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風鈴草（9）

韓追輕輕嘆息, 伸出手，像平常一樣，拍了拍少女的頭。他什麽也沒說, 但那只手掌帶來的安心感讓李栖梧忍不住撲了過去。

就像那只手之前曾經多次接住她一樣，李栖梧感受到了穩重和安全。她将臉埋在了韓追的衣服裏, 冬雪般的清冷的味道萦繞在她的呼吸間，她的額頭緊貼着面前寬闊的胸膛，腦後是溫熱的大手，一胸一手, 兩者之間構造出了一方小小的空間。

李栖梧抱着韓追的腰一動不動, 在這處狹小的空間內她盡情地将滿心的悲傷苦澀咽到了肚子裏。

外面都是外人。甚至都是不把她當人類的人。李栖梧莫名地不想在那些人的面前嚎啕大哭。她的手抓緊了韓追的衣服，帶起一絲絲褶皺, 她竭盡全力地壓抑着抽噎。

不能哭。現在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憑什麽就一定認定, 她的爸爸媽媽是被那個壞蛋殺掉了？沒準她的爸爸媽媽還在某一處等她去救她。

而且，哭泣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李栖梧深深地呼吸了兩口, 她擡起頭, 眼眶通紅，惡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能找到‘它’, 對嗎？”

早上還笑的眉眼彎彎的眸子裏充滿了水意, 韓追垂眸看向胸前的那雙手, 蔥白的手指緊緊捏着他的衣服, 指尖因為太過用力，甚至都有些發白。

通紅的眼睛，就像即将掉下懸崖的幼崽死死地抓住最後一根藤蔓。

“‘它’會主動找你。”

韓追平靜地給出答案。

這是事實，既然當初“那東西”會主動找到她, 現在也一樣。所以，根本就不用他出手去找。

“是嗎？”李栖梧聲音很輕，像夢游一樣，“它會主動來找我……這樣也好。”随着“這樣也好”的尾音落下，李栖梧直起了身體，松開了她一直死死攥緊的衣服。

韓追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心裏也跟着一空。随着那雙手松開他的衣服，他甚至都沒有去撫平那些褶皺，只是蹙眉品味着剛剛一瞬間異樣的感覺。

就好像什麽屬于他的東西，丢了。

李栖梧坐直身體後先是平靜了一下情緒，她極盡全力地壓下哽咽和顫抖：“既然……那東西會主動找我。那我就等‘它’來。”

“李局，雖然我并不喜歡，但既然從古至今都流傳着，鳳凰逢亂必出的說法。那想必就算我不把那些妖魔當敵人，它們也不會放過我。”

“如果特殊事件管理局有什麽需要，随時可以通知我。雖然我的力量還很小，但是我還是想盡一份力。”

她不想再看見有人像她一樣失去了真正愛自己的人。

現在……已經沒有人真正的愛她了。

從特殊事件管理局離開以後，韓追看着走在前面的女孩背影，微微歪頭，有些不解。他察覺到女孩似乎在生氣。但他又不明白她為什麽突然生氣。

是因為太傷心的緣故嗎？

李栖梧走在回“什麽都有”的路上，大腦放的很空。

她現在什麽都不想想。如果說去特殊事件管理局的路上她有多開心，那麽現在她就有多失望。

她知道，她不該苛求的。但她就是不甘心。

韓追啊韓追，是真的把她當個路邊的小貓小狗了。

她總以為，他們相處那麽久了，就算他不會愛她，也應該把她當朋友了吧。事實上，就和突然找他讨食的流浪貓沒有區別。

他會因為流浪貓的撒嬌，随手給些食物。他不會去想，那些讨好撒嬌的流浪貓明天睡在哪裏，是不是還活着。這些小生命在他的眼裏就是一場過眼雲煙。

她何嘗不也是這樣。

她以為，她終歸是有些特殊的。畢竟她是被他親手帶回去的。他雖然不擅長教導人，又氣人又狗的很，但總的來說還是為她好。

來時的路上，她只是盯着風吹下的兩片落葉，他就給她一場落葉雨，洋洋灑灑，美的不可思議。

她甚至心底在小小的竊喜，看，他也是在乎她的。

然而，那句平靜的“它會主動找你”把她冷冰冰地拍回了現實。

她并不是那種希望勇者在前面沖鋒陷陣的小女孩，她只是……只是從那句平靜的話中清醒地意識到，韓追這個男人冷靜到了極點，冷漠到了可怕的地步。

他就連一句安慰的，我會幫你找到它都沒有。一句作為普通朋友的，我會陪着你的安慰都沒有。

李栖梧甚至在那一瞬間荒謬地覺得，是不是那東西不來主動找他，他就會繼續把那東西當做像每天路燈下的飛蛾一樣，渺小，根本就不在意。

她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想法。她覺得，她就像在捂一塊化不了的冰。她活該，誰讓她沉迷美色。

她居然還大言不慚地說，她要帶他去看世界。李栖梧低下頭，碎發遮住了她的表情，她平靜地看着自己的雙手，不再是幼崽的翅膀，她因他而化形。她因他而充滿了少女羞澀的幻想。

現實不是瑪麗蘇小說言情劇，天神是不會因為少女可愛而下凡。

別想太多，未來……她能不能繼續活着都很難說。

回“什麽都有”後，韓追坐回老位置，眼睛一會兒盯着電腦，一會兒又飄向靠坐在通往二樓樓梯上的少女身上。

三個小金色火焰在她身邊翻滾嬉戲，就像三只玩毛線球的小貓。

一直叽叽喳喳喜歡說話的幼崽那麽安靜，他還真有點不習慣。

“你在生氣？”韓追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如果想哭，在這裏你可以随便哭。別壓着。哭是很好的發洩渠道。”剛剛在特殊事件管理局裏，他就察覺到她很想哭了。可是在那種情況，女孩顧忌着面子，沒有大哭。現在這麽沉默，一定是壓的狠了吧。

三團金色小火焰因為他的話，忽然就像被填了燃料一樣，變得爆炸起來。

李栖梧惡狠狠地轉過頭，越發覺得這個男人太可恨了。他什麽都不明白，明明不在意她，為什麽還裝的好像很擔心她一樣。

過去她不明白，為什麽網上那麽多人吐槽女生的心思別猜，她還想着，哪有那麽多事情作啊。現在她知道了，有些時候不是女生想作，實在是男人太狗。哪怕她和韓追不是情侶，也不妨礙她覺得他太狗了。

三團爆炸起來像繡球花一樣的金色火焰在李栖梧的指揮下猛地沖向了坐在櫃臺裏老位置的男人。

一道暗色透明的牆壁出現，三團金色火焰噗噗三下，在撞上透明牆壁的同時瞬間熄滅。

将“色、欲”之魔消滅的金色火焰，居然如此輕易地就被攔截。

韓追細細感受了一下，表揚道：“有點進步。”

李栖梧：“……”去死。

眼瞧着小姑娘轉回頭，嘟着臉就是不理他。韓追覺得，可能這幼崽是又自閉了。畢竟之前，小姑娘剛開始作為幼崽的時候，經常自閉。

等到晚上的時候，李栖梧心态調整的差不多了。

是她之前想的太美了。

她一開始就知道，韓追這人眼睛裏沒有感情，都是厭倦。她被美色所迷，想讓他不再覺得厭倦。是她自己本身就高估了自己。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那樣一個看起來好像正常，實際上內心什麽都無所謂的人。她憑什麽又要求他回饋同等的感情呢。

哼哼！不過她可是記仇的。越是這樣，她反而越不甘心，她非得把這人拉下凡不可。想着這人感受到世間各種情感，她再把他給甩了，報了這段時間讓她傷心失望，還有辛苦的仇……嘻嘻嘻，好像有點爽。

李栖梧還是很擅長精神勝利法的。越想，越是振奮。

等到韓追和每天一樣關閉店鋪，去樓上廚房做飯的時候，她又恢複到了平時歡歡快快的模樣。

“韓追，我要吃牛腩炖土豆啊！我看見了，冰箱裏有牛腩！”

韓追做牛肉那一手簡直是一絕。可惜這人很少做。

見李栖梧恢複了精神，韓追從冰箱裏取出牛肉，一邊穿圍裙一邊調侃，“你還真會挑。”

李栖梧蹦蹦跳跳地晃蕩到廚房，拿起一旁的土豆削皮器很是得意地一笑，“那是。我現在可是老饕。”

幾個土豆在李栖梧的手中很快就被削去了皮，在發現沒有什麽其他可以打下手的地方，李栖梧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後面，偷師韓大師的牛腩炖土豆秘技。

她在家就喜歡這道菜，她媽做的就夠好吃了。外面許多飯店都比不上她媽媽那一手，但還是輸給了韓追一籌。

李栖梧覺得，她一定要弄明白，否則等将來他們分開之後，她要是再心心念念這道菜，天天想着這個狗男人，也太丢臉了。

可惜，等到牛腩炖土豆出鍋，李栖梧都沒發現什麽特別的地方。韓追的做法和網上标準做法差別不大。各種華夏菜式獨有的調料适量他都是随手一放。

李栖梧坐在餐桌嗅着香噴噴的牛腩炖土豆，嗷的一口，吃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真的太好吃了。為什麽這麽好吃。将來她還怎麽離開。

韓追很是淡定地夾起一塊牛腩，就着米飯吃下去。不得不說，幼崽不自閉了，唔……化成人形的幼崽終于不自閉了，太好了。說實話，從特殊事件管理局回來的整個下午他都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想過要不要去問問孔飏，但一想，他要是真找孔飏問怎麽哄人高興，想必會被那只花孔雀笑話死。他又根本就不想動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孔飏這人不經念叨，韓追這邊腦子裏剛想他，那邊他手機鈴就響了。

來電顯示的，正是孔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