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流水笑得有點僵:“陸遠賀,我覺得你有些不對勁。”

行雲在旁,咳嗽了一聲,看了陸遠賀一眼。陸遠賀深吸口氣,開了口,慢慢地對流水道:“流水……你師父,要你的血。”

流水眨了眨眼,道:“要我血作甚?做毛血旺?”

陸遠賀終是細細地把事情與流水講了。說來也簡單,大致是石越那人,他姐——前朝長公主——在前朝覆滅時,成了活死人。于是石越便把她好好找了一處,保存着,尋到了方子,便是要用活人的血,類似于換血一樣,讓長公主醒過來。

流水愣了愣,問道:“為什麽用我的血?用豬血不行麽?”

行雲扇了扇扇子,悠悠道:“你當日被撿回來的時候,就被喂了特殊的藥物,就等着十八年後的這一天吶。”

流水瞪她:“師姐!我可是被放血!請不要說得輕飄飄的!”

行雲用扇子擋住嘴,笑得眉眼彎彎:“被放血怕甚。忘了師姐教你的,人生吶人死吶,不過就那麽回事。想通了便好了。”

“就那麽回事還複活那啥長公主作甚?”

行雲的笑僵在臉上,揮了揮手,道:“你們自己想想這件事吧啊,我到師父那邊,去準備給你吃的藥去。”

流水郁悶地看着行雲飄遠的身影,回過頭,悶悶地把頭靠在陸遠賀懷裏,道:“奇了怪了,她怎麽就那麽篤定我會答應。”想起行雲所說,師父當初抱了自己回來,就是為了拿自己做藥引,心中頓時覺得空蕩蕩的。那些過去,師父和師姐給自己撐腰的日子,難道都是假的麽?她嚣張個什麽啊,不過就是一味拿來做藥的東西而已。

但還好,現在自己身邊還有這個人,身邊的溫暖總是真實的。

陸遠賀拍了拍流水的背,緩緩道:“流水,你還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麽?”

流水頭點了點,發出悶悶的聲音,回:“記得啊,怎麽了?”

“你可知我為何是因你師父而來?”

流水心中有了種不祥的預感,擡起頭,看着陸遠賀。眼前那人眉目如畫,眼裏卻少了平日的那絲戲虐之情,帶着一絲流水看不懂的深沉模樣,他的嘴唇動了動,然後道:“你師父救了我的命,卻未徹底清除。他命我……護着你,也監視着你。現在……他要你先,活了那長公主,才給我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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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靜靜地聽着那一字一句,漸漸地抽離了陸遠賀的懷抱。離着他有一步遠,也不說話,沒有表情的,靜靜地看着他。

“流水……”陸遠賀輕輕地開了口。

流水上下打量着他,笑了笑:“突然覺得,你跟碧玉,還真像。”

陸遠賀怔怔地看着她。

流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道:“我錯了,你還比不上他呢。”

陸遠賀趕緊上前,拉住流水的手,流水努力往外抽,卻見陸遠賀“咚”地一聲,跪在了她面前。

流水眼淚卻流得越發洶湧,上前,劈頭蓋臉就外陸遠賀身上打。陸遠賀一言不發,硬生生受着,流水的手偶爾揮到他的臉上,發出清脆的啪的響聲。

流水邊打邊哭道:“你就認定我不能把你怎麽樣了是不是?你就認定我不會讓你死是不是?我就那麽好騙嗎,師父師姐騙了我十六年,接下來的兩年,你又來騙着我……你們都是騙子……”

陸遠賀緩緩開了口,道:“流水,我不能死。我若死了,誰陪你到白頭。”

“滾!我找誰不能白頭!”流水終是打得沒有力氣了,一抹臉上的淚,臉被揉得紅紅的,見了仍是跪在地上的陸遠賀,氣不打一處來,抽出化龍鞭往他身上一打,随後便蹬地踹開門,跑了出去。

四下靜默,陸遠賀抹了一把臉,只覺得火辣辣的疼。他低聲呢喃道:“我真沒用。”

而流水奔出了門後,卻不知往何處走。她就那麽在大街上晃悠晃悠地游蕩着。真相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而那幾個人卻是如此風淡雲輕的樣子,好像自己的身體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

好像一切,都被推翻了,都是假的,都是一場夢。原來自己所有溫暖的記憶,都是假的。

她心不在焉地到處亂走,直到走到了城門處,被一守門的士兵攔下了:“哎哎哎,是要出城?出城證呢?”

流水瞪了他一眼,那個士兵看上去年紀不大,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她的嘴巴一癟,蹲在地上,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那個士兵哪見過這樣的場景,一下子懵了,手足無措起來:“哎哎哎,別哭啊,不就要出城麽,今日是有大人物要來,所以才管得嚴了點,你且等等,等人進了,我就放你出去呗……”

流水兀自在地上哭得昏天暗地的,而一會兒一個長官模樣的人走了過來,拍了拍那個小士兵的肩,皺眉道:“這是怎麽了?人都已經要到門口了,你這裏還有個哭哭啼啼的,叫人看見像什麽話!”

士兵唯唯諾諾地應了聲,拽着流水往旁拉,流水也是個牛脾氣,哭起來就不願意挪地的,死命的蹲在原地,被士兵拖着走,蹭在地上揚起一陣灰。

卻見城門大開,有人吊着嗓子高喊一聲:“無憂侯到!”流水當即一怔,利索地爬了起來,變成她拖着那士兵往旁躲了。

流水臉上眼淚還沒幹,又沾上了剛揚起的灰,身上也都是泥,像只泥猴子,唯獨還剩下那一雙眼睛骨碌碌地在未幹的眼淚中打轉,推了身旁的士兵一把:“怎麽是無憂侯來了?”

士兵被她如此迅猛的變臉驚了,支吾道:“我……我也不知道呀。”

“啧,沒用。”流水躲在城牆的角落,探頭探腦往外望。一座豪華的馬車駛了進來,正是那無憂侯思玉掀開布簾,笑得平易近人,旁邊守城的護衛趕緊上前,笑得一臉谄媚。流水感慨萬千,又啧啧了兩聲。一回頭,一張冷冰冰的臉湊在眼前,吓了她一大跳:“寒蟬?!”

寒蟬冷着一張臉,看着她:“還是這般小偷小摸的架勢。”

“吓!”流水拍拍胸口,“吓死人不償命是不是?我小偷小摸,你當年沒跟我一起小偷小摸似的。”她翻了個白眼,又偷瞟了馬車上的碧玉一眼,往後退了退,回頭看着寒蟬:“你怎麽知道我躲在這裏?奇了怪了……”

寒蟬默。看着她花貓似的臉,過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我先進了城探路。”

流水愣了愣:“你剛就在了?”

寒蟬點了點頭。

“我剛……你也看到了?”

“是說在地上哭着撒潑,還是說像死屍一樣被拖着走的時候?”

流水痛苦地別過臉,喃喃道:“你在竟然也不來看看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丢不起那人。”

……流水瞪了他幾眼,道:“你在朝堂上是靠這張嘴皮子獲勝的嗎?”

寒蟬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麽,張了張嘴,終是沒有開口。看了流水半響,又道:“師兄讓我來看看你過得如何。”

流水鼻子一酸,賭氣道:“現在你看到了吧。我過得好得很。”

“發生了什麽事?”

流水嘆了口氣,拉着寒蟬,尋了一處茶攤,把臉胡亂擦了擦,跟寒蟬細細講了近來發生的那些事兒。

寒蟬認真聽完了,随後開了尊口,下了結論:“都是一幫人渣。”

流水拍手:“你說得對。”

寒蟬沉默片刻,道:“那你準備怎麽辦?我先說好,師兄這處,你是呆不得了。”

流水翻白眼:“呸呸呸,誰上趕着要去你們那啥侯爺府啊,我才不稀罕呢。”

“不是……”寒蟬頓了頓,看了流水一眼,沒有繼續說下去,轉了話題,道,“那你現下想如何?”

流水嘆了口氣:“還能如何?師父師姐都非得要我流那一灘血,且不說陸遠賀等着師父救命,就是沒有陸遠賀這檔子事,師父師姐養了那麽多年,我也不實在不知道如何和他們翻臉。”

寒蟬點點頭:“關鍵是,你還打不過他們。”

“……不要說得如此直白。”

寒蟬複又道:“那麽,那個邪教護法呢?他如此欺你騙你,你待如何?”

“還能如何,”流水長長一嘆,“我真能看着他死麽。當初相遇之時,他與我素未平生,算計了我,也不算什麽。至于現在,我流點血,不過是虛弱點的事兒,還能與他一條命相較上下不成。罰是要罰的,不過還是等命救了再說吧。”

寒蟬點點頭,思考一下,又道:“不過,你家師父如此這般算計了你十八年,就只要你的血即可?倒是沒聽說過哪本書上,有說過能用血使人起死回生的。”

“哎,我師父看的書都邪氣嘛。”流水嘆了口氣,“說到邪氣……唔,估摸着還是那妖道亭夢之比較邪。”

與寒蟬聊了聊,流水心中的郁結也算下去了點。道了別,流水去自家淩雲閣那個瓷器店逛了圈,摸了一輪,覺得很是滿意。想起當初自己送碧玉的那個做的花瓶,卻是被摔壞了,于是想着要不要補一個。在手裏墊了個小巧精細的,拿着回了住處。流水把它放在桌子上,看了幾眼,嘆了口氣,又想着,碧玉都要成親了,還是算了吧。

坐了片刻,便聽見敲門聲。流水悶悶地回了一聲:“請進。”

随後便是行雲搖着扇子,施施然走了進來:“喲?想通了?”

流水撇了她一眼,低聲叫了聲:“師姐。”

行雲毫無愧色,扇子一扇一扇:“既然想通了,便去跟那榆木腦袋說聲。這麽個大晚上的,還跪在我房間裏,像什麽話。”

流水愣了一下,猛地一下起了聲,往外走時,又回頭喚了聲:“師姐。”

行雲扇着扇子的手頓了頓,道:“什麽事?”

“你大冷天的扇着扇子,不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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