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看到朱霁的那一刻,沈書雲下意識就緋紅了臉頰,不僅僅因為那個月夜下的摟抱和牽手,更是因為随後她那個羞赧難當、光怪陸離的夢。

她努力克制着不豫的神色,盡量裝成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過去給祖父和朱霁行禮,同時在心裏好奇,這兩個本該勢同水火的人,怎麽能這般輕松愉悅地下起棋來。

兩人方才似乎是一邊下棋一邊聊天,沈書雲進來的時候,正是他們聊到投機的地方,榮恩公和朱霁皆只是給她略略回禮,仍舊在繼續聊得火熱的話題。

榮恩公神采飛揚地回憶過往戰場上的趣聞,朱霁恰到好處地附和,令老人家難得這樣開懷一回。

“世人只道當年讨伐高麗是風塵苦旅,聽聞公爺說起舊日趣事,才知道戰場上也有這般奇聞,确實令晚輩大開眼界。”朱霁一雙眼眸中滿是崇敬之情,言辭也十分由衷。

榮恩公面帶笑容,感嘆道:“這番過往,也只有世子這樣十二三歲就上過戰場的人,能聽得出個中玄機。我若是對自己的兒孫說起,恐怕就算說得再清楚,他們也百思莫辯。”

朱霁也領受了榮恩公的恭維,謙遜道:“能得到公爺首肯,孔陽不勝榮幸。”

沈書雲納罕地看着這兩人,思忖難道這就是男人之間的惺惺相惜?縱然是處在不同的時局立場,也能因彼此各有伏虎降龍之能,就可以互相欣賞,對坐而笑?

她不解的視線從兩人掃至棋桌,看到了上面除了棋子,還有一張嶄新的交鈔。

見沈書雲疑惑,榮恩公便解釋道:“京畿西北遭了水災,安王世子也心系黎民百姓,他拿來了體己,委托咱們府上捐贈給災民。”

榮恩公笑意盈盈地将那張交鈔遞給沈書雲,囑咐道:“你拿去給子峻,明日讓他帶去衙門。”

朱霁也對沈書雲微笑,很謙和溫潤地說:“本來,聖人只命京中勳貴按照官銜募集善款,不牽涉在下,不過既然我人在京中,又見沈公亦是對救災傾囊相授,于是也想表一表心意。”

沈書雲心道原來如此:祖父是個性情中人,即便是如朱霁這樣一身反骨的亂臣賊子,只要做的是有益于家國天下的好事,他也能與之笑談暢飲,下盤棋也就不足為奇。

也的确,無論如何能自掏腰包捐錢赈災,這是大好事。但是沈書雲看到朱霁那張雖然英俊倜傥但卻矯言僞行的面孔,就氣不打一處來。

她想了想,便也溫柔了神色,對榮恩公道:“安王世子宅心仁厚,着實令人敬佩。只是世子貴為宗室子弟,通過咱們家捐錢不合适。按道理,這筆善款應當由安王府委派進京的內監呈送內務府,聖人知會以後,再交由戶部處置。”

沈書雲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張交鈔,仿佛能用眼神在上面燒個窟窿,又帶着不滿和嫌惡掃了一眼朱霁那雙睫毛如羽的眼眸。

Advertisement

榮恩公恍然,也是這麽個道理,便對朱霁道:“有道理。瞧瞧,老夫只顧着高興,卻忘了朝廷辦事向來講究個繁文缛節的規程,吾一介武夫,這上頭還真比不過雲娘子有法度。”

朱霁看着沈書雲那張帶着微微的嗔怒又僞裝克制的嬌俏容顏,片刻間有一些出神,聽聞榮恩公的話,便應承道:“的确,沈大姑娘處事端方,倒總是我亂了方寸。”

沈書雲聽到他說“總是”二字的時候,臉色平靜,心裏卻窩着火把他罵了一萬遍。

朱霁便讓身後的四寶将交鈔收起來,下午時分親自往內務府走一趟,遞交給部堂掌事。

沈書雲不想再理會朱霁,她只想哄着榮恩公嘗嘗後廚新作的月餅。

“祖父嘗出來沒有?今年的月餅樣子裏,用了明前的休寧松蘿,确實比過去咱們家做的月餅要雅致些,甜味也不似往昔那般濃,應當易于克化,祖父可以再吃一塊。”

自從東山避暑歸來以後,祖父的胃口一直不好。因此遇到祖父能吃的、好吃的,她總是希望讓他多進些。

“不吃了,我不愛吃這些甜甜膩膩。若不是你,早讓人拿走了。”榮恩公笑着擺擺手,沈書雲也只能作罷,命念春把月餅收起來。

朱霁在一旁看着沈書雲面容上變換着的神色,心情也跟着起伏。

沈書雲進來時,能再度相見,他心裏十分歡喜。起初,他在心裏默默玩味她兩頰上浮現的紅暈,後來被她與沈公之間的祖孫深情而深深觸動,再看到她因祖父日漸消瘦而升起憂慮之色時,心裏也跟着咯噔一下。

他突然發覺,自從住進了榮恩公府,她的一颦一笑都可以随意牽動他的心緒,哪怕至今他和她所說過的話,都夠不上十句,每一句都能讓他感受到澎湃的心潮。

這時,曹管家趕來,尋沈書雲去審校中秋節給各處宅門的禮單,沈書雲看看祖父日漸塌陷下去的雙頰,忍住心中的憂慮,匆匆與二人告辭了。

見沈書雲走了,榮恩公笑着嘆一句:“也是老夫一時興起,讓雲娘子小小年紀執掌這麽大的後宅,想來也是難為她了。”

朱霁便拍馬屁道:“大姑娘鳳雛之姿,這些事情似乎難不倒她,只是略有操勞。”

榮恩公深以為意,點了點頭。

***

已經快到中秋,陽光依舊明媚溫和,灑向院中卻早已不是盛夏時分的熾熱,偶爾一陣微弱的風吹過,也能搖落幾片不起眼的木葉。

古書雲:弦動別曲,葉落知秋,大抵就是這般意境。

沉了一息,榮恩公的眉眼方才還因為孫女在側而慈眉善目,轉瞬間再投向朱霁的時候,已經又是洞燭其奸的深邃,如是這般凝視了一瞬,才沉沉對朱霁說:“有件事,老夫倒是很想對世子一提。”

朱霁自然也感受到沈公爺神情和語氣的變化,卻是處變不驚,依舊溫潤如玉回答道:“晚輩拭目側耳,願聞其詳。”

“就在世子入府當日,老夫拟定了一份秘奏,請趙世康将軍轉交給一位禁中舊日相熟的黃門,請他呈遞給聖人,希望能夠秘而不宣直達天聽。可是數日過去,那位黃門離奇地猝死于家中,而那封秘奏也不知所蹤了。這事豈不是十分蹊跷?”榮恩公道。

朱霁心中已經了然,卻仍然面不改色,反問道:“的确,聽起來這位宮禁似乎是中了暗箭。可是,這種事情向來都極難徹查,公爺深謀遠慮,對此有何洞見?”

聽聞朱霁一言,沈公爺頓時爽朗地哈哈大笑了一聲,仿佛覺得朱霁的應對十分精彩,稱贊道:“世子藏巧于拙,真是極好!”

然後榮恩公轉瞬肅然起來,對朱霁冷冷道:“如果老夫還沒有老糊塗的話,此時這封秘奏,應該正在咱們府上。”

明明兩個人都看穿了對方想說的話,戲碼卻還要照常往下唱。朱霁也随之笑道:“那公爺的确要從長計議,好好審問一下府上的家丁與院護,畢竟家賊難防啊!”

朱霁的語氣裏一絲勝券在握的自負,而榮恩公一聲歷經風雨,早把勝敗早已置之度外,對朱霁道:“老夫乏了,世子請便。”

朱霁從命,十分恭敬地對公爺颔首行禮,便帶着四寶,出了淩雲院。走出月洞門的時候,他意味深長地狼顧一眼,眸子裏流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

朱霁回到存雄居,拿出了水盂,将榮恩公此前試圖秘奏聖上的奏章拿出來,命四寶拿來火折子和水盂。

看着燃燒起來的火焰,一點點将沈公寫滿了蠅頭小楷的秘奏吞沒,不多時就燃燒成一堆灰黑,朱霁的眼神裏是複雜的神色。

在進京之前,他自然早就聽說了沈廷恩與先帝之間情同手足、開國創業的傳奇,但是當真正走進老邁的英雄,他才能理解所謂曾經滄海,不是說說而已。

他自認為自己少年膽識,碧血丹心,因此對榮恩公一生戎馬、從龍之功的傳奇亦充滿敬佩和愛戴。

但就是這樣的老英雄,雖然對他也有一份欣賞,更多的還是将他視為忤逆先帝遺命的亂黨。即便新君因畏懼榮恩公功高蓋主,對他幾番冷遇,甚至奪去了實權,他依舊至死不悔。

或者,榮恩公早就料到,自己的秘奏不會那麽順利抵達皇帝的面前,甚至明白這一切都是負隅頑抗毫無勝算,但是他還是那般不畏艱難,對先帝盡忠職守到最後一刻。

哪怕,先帝遺诏所任命的新君,可能連榮恩公自己都未必看得上。

“愚忠!”他在心頭默默抱怨,這世界,弱肉強食,天下本來就應該由能者上位。那龍椅上的人若德不配位,自然應該由他們父子承接宗祧,來令萬象革新。

這一切,從前在他看來是天命所歸,毫無疑義。

但是,當他今日真的面對榮恩公知其不可而為之的那種決然時,居然心頭出現的不是蔑視,而是一種陌生的敬畏。

他狠戾的眼神看着火焰一點點熄滅,最後盤亘在水盂上方的虛青煙霧也一點點彌散開去,心中的波瀾才漸漸平息下去。

***

四寶從外頭進來,身後跟随着幾個搬着一只大漆的箱子,看上去奢華講究。

大箱子後面,還跟着一個陌生的小內監,穿着綠色荷花補子的圓領袍,上前行禮,自報家門說他是秉筆太監王瑾派來給朱霁送禮的。

“什麽東西?”朱霁看着大漆箱子問。

“回禀世子,這是我們秉筆大人派我送來的,皆是珍品古玩,大人吩咐小的一定要面呈世子。”那個小內監回答。

朱霁命四寶打開,赫然看見了一箱子的珍寶。

作者有話說:

榮恩公:我培養的大孫女,真是優秀啊!

朱霁:謝謝。

榮恩公:?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