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風鈴草（6）

帶你看世界這話或許有點傻, 但可能正是因為話中的這份傻氣讓小姑娘分外天真和可愛。

韓追站起身，他走到門口，将店門外的防盜門拉下, 室內的光線随着防盜門的下降漸漸消失，直至漆黑。

黑暗突然降臨, 李栖梧心裏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有點發慌。她這才反應過來，她已經不再是幼崽了，而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少女。雖然知道韓追不可能對她做什麽, 但在一片黑暗中和一名男性同處一個空間, 少女在直覺體感上非常不自在。

一聲響指，兩團象牙白的光團出現在韓追的身旁。

微微朦胧的光芒映照着韓追那張輪廓深邃的臉上, 讓他看起來憑空填了一絲白天沒有的迤逦。那是屬于黑夜的色彩。

其中一團象牙白的光團緩緩飄到了李栖梧的面前，像個被磨砂玻璃罩住的小燈泡。

韓追從少女的身旁走過, 路過時，輕輕拍了少女的頭, “上樓去, 發什麽呆。”

擦身而過的男人身上有一種屬于北方冬雪那種冷冷的清新味道，李栖梧雙手捧着小光團, 仰頭看着那緩緩上樓的大長腿和挺直背影, 不知怎的, 臉熱的厲害。

她小跑着噠噠地跑上了樓梯, “韓追, 你幫我和孔飏說，以後我都不回去了。”

還是幼崽那時候，店鋪二樓李栖梧四處撒歡過。

韓追這人說實話沒什麽生活情趣，孔飏那個孔雀精就是完全相反的類型。華陽一品樓層高, 視野極佳，除了中心大廈，就屬他住的那地方看日出最好看了。更別提那寬闊的空間和複古華美的中式裝修。

和孔飏那裏比，“什麽都有”就應了一個字，那就是“窮”。普普通通的白牆皮，普普通通的兩室裝修格局，普普通通的廚房和并不大的客廳。

最主要的是……洗手間只有一個！！！

上樓後，李栖梧面無表情地站在客廳。

沒關系，反正她是妖怪，反正她又沒換洗的衣服，不需要洗澡。至于變回幼崽，這個她壓根就沒想過。好不容易恢複成人形，她才不要變回去。

韓追那邊很快就把客房整理好了，就如同當初李栖梧什麽都沒說，非要跟着孔飏那個便宜後代走一樣，這次李栖梧決定留下來，韓追也什麽都沒說。

李栖梧抱着象牙白的磨砂小光球進了客房。

客房裏被褥床單什麽的都是新的。

累了一天，李栖梧把自己摔進被窩裏，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那個磨砂小光球。

不知道是不是腦子裏的事太多，她一點睡意都沒有。她……變成人了。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剛剛一直到韓追收拾好客房，她都是腦子有點懵的狀态。

韓追……當初她執意要去便宜後代孔飏那裏是因為怕他。雖然是他把她帶了回來，除了遇見壞蛋把她扔出去，美名其曰鍛煉她之外，也沒什麽對她不好的地方。相反，還給了她安身之處。但她……那時候就是怕他。少女的直覺讓她想離他那身兇戾之氣遠遠的。但真的離他遠遠的之後，她對他……又開始好奇。

好奇他究竟是什麽人？好奇他為什麽讓孔飏那麽尊敬，好奇他過去每天都做什麽。所以，當從孔飏那裏聽說，過去大佬每天像宅男一樣窩在“什麽都有”的時候，她真的好懵好麽？尤其是想到老和尚說的，他活了兩千年诶。兩千年裏，他是因為看過太多風景所以厭倦了，才宅起來的嗎？還是其他原因？

那個特殊事件管理局想必一直都在盯着他吧。孔飏說過，像他們那種在人類社會讨生活的妖怪都要在特殊事件管理局登記，如果不登記，拒絕登記，一旦發現犯罪活動，那甭管你是不是什麽瀕危品種（妖怪那麽少，哪怕老鼠妖都屬于瀕危品種），都要被抓起來。償命的償命，勞改的勞改。新世紀妖怪也要遵紀守法。

朦胧的睡意漸起，她變人了，明天……還要去辦好多事。

第二天早上李栖梧醒來時，廚房已經散發出濃濃的米香。

韓追在熬粥。

李栖梧蹦蹦跳跳過去，趴在廚房的門框上，像小倉鼠一樣往裏瞧：“有我的嗎？有我的嗎？”

韓追做的早餐很中式，也非常簡單，白粥加鹹蒜。鹹蒜是從一旁的老壇裏撈出來的，和瑩白的糖蒜不同，鹹蒜被腌制出了淺淺的褐色。

鹹蒜清脆爽口，白粥米香濃郁。一頓早飯吃的簡單至極。韓追下樓把店鋪開了，看樣子又和平時一樣，要在店裏宅着。

李栖梧可不想今天窩在店裏，“韓追，平時店裏有客人嗎？”不論是她去孔飏家之前，還是這當店員的一天半，除了那位狐貍精姐姐，她就再也沒見過其他客人。所以，這店真的有客人？

韓追懶洋洋地擺弄電腦，說了兩個字：“沒有。”

這兩個字說的好無所謂。很明顯，對于韓追來說，有沒有客人對他來說都一樣。

“……既然沒客人，那你今天陪我出去！”李栖梧怕韓追拒絕，補充道：“約定好的，我帶你去看世界呀。”

坐在椅子裏的男人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他從椅子裏站起身，雙腿修長，身形懶散中帶着随意，路過少女的時候，他再次拍了拍少女的頭，“那就走。”

李栖梧沒想到居然這麽容易，都不用找其他借口。她懵了一下，很快就跟上韓追的腳步，“別拍我的頭呀，不長個子你負責嗎？”

李栖梧其實個子不算矮，但和一米七的大長腿小姐姐比，她這一米六五就不夠看了。唔……加上她頭頂那撮毛，勉強一米七吧。然而這樣的李栖梧在韓追身邊也變得嬌小起來，她的頭頂也不過才到韓追脖頸處的高度。

将“什麽都有”關上後，韓追很随意地問：“想去哪？”

李栖梧盯着眼前人：“我想去參觀特殊事件管理局可以麽？”

那雙鳶色眼睛一眨不眨，似乎要看透眼前人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韓追挑了挑眉，對此有點意外，又不算意外。他轉頭對空中比劃了個手勢，“走吧，那裏距離這裏不到2公裏，咱們走着去。”

利落又潇灑，沒一點猶豫。

李栖梧原地眨了兩下眼，很快就小跑跟過去，“你剛剛是在比劃什麽？”

“和我們要去的地方打招呼。”韓追說的很漫不經心。

李栖梧：“……”

風吹起了韓追黑色的風衣，紮在腦後的半長頭發在風中不羁地擺動。韓追嘴角再次勾起，帶着一抹說不出的笑，“你在想……明明之前阻止北城的人帶走你，現在為什麽猶豫都沒猶豫地帶你去特殊事件管理局？”

李栖梧：“……”

靠，老妖怪啊。怎麽她想什麽都知道。

就像知道她在吐槽他一樣，身邊的男人目不斜視，一邊走，一邊伸手揉了揉身邊女孩的腦袋，在女孩炸毛之前，立刻收手，速度快的不可思議。

“別揉我的頭啊！”李栖梧翻了個白眼，覺得哪怕她不是幼崽形态，在這人眼裏也和個寵物差不多。只不過從小型寵物變成了大型。

她和他的關系不平等。也許永遠也不會平等。她的小心思在他面前無所遁形。這種感覺并不好。她相信，不論是人類，還是妖怪都不會喜歡這種感覺。

兩人一路無話，南城此時的風有些涼，道路兩旁綠化是香樟樹，樹葉随着風飒飒作響，偶爾風中會有兩片綠葉飄落。

李栖梧盯着那兩片在空中起伏的樹葉眼睛一眨都不眨，這落葉倒是有點電視劇裏的那種意境。可惜現在不是落葉的季節。要是大片大片的落葉在空中洋洋灑灑，想必會非常漂亮。

韓追察覺到身旁喜歡沒話找話的女孩似乎一直沒說話，他低頭瞥了一眼，順着女孩的目光，落在漸漸飄落在地上的落葉上，心有所感。

大片大片的樹葉忽然從空中飄落，正是李栖梧之前腦中幻想的畫面。她忍不住微微睜大了眼睛，站在了原地。

洋洋灑灑的落葉在空中起舞，這條路本來就是南城的一條景觀街道。深青色的柏油路除了落葉幹幹淨淨，仿佛被暴雨沖刷過一樣，道路兩旁四季常青郁郁蔥蔥的香樟樹下，每隔一段距離都會有排椅供來這裏散步的行人休息。這裏落葉不掃，李栖梧伸出手，接住了一片翠綠的香樟樹葉。

“不是春天才會落葉的嗎？”

南方的樹和北方不同，北方樹葉秋天落，然後就是蕭條的冬季。而南方大多是在春天新葉發芽，将舊葉頂落時才會出現大規模落葉。

李栖梧握着落葉仰頭看向身邊的男人。韓追此時眉目淡然，目光極為平靜地注視着前方。一點都不為眼前景象所動。

“不好看嗎？”李栖梧問。這多漂亮呀。

韓追微微低頭，“很好看？”

李栖梧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肯定地點頭，“當然啊！”陽光穿過樹影間隙傾灑在她的臉上，女孩此時就像在發光一樣耀眼。

韓追的目光微動，半響轉回頭，重新看起了眼前的落葉。

他加速了樹木新葉生長，舊葉被新葉頂的松動，在風的吹動下，那些樹葉在空中打着旋，像羽毛輕輕撓動着。

電視劇裏怪不得喜歡拍這種畫面，是挺好看，挺有意境。韓追心不在焉地想。

穿過這條景觀路，特殊事件管理局就在前方不遠處。

在監視器中看見韓追他就要到的手勢，李局和北城來的兩位臉上的神色各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