麻,好像還回蕩着夢裏那個聲音的叫喊:“殺了我,殺了我。”

“蘇晨,怎麽了?”江亦閑聽到響動,在隔壁喊。

“沒事,做了個夢。”蘇晨心有戚戚,打開床頭燈。房間裏亮堂起來,人也放松不少。

隔壁沒了動靜,片刻,江亦閑來敲門:“蘇晨,開門。”

蘇晨起身去給他開門。江亦閑端着杯水站在門口,把水遞給他,擡手給他擦擦額角的汗:“做什麽夢了,臉色這麽難看。”

蘇晨搖搖頭,讓他進來,把門關上,才道:“夢到個女人。”

江亦閑在床邊坐下來,促狹一笑,道:“難不成是白骨精,把你吓成這樣。”

蘇晨沒精力和他鬥嘴,把方才的夢給他細細講了一遍,又忍不住伸手去揉隐隐作疼的額頭。江亦閑見他實在難受,也沒說話,把他手上的杯子拿過來,出去又倒了杯熱水進來遞給他,伸手給他去揉額頭。

“應該就是個夢吧。”蘇晨半阖上眼睛,有些疲倦地說。

江亦閑把他拉過來一點,讓他靠着自己:“你睡會,我守着你,要是不做夢了我再回去。”

蘇晨沒有應聲,江亦閑偏頭去看,才發現他閉着眼睛,呼吸平靜,竟捧着杯子睡着了。忙把杯子拿過來擱在床頭櫃上,自己往後靠了些,好讓蘇晨靠得更舒服點。

還是那間屋子,蘇晨就站在女人所在的房間裏。

房間裏多了個面目普通的男人,一身布衣,頭戴綸巾,身形有些纖弱,手上拿了本書,書卷味很濃。他和女人面對面站着,好像在探讨着什麽,說了幾句,女人引着他上前幾步,在案上攤開一張紙,執筆寫着什麽。

蘇晨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耳邊那個聲音一聲又一聲,凄厲的喊:“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他忍不住想去抱住頭,可手卻不聽指揮,高高揚起,舉着先前那把剪刀。

江亦閑忽然感覺到懷裏的人微微的顫抖起來。

熟睡中的蘇晨,面色發白,臉上細細密密沁出一層虛汗。

“蘇晨,蘇晨,快醒醒。”他搖搖懷裏的人。

蘇晨慢慢睜開了眼睛,抓住江亦閑的胳膊,大口大口喘氣。江亦閑擡手給他去汗,問:“夢到什麽了?”

蘇晨定定神,坐正了身子,才道:“還是那個女人和聲音,不過這次夢裏多了個男人。女人和那個男人在說什麽,那個聲音一直在我耳邊喊‘殺了我’。”

江亦閑皺起眉,說:“蘇晨,你先站起來,我看看你床上。”

他細細在蘇晨床上翻檢了一遍,沒發現什麽可疑的東西,又在房間裏慢慢查看其他東西。走到矮櫃前時,他感到了淡淡的妖氣。微微斂眉,打開櫃子,随後又拉開櫃子上面的抽屜。

抽屜裏躺着一本沒有封面的泛黃的線裝書。

他伸手把書拿出來抖抖,書頁嘩啦嘩啦好像馬上就要散架一樣。

“這玩意哪來的?”他問。

蘇晨擡眼看了一眼,道:“宋昕他們落在家裏的,晚上收拾大廳的時候我在矮幾上看到了,就順手拿進來,準備下次還給他們。”

“這書有問題。”江亦閑在他旁邊坐下,順手把書扔到床上,“別躲了,還不出來。”

書頁自動朝兩邊翻開,一陣青煙袅袅冒出來,幻化出一個女子的形态。

女子袅袅婷婷,畫一對蛾翅眉,眉間一點朱砂紅,着了身大紅衣裳,她站在半空中,躬身朝兩人行了個禮:“兩位公子,奴家有禮了。”

“我夢到的,就是她。”蘇晨低聲說。

“她是書魅。”江亦閑看着女人,“你會做夢,是因為她施了術。”

女人如畫的眉眼裏露出一些歉意,“這位公子,奴家實在無計可施,方對公子施術,但絕無傷害公子之意。”

“奴家……奴家……”她有些躊躇,不知該如何措辭。

“有什麽事,說吧。”蘇晨道。

“奴家姓顏,名如玉,取自書中自有顏如玉。昔日大唐貞觀年間,有個書生,喚作柳問之,他家世代詩書,傳下來典籍無數,他嗜書如命,便每日守着這詩書典籍苦讀。他娘親在世的時候,給他辦了親事,娶了鄰家一個農夫的女兒。

他妻子不識字,但卻很是賢惠,把家中內外,打理的井井有條。每日裏洗衣做飯,刺繡女紅,無一落下。他卻總是嫌棄妻子不通文理,不願和妻子相對,每日裏只是把自己關在書房對着滿室書卷喃喃自語。我那時生在一本詩集之上,見他才華過人,卻太過寂寞,動了恻隐之心,遂化出人形,在他家隔壁化出一間屋子,假作從外地搬來的喪夫女子,居在他隔壁。

相熟後我每日和他談些詩詞歌賦,以知己相稱。他卻對我的美色動了心,隐晦的提出要休了妻子迎娶我。那時他的妻子對我才華十分敬慕,平日生活時常照料我,再則我對他也無甚特殊感情,遂拒絕了他。當時他妻子已經懷胎七個月,他卻每天不顧有身孕的妻子,來我家死纏爛打。我不堪其擾,每日大門緊閉,他卻站在門口不願離去。

八月半的一天,他妻子出門的時候摔了一跤,動了胎氣要早産。有好心的鄰居來我家門口叫他回去照看妻子,他卻不肯回去。我隔着門勸他好幾聲,他也不為所動。”

“他妻子死了?”江亦閑插嘴道。

顏如玉點點頭道:“生産的時候,一屍兩命。我是書魅,沒有救人的術法,只能看着他妻子的身體慢慢冷掉。我對他這人實在失望到底,便躲進了書裏,誰知他竟魔怔了,點了把火要把自己和家裏的書一齊燒掉。”

作者有話要說: T_T淚目,真的有人看咩。。。

☆、顏如玉(完)

“我是書中所生,格外怕火,拼盡渾身力氣才把那本我産生的古書從窗口卷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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