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風鈴草（8）

李局從頭到尾期待的都不是傳說中的上古瑞獸鳳凰。

那還是個幼崽, 從人類角度來看，更是才剛剛成年的孩子。拯救南城的重擔他還沒臉全部都壓在一個孩子，一個幼崽的身上。

韓追垂着眸, 被所有人的目光注視着，他也不為所動。

李局的額角隐秘地滲出汗水, 誰也不知道他現在有多緊張。從上古兇獸生而為惡的本性來看，韓追本應該是屬于混沌惡，無視規則，無視生命, 代表着世間最純粹的惡。誰也不知道兩千年前迦蘭法師是如何教導的他, 這頭上古兇獸自迦蘭法師死後，帶着迦蘭法師身骨制成的鎮邪佛珠, 消失在人類視野将近五百年。

從史料記載，韓追終結了一千五百年前的妖魔亂世之像, 從那之後，他的行為傾向于混沌善, 為人狂放, 頗為自我，但卻守着某種底線, 會守護人類。但随着時間推移, 尤其是最近幾百年來看, 韓追的性格逐漸傾向于絕對中立。他會遵守人間的法律, 但卻不再去主動守護, 有時候會随手為之，但大部分都是他們求到他面前，他才會真正的出手。

李局有些怕，怕再過幾百年, 韓追不再是中立，而變成秩序惡。一旦他變成了秩序惡，那麽離真正的混沌惡也不遠了。

“我是有些發現。”韓追在所有人的視線中慢吞吞地開口，他擡起那雙無悲無喜的黑色雙眸，将視線落在了身邊的女孩身上，“你猜的沒錯。火災現場确實有術法的波動。不過，我并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麽人。畢竟……”

韓追勾起一抹笑，有着意味不明的嘲諷，“畢竟，就連被天道欽定為天敵的我都不知道那裏會有鳳凰現世。”

李栖梧忽地渾身一冷，某種惡意順着她的脊梁骨直沖大腦，她忍不住伸手抓住了身旁男人的衣服。

韓追察覺到桌子下的小動作，垂眸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但也是在那一瞬間，李栖梧察覺到，讓她內心打顫的寒意不見了。

“那東西逃的很快。昨天我找到了他之前的老巢。”韓追随手将斷了兩截的木牒扔到桌子上，“這是我在那裏找到的。”

趙晨陽雙目微眯，他手疾眼快地在戒嗔法師之前就将木牒撈在手裏，他的鼻頭微動，一股迤逦中帶着腥膻的惡心味道直沖過來。這股味道就像在勾引他內心中最隐秘的欲望，身體在蘇醒，甚至蠢蠢欲動。

趙晨陽瞬間就将木牒扔回到桌子上。

老和尚戒嗔慢了一步，在他發作之前，因為趙晨陽立刻就把東西扔了回去，他也不好小題大做。在他的手即将碰到的時候，趙晨陽提醒道：“法師，這東西有點邪，您小心一點。”

老和尚戒嗔覺得他被趙晨陽這個小輩小瞧了，他憤怒地拿起那兩塊斷掉的木牒，在他拿起的一瞬間，他覺得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氣順着他拿木牒的手流遍了他的全身。

“啪嗒”兩聲，兩塊木牒從他的手上掉在了桌子上。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戒嗔老和尚。

戒嗔的臉色很難看，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在別人問出來之前，他重新将兩塊木牒拿起，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他之前的錯覺。

老和尚嗅了嗅木牒，冷哼一聲：“李局，你們南城之前發生的事，罪魁禍首找到了。那個靠‘色、欲’為食的魔，很明顯，之前一直寄生在這塊木牒裏。他被消滅後，這塊木牒也就斷了。”

老和尚把木牒扔回桌子，看着李局小心翼翼地讓一旁的陳警官拿出銘刻着佛文的盒子将其裝好。

戒嗔：“裏面寄生的‘魔’已經沒了，就算你不管它，過個三五年，上面殘留的氣息也會自動消散。”

李局對此還是很慎重，他開口說道：“在徹底消散前，我們還是不能松懈。”

将刻有佛文的木盒徹底收好後，李局長出了一口氣，“謝謝韓先生。南城的所有人都會感謝您。”

韓追哼笑了一聲，“可別。這是你們的‘救世主’做的。”

李栖梧皺了皺眉，她想都沒想就拍了身旁的男人一下，“別這麽說話。”

在韓追看向她的時候，她微微擡着下巴，雖然心裏有點慫，但還是堅持重複，“別那麽說話，我不喜歡。”不喜歡那個“救世主”的稱呼。這個稱呼從韓追的口裏說出來，她總覺得充滿了嘲諷。就像她在被嘲諷了一樣。

韓追沉默了一下，“抱歉。”兩個字說的平靜，但卻一點都不輕巧。

熟悉韓追的李局和陳警官詫異地看了韓追和李栖梧一眼。尤其是李局，他重新開始審視這位鳳凰化形的小姑娘。以他對韓追的了解，能讓韓追說出道歉，還不是那種不放在心上，随口就來的道歉，這小姑娘本身就不簡單了。是因為是鳳凰的原因嗎？

李局：“這是自然要感謝的。說起來，我們也很愧疚。讓一個孩子來面對這些，是我們這些大人的失職。韓先生，對于這塊木牒的主人，您是怎麽看的？”

韓追沒有賣關子，他手裏的線索其實也有限：“他很慎重。除了這塊斷了的木牒，他沒有留下任何信息。可能是妖，可能是魔，也可能是人。”

這話說的跟沒說一樣，李局卻不敢輕易忽視。因為這是連韓追都無法确定的存在，這讓他對這個暗中的對手更加忌憚。尤其是，韓追甚至給出了人這個選項。如果真的是人……這也太可怕了。畢竟不論是妖還是魔，作惡作的都特別“直接”，壞的很“單純”了。

老和尚戒嗔并不相信，“妖？魔？人？哼！這世上除了這些，還有其他的可能了嗎？”

韓追連目光都沒給老和尚一分，應該說從進特殊事件管理局起，除了木牒從老和尚手裏掉了那一幕，韓追自始至終都沒分他一絲眼神。

戒嗔因為無視被氣的氣血翻湧。他腦袋一翁就想動手，坐在戒嗔旁邊的趙晨陽詫異地拉了拉身上“氣”暴漲的老和尚。戒嗔瞬間清醒，并産生了一種荒謬感，剛剛他是想幹什麽？

戒嗔的心歷變化沒人知道。李局打圓場說道，“韓先生，如果您未來發現什麽線索的話，麻煩您告知一下。對了，發現那個的地點是平安街嗎？”上次韓追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就是在平安街。

韓追點了點頭，随口把那個老院子的方位說了一下，“如果真的是人，你們查會方便一些。”他從來不會小看現代科技。

李局很欣喜地将地址記下，有這些對于他來說，收獲就已經很大了。至少看起來，韓追還是站在人類這邊。

李局慈祥地将話頭轉回到了李栖梧的身上，小姑娘剛剛一直沒說話，但他也沒忘記小姑娘來這裏的本來目的。“小栖梧，你的父母我們一直有查，在查的過程，有一處希望你能有心理準備。”

“你祖輩并不是南城本地人，現在又沒有族譜，往上追溯其實很難追溯。但血脈基因的力量是任何也無法改變的。從外貌人種輪廓來看，你和你祖輩都要比南城本地人要深邃一些，更偏向西南。從這個角度，還有我們也是胡亂撞的角度對比來看，我們的神話起源，昆侖下有村落以李為姓氏。他們世代守護梧桐木。據傳說，鳳凰終會降落。雖然我們并不清楚，為什麽鳳凰是在距離昆侖四千多公裏的南城現身。但你們家很可能和格爾桑市背後的那個村落有關。”

李局嘆了一口氣，“這些都是我們從你是鳳凰這裏逆推出來的。從人口登記記錄上來看，最近有記載的百年間，你家都是住在南城。再往遠就不可考據了。李，說實話是大姓，尤其唐朝更是國姓。我也姓李，硬生生說你們祖上是在昆侖山下，其實也太牽強。”

李栖梧聽的有些蒙圈，沒想到來這裏一趟，還給自己基因考了個古。“所以，那我父母呢？”

李局嘆氣：“我們不知道是誰放的這把火，也不知道敵人為什麽能确定你們的血脈。很有可能，你的父母已經先你一步。”先你一步遭遇了被火燃燒的痛苦，但卻沒有在火中化形重生。

“先一步什麽……”李栖梧的聲音忽然變得輕飄飄，她像聽不懂一樣，不斷地重複着，“先一步什麽呢？先一步離開了南城，回故鄉了嗎？”

“回去為什麽不帶着我？我不是他們最喜歡的栖栖嗎？”

“可能他們是想給我一個驚喜。他們太壞了。我才不要驚喜。我也想一起回故鄉。”

“是那邊太窮了吧。畢竟是山裏，老舊沒準還重男輕女。是的，我媽那麽疼我，我怎麽可能讓我去那裏受委屈。”

“是的，他們從來不舍得我受委屈……嗚嗚嗚……”

大滴大滴的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在會議室的桌子上，李栖梧就像根本沒察覺一樣，還在自語：“我媽說了，雖然我沒考上南城大學，但師範學校也不錯。出來當個老師，教書育人。喜歡小孩子就去當幼師，再大一點，小學老師也行。初中的不行，初中老師太費心了，現在中考、高考不止是學生壓力大，老師壓力也大……我還沒去入學……我還沒真正的畢業，他們還沒看見我畢業的樣子……他們怎麽能，怎麽就能先走一步呢？”

少女帶着哭腔，每一句都在幽幽的控訴。小小的會議室裏，一片寂靜。少女的哭訴在這片寂靜中愈發的使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