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江野的媽媽之前簽過遺體捐贈,所以留下來的只有衣冠冢。

那時候江野手裏沒錢,江超覺得反正屍體都沒了,沒必要立碑。

還是江野跟朋友去借了筆錢,麻木卻又精心選了一塊不是最好的,但肯定是他媽媽最喜歡的地方。

那兒有雛菊,還有一棵一到夏天就飄柳絮的柳樹,左右鄰居江野也看過了,一個是老師,一個是花藝師,他媽肯定也喜歡。

因為是晚上,只有昏暗的一點光。

江野也不嫌髒,直接盤膝坐在了墓碑前。

他沉默很久,才在向怵的注視下輕輕喊了聲:“媽。”

江野一開始以為自己大概又會在向怵面前痛哭一場,但他沒有。

許是因為這幾天在向怵那哭夠了,他竟然覺得這塊墓碑沒有那麽沉重了。

不像往日那樣是一塊堪比大山的巨石壓在他心上,讓他喘不過氣來,窒息到像是已經在死亡邊緣。

江野笑了下。

他忽然覺得自己從前過于偏激。

又或者說,他到現在才明白,這世界上沒有什麽坎是過不去的。

“抱歉。”江野輕輕地摸了摸墓碑:“現在才來看你。”

江野沒說什麽,就大致聊了些簡單的、很尋常的事兒。

他也沒有要跟他媽媽介紹向怵的意思,向怵全程就跟透明人一樣站在他身後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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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野只有在起身走時,才跟向怵說了句話:“走吧。”

一副完全把向怵當保镖的模樣。

他走在前頭,向怵沒有第一時間跟上他。

他垂眼望了望那塊碑,動了動唇。

在生意場上叱咤風雲的向少,在此時卻連一個簡單的稱呼都不敢說出口。

他也是人。

他清楚自己什麽事做得不對。

只是向怵無法拒絕人性的誘丨惑。

回了別墅後,江野又難免被摁着和向怵從接吻再到上丨床,但今天向怵格外溫柔。

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們的“約會”,還是因為他帶他去了他媽媽的墓碑前。

兩個人的關系就這樣持續了幾天,向怵這段時間大概是休息,每天都會帶江野出去。

他們還是很少交流,即便牽着手,偶爾向怵會難耐地将他摁在無人的地方和他接吻,江野反抗也沒用,哪怕之後不悅地跟他說在外面不能這樣……

也沒用。

向怵只會低着頭不置可否地嗯一聲,下次繼續。

這個局面是在第七天江野和向怵在逛商場,江野興致勃勃地在看魚缸裏的鬥魚,想要不要買兩條回去養的時候打破的。

因為他們意外的遇見了向老爺子。

江野在看見向老爺子的那一刻就下意識想要将自己的手從向怵手裏掙出來,可向怵卻緊握着沒放。

而令江野真正停住的,還是向老爺子的态度。

他似乎是有點意外,但意外的不是他們之間的關系,而是他們會在這兒:“出來玩了?”

向怵嗯了聲。

向老爺子又掃了他一眼,面上的驚訝和不可思議全被江野收在眼裏,整個心也冷了下去。

他之前說什麽?

他說向老爺子人不錯。

現在江野只想嗤笑。

他回憶起那天宴會向老爺子的态度,這才發現原來向老爺子訓斥向怵不是因為向怵損了形象,而是向怵将他的唇咬出了血,向老爺子覺得愧疚心虛罷了。

之後向怵和向老爺子聊了什麽說了什麽,江野都沒心思聽了。

向老爺子走了後,他也沒心思繼續玩兒,而是直接跟向怵回了別墅。

……然後,江野是真正意義上地跟向怵冷戰了。

即便是當年被向怵綁進這個屋子裏,還做了那樣的事,江野氣得不行,也只是罵和動手,從來沒有跟向怵冷戰過。

這是他第一次一言不發,向怵要親他他就躲,躲不過他就由着他親,只是冷冷地望着向怵。

他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紮在向怵的心頭上。

這也是向怵第一次哪怕反應真的很大了,也沒有做什麽。

他只是抱着江野一遍遍的親吻,好像這樣就能将他所有的冰冷洗去。

到最後,江野清楚地聽見這個不懂得表達,似乎思維和正常人有很大不同的男人埋在他的後頸裏,說了句:“江野,我喜歡你。”

江野垂下眼,沒有吭聲。

他說不出來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但他聽見向怵低沉的嗓音在笨拙地重複——

“江野,我真的…很愛你。”

而這一次江野沒有問為什麽,他只是在向怵的懷抱中閉上了眼睛,似是譏嘲又帶着濃烈的無法辨明的情緒,低笑了聲。

第二天江野醒來時向怵不在身側。

床頭貼着一張便簽,他撕下來看,上面的字跡蒼勁有力,只寫了簡單兩句“公司臨時急事,出國了”以及“好好吃飯,記得熱”。

江野洗漱下樓,就見桌上擺着的還是他最喜歡的豬扒包,他懶得熱,依舊就着冷了的甜豆漿漫不經心地吃着已經可以算是中餐的早餐。

他吃到一半,門鈴就被人摁響。

江野揚揚眉,覺得有點稀罕。

他從沒聽過這個家的門鈴。

江野過去看了眼,從屏幕上看見了向老爺子,還有幾個看着像是保镖的人提着箱子。

他摁了通話功能,懶懶道:“老爺子,向怵肯定鎖了門,我開不了。”

既然向老爺子知道,他也沒必要瞞着。

向老爺子:“我知道,我帶了人開鎖。”

江野輕嗤:“向怵知道您大老遠的跑來偷家麽?”

向老爺子沒回答這話,只是低嘆了口氣:“可以讓我們進去說話嗎?”

“…您家的錢,您随意。”

等向老爺子進來時,江野已經吃完了豬扒包,還順便開了電視。

他沒有要給向老爺子倒茶招呼人的意思,只靜靜地坐在最大的沙發上。

跟在向老爺子身邊的助理皺了眉,向老爺子卻不在意,他坐在單人沙發上,看向江野:“孩子,這張卡是以你的名義辦的,裏面有一個億。”

向老爺子說着,從助理手上接過卡,放到了桌上,推到江野面前。

江野垂眸看了眼,把電視聲音調小,沒有說話。

向老爺子又朝後伸手,把一份文件再一次遞到江野面前:“這是股份轉讓書,只要你簽了,就持有向家百分之一的股份,每年都有一筆不下億的分紅。”

江野抓着遙控器,望着和文件一起推過來的鋼筆,嗤笑了聲:“老爺子,有話就直說,別玩偶像劇那些狗血劇情。”

助理眉頭皺的更深,向老爺子卻仍舊是那副表情:“留在向怵身邊,好嗎?”

本來在想是不是讓他離開,畢竟向怵已經到婚齡該商業聯姻了的江野:“?”

“向家一些事你應該也聽過一嘴。”

向老爺子深深地嘆了口氣:“我教子無方,兒子打媳婦,我教不了管不住,只能送他去坐牢,可偏偏又沒能保住得了病的媳婦,又讓向怵遭了拐賣綁架,到他十四歲時才找回來……”

“向怵從來就沒有問我要過什麽東西,他好像什麽也不需要,我接他回來整整三年他都沒有開口說過話,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啞巴。他從來就沒有要過什麽,只有你。”

向老爺子說着,不免紅了眼眶:“他只問我要過你。”

電視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被江野摁了關閉,但無人在意。

他靜靜地望着向老爺子,面無表情的模樣就好似不會動心的神佛:“和我有關系嗎?他童年悲慘不是囚.禁我的理由。”

向老爺子喉嚨滾了滾,最後站起來,深深地沖江野鞠躬:“孩子,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這是不對的,可我真的……我也有作為一個爺爺的私心,我想盡了法子補償這個孫子,可他從來沒有流露過一點高興,那些東西他都不在意甚至他表現出來的模樣就是不需要,我不知道我該怎麽辦……”

直到那天,向怵忽然主動問他,如果喜歡的人有喜歡的人了該怎麽辦。

直到那天,向怵說他想把一個人關起來,這樣別人就不會讓他受傷了。

向老爺子當時真的被吓到了,他努力地想要告訴向怵這樣做還是會讓對方受傷,他會傷害到他,從而讓他們之間再無可能。

可向怵說。

他說:“至少他是為我哭。”

于是第三天,向老爺子就聽見手底下的人彙報向怵瘋了把一個孩子從天臺綁了下來,關進了自己家裏。

江野平靜道:“如果您真的覺得對不起,真的愧疚,不應該還想用這些将我綁在他身邊。”

他看着向老爺子:“您該放我離開。”

向老爺子動了動唇。

江野又譏嘲地勾勾嘴角:“再說道歉又有什麽用呢。”

助理終于忍不住:“江先生,你……”

向老爺子擡手一擋,示意他閉嘴。然後看向江野:“你說得對。”

他還是把文件和卡都往江野面前推:“孩子,如果這是你希望的,這份補償還是請你收下,但同樣……你也可以離開。”

“我走得掉?”江野面無表情:“向怵只要想,我就算是死了屍體都能給他挖出來。”

江野掃了掃客廳四周:“比如現在……您猜他買到飛機票了麽?回來後又會不會找您算賬?”

向老爺子一開始沒明白,但愣了一下後就覺得不可思議:“他……”

向老爺子看向身邊助理,助理立馬讓人去買了探測儀。

等到轉了一圈将所有東西都拆了後,向老爺子都要瘋了。

向怵在家裝了竊聽器和針孔攝像頭。

這下向老爺子心裏的愧疚是真的被無限放大了:“我保證。”

本來就蒼老了的老人家在這一剎那連脊背都挺不直:“我們會給你安排好一切,只要你想走,在向怵回來前,打我的電話。向怵不會知道你去了哪。”

江野靜靜地望着他,最終說了好。

十五個小時後。

向怵望着昏暗無光的別墅,心裏發沉地伸手,門不需要鎖,往下壓一下就開了。

向老爺子開了鎖後沒有換新鎖,那就代表沒必要了。

他眉眼間冷沉一片,繼續對電話裏交代:“…所有機場和港口、火車站和高鐵站……”

“還有汽車站和高速公路口,都安排人去守去查。”

懶散到倦意濃濃的散漫聲音和他後面的話重合,向怵停住。

他偏頭看過去,透過透明酒櫃的縫隙瞧見江野正捧着掌機一邊漫不經心地按着按鈕,一邊嗤笑:“我之前猜的果然沒錯,我一跑你就出動這麽多人……你不嫌煩麽?”

電話裏的人還在疑惑向怵的停頓,喊了聲:“向總?”

向怵挂了電話,打開一盞昏暗的燈,免得太刺眼的光突然亮起會讓江野眼睛疼。

他朝江野走過去,似是有些不确定一樣。

江野從掌機中掀起眼皮看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他其實在很早很早的時候見過向怵。

那時候他媽和江超的婚姻還維持着虛假的表象,他跟他媽去參加慈善晚會,看見向老爺子帶着向怵進來。

當時江野還才十幾歲,是愛玩愛熱鬧,還有點皮的年紀。

慈善晚會的舉辦方和他媽媽很熟,他和幾個朋友玩鬧到了二樓走廊坐在護欄上笑鬧也沒人管。

向怵進來時,他的一個朋友推了他一下,笑着小聲跟他說了句,那是向家的啞巴。

江野就朝向怵看過去。

向怵比他大,看上去沉穩又沉默。

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全場外表最吸引人的那個孩子。

那天小江野吹了聲口哨,向怵擡頭看了他,但或許是因為他背後的光太刺眼,向怵沒看清楚他就低下了頭。

小江野散漫地笑了笑,屬于孩子王的頑劣帶着一點他自己從未察覺到的情愫悄然落根:“啞巴又怎麽了?”

他勾唇:“我就喜歡和啞巴玩。”

可小江野沒能去找向怵玩,因為向家唯一繼承人的身份讓向怵身邊擠了太多人。

他嫌煩,就沒去,但卻從來沒有忘記過,也在不經意間留神了很多向怵的消息。

向怵走近江野,低頭将人從沙發上抱起來,從來沒有過的得而複失的感覺包裹着他,讓他想要狠狠地吻住江野。

但江野卻推了推他的腦袋:“滾開點,都說了我不喜歡……”

“你喜歡我。”

向怵第一次反駁:“江野,別騙自己了。”

江野頓了頓。

他攥住他的衣領:“你怎麽知道的?”

“直覺。”

做////愛能發洩情緒,他知道有時候江野是故意激怒他,其實也沒有那麽讨厭他,只是他沒有那個自信去确認。

包括親吻、擁抱……江野永遠在說不。

因為江野知道只要他說不,或者說一些狠話,向怵就會變本加厲。

真正讓向怵停止的,只有江野冰冷的眼神。

江野一直都……

很聰明。

他明明知道怎麽樣才能真正推開他,卻只在昨天晚上那麽做過。

江野沒有再說什麽,只是直視着向怵的眼睛:“我還是很喜歡那兩條鬥魚,明天去買了回來養麽?”

向怵的回應是一個江野不會再反抗的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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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

下個短篇是之前開過的預收,就BA那本《我看你有病》,過段時間開~

感謝在2022-05-04 18:22:21~2022-06-07 12:56: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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