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只恐東風能作惡,亂紅如雨墜窗紗

新戲班子帶來的收益不錯,流水一日得了閑,騎馬出門,到了郊外,綠油油的一片田地,流水深吸一口氣,鋪面而來莊稼的醇厚香氣,又行了幾裏,見一石榴園,果子已經黃中透紅一個一個的,喜人得很。流水望着,正好覺得口渴,想起撥開那層皮,整齊的殷虹果實,那酸甜可口的滋味,感覺口水都要淌下來了。

流水翻身下馬,走到院子門口,叫嚷了幾聲,沒有人應,卻有聽着兇狠的狗吠了幾聲。流水想起溪山上那只兇狠的藏獒,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偷盜絕非正人君子所為啊……關鍵是還有狗,流水站在門口,糾結了一下,她倒寧願有人擺着攤子出來,自己給點銅錢買上幾個,大家開心嘛,可是這沒有人,就讨厭了撒。

流水正糾結着,終于欲望戰勝了理智,她在槐樹上拴上馬,提氣準備飛入院子,突然聽見框框當當的聲音由遠及近而來,其中還摻雜着“今日便是你死忌!”“看你哪裏逃!”的聲音——唉呀媽呀,百年一遇好像是仇殺啊!流水好不容易提起來的氣一洩,吓得趕緊手忙腳亂地接拴着的繩子,想騎上馬,第一次還不小心滑下來了,她默念“不要緊張不要緊張”,聽着越來越近的打鬥聲,流水不敢擡頭——害怕他們說自己“知道得太多了”——再次翻身上馬,馬鞭一抽,“駕——”地一聲一出,剛颠了兩步,正要轉到院子另一邊大道上去,便覺天旋地轉,馬兒發出了一聲嘶鳴,似乎撞上了什麽,後蹄飛揚了起來,流水也憑借着那股沖勁,飛了出去,摔了個四腳朝天。

流水暈乎乎的時候還在思考,完了完了,千萬不要撞到被追捕的那個,這樣不僅害得人家被抓,自己聽着那些聲音也是窮兇極惡的樣子,就算自己“助”了他們一把,肯定也不得善終。最好是撞到追捕的那幾個,說不定被追捕的那人因此抓住機會,反制住那些歹人,自己還成了救命恩人。

流水晃悠着灰頭土臉地爬起來,睜開眼,看着馬蹄前一抹黑衣勁裝男子已經被抓住,正惡狠狠地盯住自己,而自己面前兩五大三粗的男子,拿着繩子,猙獰地笑着走來。

流水咽了咽口水,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諸位壯士,我……我只是想吃石榴。”

流水最終沒有逃掉被繩子捆綁着的命運,和那名不小心被抓的黑衣男子一起,塞進了馬車裏,晃晃悠悠地不知被運往何處。也不知晃蕩的多少時辰,流水實在無聊,開始跟黑衣男子說話:“你說,他們會不會殺了我們啊?”

黑衣男子瞪了她一眼,流水扭扭頭打量他,雖然面容冷漠,帶着些許怒氣,但劍眉星眼,臉龐輪廓清晰明朗,倒有一股端正優雅之氣,只是左臉上還有一些泥沙,可能是馬兒踢上去的……

見男子不說話,流水依舊自顧自地說:“你說,他們為什麽要追殺你?我還聽見說是你死忌什麽的……不過幹嘛不直接殺了你?萬一你逃了怎麽辦?哦,是不是還要嚴刑拷打一番?如果這樣,你早點跟我說,我帶着毒針呢,紮了立馬翻了白眼七竅出血,一點痛苦都沒有……”

男子已經不瞪她了,沉默地注視着前方,像一尊雕像。

“哎,雖說我也可以用毒針自殺,可是我不想死啊,我去年才剛大難不死逃出來的,我不想莫名其妙地賠上性命……我家店最近生意越來越紅火了,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我還指望找個比那誰還好看的成親,聽說江南女子多貌美,想來貌美……”流水差點說漏嘴,脫口而出想來貌美男子也多的話,但想想現在裝扮還是男子,前方生死未蔔,萬萬不可露餡,被當做斷袖。

流水又偷偷瞟了對面男子一眼,雕像兩手雖被捆着着,但依舊莊嚴不動,顯得端正得很。除了臉上那一抹灰……

“額,壯士,在下廉城商賈田王一。”

男子看了看流水一眼,依舊沒有說話。

流水想着,這麽開場,不該是報出他的名字的嘛,還是說自己遇上了一個啞巴?不過長得倒是甚符流水心意,流水喜歡的,就是那種謙謙公子,一看就是正氣凜然的那種——額,碧玉那個最終沒有正氣凜然的倒是失誤,要怪只能怪不該以貌取人吶。

“哎,在下一介商賈,武功只得皮毛,想來這飛來橫禍,是逃不出去了。只是家中還有幼妹一枚,正值二八年華,貌美如花,精通琴棋書畫,宜室宜家。”哎呦,還押韻了,流水默默地佩服起自己,自己真是文采卓絕……內心自我得瑟了一下,流水接着黯然道:“田某此生枉然,死了也罷,只是放心不下家中年少無知的妹妹,若壯士得救,便前往那西街淩雲閣,我妹子的下半輩子,便依靠在壯士身上了……額,舍妹名喚田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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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面無表情,卻開了口說:“你死不了。”

流水有種歡呼雀躍之感,原來不是啞巴啊,原來自己沒有性命之憂啊,自己也不用想着怎麽毒死那些人了,等着就是。流水語氣不禁歡快了起來:“哎呦,真的?我們相逢便是有緣,何不結為親家?不過你與那些惡棍之間到底有什麽恩怨情仇?反正長路漫漫……”

“你能不能不要說話?”

流水愣了愣,似乎自己話确實太多了,“額,好吧……不過為何我見着你就很想說話?大概是你長得比較讓人有傾訴欲?”

得知沒有性命之憂,且見着男子這般氣定神閑的樣子,想必也不會有酷刑逼問什麽的,接下來的一路,流水更是歡脫,順便把男子被抓的原因猜測了個遍,逃婚啊,被冤偷盜采花啊——流水覺得長得這麽正直的人肯定不會做壞事,所以肯定都是被冤枉的。只是流水再說什麽,男子都已經不理會她了。

馬車晃悠着,似乎登上了一座山——離郊外還甚遠的山?莫非是土匪?流水看了對面的男子一眼,他安然不動,也不知道那句“你死不了”是不是騙人的,流水有點害怕。

馬車停了下來,确實是一個山寨,門口威風凜凜地站着一個扛着大刀滿臉胡茬的大漢,拍着身旁的巨石哈哈大笑:“這回可是把單寒那小子給我妹子抓來了?”

逃婚!果然是逃婚!流水瞪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叫單寒的男子,枉費自己費盡心機還想着把此人當自己未來良人的可能人選,誰知是人家山寨的壓寨夫婿!跟土匪搶人,自己哪來的膽子!只是,單寒在自己的注視中,恍惚間那張臉上有一絲有點熟悉的無奈之感。

幾個大漢哈哈大笑推搡着兩人走進了山寨,走進大堂,就看見一張虎皮披着正座,正座後面是大大小小挂着的飛刀,原來在門口站着的大漢氣勢洶洶地跨上大堂,坐上正座,身旁一個刀疤臉——殺人放火群體必備人士——上前與他耳語了幾句,大漢桌子一拍,說道:“什麽!真是豈有此理!”

流水抖了抖,覺得自己開頭的盲目樂觀實在要不得,自己命不久矣,在馬車上還心心念念人家美男子,還不如磨磨手上的繩子,說不定就磨掉了呢?

只是大漢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說:“且放下去,單寒留着明日成親,這個小白臉,且問出他家在何處,勒索些銀子吧。”

看看!這種雲淡風輕的語氣!綁架就是家常便飯啊!流水被押着下去的時候,還對身旁的小弟陪着笑:“哎,我是淩雲閣的,家裏有點錢但又不是很有錢,所以你們犯不着撕了我這肉票,只是大爺們也知道,淩雲閣才開張不久,錢財也不多,希望也不要獅子大開口嘛,你們拿一點錢,我揀一條命,大家皆大歡喜!”

這裏的小弟也很酷,不理流水,押着人往客房走。

流水很無力,覺得口很幹,覺得今日遇到都是沉默寡言的人,肯定是老天對于自己平日裏裝模作樣扮深沉的報應。

開了房門,未曾想房間如此封閉,四處嚴嚴實實,連個窗口都沒有。身後的人給自己解了繩索,流水還未來得及活動一下筋骨,背後就挨了一下,被封了啞穴。流水扭頭看了看單寒,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竟然做了個口型,說了兩個字,卻讓流水覺得更加郁結。

他說,閉嘴。

……點了啞穴還閉嘴!閉你個大頭鬼!

流水憤憤然走進房間,砰地腳一踹關上了房門,房間裏只有一盞昏暗的煤油燈,一跳一跳的,一張床旁還有一扇屏風,似乎畫着仙鶴,黃光照耀着不甚清晰。流水覺得它擺的位置有些奇怪,走了過去,想把它拉開,卻聽見很輕的“吱呀”一聲,流水吓了一跳,卻見着明亮的光洩了出來,牆面緩緩轉開,一人端坐于紅木椅上,手捧清茶,如煙屢屢。他轉過頭來,緩緩一笑,似乎喚了一聲“流水”,如水潺潺,笑意盈盈。

流水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突然想放聲大哭,嗓子卻被壓制着了,只能有吱吱呀呀的一些摩擦聲,像夢魇的時候,想大聲求救卻沒有聲音。流水回頭,看了單寒一眼,單寒已經脫下那張面無表情的端正人皮面具,露出流水熟悉的臉龐。流水的眼淚奪眶而出,那場大火浮現于眼前,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她好像現在才找到那種撕心裂肺之感,淚水大顆大顆地掉。可腦海中還想着,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一夜消失的衆人,獨自獲救的自己,害怕和疑惑沖擊着大腦,轟轟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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