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不如留取,十分春态,付與明年

流水出了房間,走向行雲的院子。天色已經暗了,行雲的房間還未點燈,一片黑暗。流水走了進去,一片黑暗,掏出火折子,把煤油燈點了,火光一跳一跳的,流水看見了尚跪在地上的陸遠賀。

流水看着他,緩緩開口道:“怎麽了,逼我麽?”

陸遠賀沒有開口,只輕輕搖搖頭。

“你跪來作甚,我不願意做的事,別人跪個十天半個月的,我也不會做。”挑着煤油燈燈芯的手頓了頓,房間又暗了些,“你起來吧。”

陸遠賀的聲音幹啞:“你原諒我了?”

流水點點頭:“嗯吶。你起來吧。”

陸遠賀用劍撐着地,站了起來。跪久了,腳還軟着,站起來時踉跄,他趕緊扶着桌子站穩了,流水在旁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卻沒有上前搭一把手。

陸遠賀有點無措地看着她:“流水,那你……”

流水自顧自緩緩道:“我會救你的,你不用擔心。不過……”流水頓了頓,繼續說道:“我覺得,我們還是各走各的路比較好。”

陸遠賀愣在原地,眉目間有隐隐的怒氣:“你什麽意思。”

流水淡淡地回答:“字面意思。”

“我知道今日無憂侯進了城。”陸遠賀的聲音低沉沉的,“你這次是又要跟着他走了麽?”

流水輕笑了一下:“哎呦,你倒是會給自己找借口。你在之前,就沒想過今日坦白後,你我一拍兩散麽?少為自己減少負罪感。”

陸遠賀的嘴唇估計是因着許久沒有喝水而幹裂成了,而臉色亦是有些發白,襯得他臉上被流水抽出的那條鞭痕觸目驚心。流水看着有點不忍,一整天了,也不知陸遠賀有沒有進食。再好的身體,跪了那麽幾個時辰,也是吃不消的。流水的聲音輕柔了些,道:“我去廚房給你拿點吃的來。”

陸遠賀一把拉住想出門的流水,把她緊緊地抱着,呢喃道:“流水,我錯了,別讓我走……”

流水頓了頓,熟悉的身體,熟悉的氣味,還有這似曾相識的緊得骨頭都發疼的擁抱。那一日還是在溟蒙教裏,她知道陸遠賀騙了她,卻終是原諒了他。然後兩人盡釋前嫌,那個親密的擁抱,讓人覺得天地間就剩下自己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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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欺騙,只是誰人能承受一次又一次?

流水拍了拍陸遠賀的背,一下又一下,卻始終不開口。

陸遠賀的聲音越來越低:“流水,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別丢下我,我不要被救了好嗎,我帶你一起走……”

流水輕笑了一下:“說什麽傻話,哪有什麽東西比性命還重要。”

“你,”陸遠賀看着流水,滿目專注,“你比性命重要。”

流水笑得嗆着了,咳了兩下,道:“哈哈,好吧,我比性命重要。但沒辦法,要不你把我綁回去?反正我現下是不想再怎麽看見你了,難受,你懂不?你懂不懂就那樣了。你就暫且饒了我吧。”

陸遠賀的眼睛裏湧現出絕望的神色,流水拍了拍他的背,道:“男子漢大丈夫,可別再哭了。”

随後流水推開了陸遠賀,頭也不回地跨出了門,只留陸遠賀愣愣地站在遠去,看着遠方的黑暗,僵立成一塊石頭。

第二日清晨,流水起了個大早,穿衣洗臉,與往日一樣。清晨的露水都還沒晾幹,樹葉上都濕漉漉的,空氣中迷漫着一層霧。流水徑直走進了石越的院子裏,見石越已經起了,在院子的石亭裏坐着,見了流水,笑得如往日一般,笑出八顆牙,喚道:“流水啊,你來啦。”

流水心下一片悲涼,憶起當日,自己仗着自以為是的師父師姐的寵愛,對于這個名義上的師父,也是沒有什麽老幼尊卑之感,說起話來随随便便,反倒覺得親近。而現下……流水低了低頭,作了個揖,恭敬道:“師父。”

“嗯。”石越淡淡地點了點頭,“行雲也與你講過了吧。”

“是。”流水擡頭,打量了石越一眼,才發現自己這個平日裏覺得他吊兒郎當的師父,坐在那裏,确實也有那種皇家渾然天成的貴氣和壓迫感。她又開口道,“不過,師父,你還是先把陸遠賀救了,讓人走了吧。”

石越擡起眼睑,看了她一眼:“流水也長大了啊……如今,也知道擔心他人了。”

“就那麽一件簡單的事兒,不想牽扯太多。”

石越點點頭,道:“知道了,我會想法子把陸遠賀身上的毒清了。從今日起,你就開始吃行雲給你配的藥吧。”

流水點了點頭,也不想繼續在說下去,道:“好。那我先回房了。”

石越眯了眯眼,看着她,淡淡道:“去吧。”

流水轉過身,慢慢地踱回房間。

如此這般,又過了幾日。陸遠賀許是被治好了,來流水房間外,站了一宿,流水始終沒有出門,就直愣愣地躺在床上,睜着眼睛,看着黑壓壓的夜,隐約可見的月光下的房梁。陸遠賀在外面低聲說着和流水自相識以來将近兩年的一點一滴,流水也沒有細聽,偶爾飄進耳朵裏一兩句,她就想着,啊,這些我都還記得呢,還記得很清楚的,可記得清楚有什麽用呢?又不能當飯吃,又不能當銀子花。

随後流水實在撐不住,混混噩噩地睡了過去。第二日開了門,見着外面一片寂靜。只有雪花片片飄落,染得院子裏一片白。

洛水城的第一場雪,終究是來了。

随後的半個月,石越已經不讓流水出門了。流水沉默,可憐兮兮地看着行雲。行雲嘆了口氣,揉了揉她的臉,道:“你……這樣還是別出去了。你是否有什麽想吃的?師姐給你買來就是。”

“冰糖葫蘆吧……還有,烤鴨好了。還有,還有什麽來着,我怎麽都不大記得了,”流水嘆了口氣,摸了摸眉間,覺得似乎有了個小疙瘩,又擡頭對行雲道,“咦,師姐,我額頭上是不是長了什麽東西?你且拿面銅鏡給我看看。”

行雲臉僵了僵,咳了咳,道:“啊,師姐倒是忘了。我下回給你拿面過來。”

流水又嘆了口氣:“師姐,你那藥有什麽副作用麽?怎麽覺得我記性也不大好了……昨日那本藥書也不知道被我放哪了。”

下午,冰糖葫蘆還有烤鴨,連帶着一系列的糕點都被送來了。流水卻不見行雲的人影,心中起疑,晚上打了盆水,湊在燈下,仔細看自己的臉。發現好像瘦削了些,卻顯出了輪廓,似乎好看了點;怪的是,眉間長出了一顆朱砂痣,正是下午流水摸的那一處。流水摸了摸自己的臉,自言自語道:“咦,師姐那藥難道還有美容的功效?”

後幾日流水仍是閑得發慌,于是行雲便找了幾株臘梅的枝,讓她種在地裏。流水邊挖坑,邊問行雲:“師姐啊,馬上就要過年了,你們這些亂事兒,能否在過年前做好啊?”

行雲怔了一下,摸摸流水的頭,道:“可以。陸公子已經送了那血蓮果來,今日你把它和着藥一起吃了吧。”

提到陸遠賀,流水手下動作停了停,道:“師姐……等我做完這檔子事,我,我也不欠師父什麽了,也不用再跟着你們了……就讓我去找陸遠賀吧。”

行雲手中一頓,随即輕輕地答道:“好。”

流水又求了師姐把那日從淩雲閣拿來的花瓶,給碧玉送去。行雲看了她一眼,道:“賊心不死麽。”流水只嘿嘿地笑。

到了晚上,流水便聽見窗外有悉悉索索的疑似老鼠的聲音。流水趕緊翻下床,開了窗,外面的寒蟬一臉不耐煩:“你折騰個什麽勁。送個花瓶,讓師兄對着花瓶發了一下午的呆。還是有小厮告訴我你給師兄送了花瓶,我才想到當日,你最喜歡在花瓶這種東西裏藏小玩意了,所以才去師兄那裏翻出來看的。你被關着就安分地關着呗,你不是都想好了麽,不就一點血,怕什麽。”

流水嘿嘿地笑:“哎呀,我這不是憋得我心頭煩麽,想找人陪我出去玩玩。”

寒蟬三下五除二快速翻進了流水的房間裏,想起來雖然現下寒蟬常年都是一副嚴肅臉,當初也是和流水一起上房揭瓦的,故而翻窗子的動作尤其熟練流暢。進了房間,光線明亮了些,寒蟬看了流水一眼,吓了一跳:“流水……你現在怎麽變這樣了?”

流水摸了摸臉,驚恐道:“你別吓我,我現在臉怎麽了?”

寒蟬皺了皺眉,又定神看了看,道:“奇怪,感覺也沒變太多,不過好看多了。”

“嘿嘿嘿嘿多謝誇獎。”

寒蟬盯着流水眉心的美人痣打量了半響,道:“這痣也是能長出來的?”

流水翻了個白眼,一點也不符合她如今算得上明豔的臉龐:“除了胎痣,痣不都是慢慢長出來的麽。話說你和師兄現在住在何處?”

“陳府。”

“你們怎麽又跟陳府扯上關系了,”流水撇了撇嘴,“陳易那人陰險狡詐,陳舒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小心被騙。”

寒蟬笑了笑:“是了,你這廂看人倒準了,那兩人确實有計謀,不過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罷了。呵,小時候你還被劉通騙過,摔進了後山那條小溪,從此就怕水了……”

流水搖晃了一下腦袋,奇道:“對啊,好像是有這事兒……可我怎麽有點不大記得了,劉通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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