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朱霁粗掃一眼,便明白了。

上回王瑾見他,只是把榮恩公的秘奏轉交給他,沒有送什麽像樣的寶貝。這是事後再找補回來的意思。

他早就聽說司禮監的人十分貪婪,京中貴胄裏不得勢的若在朝堂中遇到麻煩,許多都被司禮監敲過竹杠。

這些珍寶大抵也來路不正。

朱霁讓四寶一樣一樣拿出來給他看看,做到心中有數。

首先,取出來一套文房寶器,包括痕都斯坦的白玉筆洗、蘇麻離青的青花筆筒、上等湖筆宣紙,大概都是禦前的規制。

随後,大箱子一角,軟布包裹着一尊德化窯白釉觀音像,觀音曲眉豐頰,鼻梁挺秀,左手執荷花,交腿端坐于蓮臺,端莊慈祥。僅僅這一尊觀音,就足夠一個七品小官吏十年的俸祿。

除此之外,還有一套宋末元初的茶具,僅建盞便有兔毫、天目、柿紅各四只,另有紫砂的茶壺,供春、半瓦等款式不一而足。

他注意到角落裏還有一卷畫軸,看上去是古物,命四寶打開的一瞬間,整個人卻愣在了那裏。

《東山林壑》。

怎麽又有一幅東山林壑?朱霁匆匆在書案旁的龍頭櫃上,翻找出此前宏庵法師送給他的那副《東山林壑》,将兩幅畫作放在書案上比對。

“一幅是甘露寺住持相贈,另一幅是司禮監秉筆上供,這裏頭究竟那一幅才是真的?還是都是假的呢?”

朱霁已經從開始的震驚,變為此時饒有趣味的好奇。四寶也覺得納罕,過來好奇地端瞧。

而比這兩個人更震驚的則是王瑾派來的那個小內監。他生怕自己的差事辦出差錯,急急忙忙地對朱霁和四寶說:“世子爺明鑒!我們送來的這幅畫是前幾日宏庵法師親自遞交給我們秉筆大人的,斷不會是贗品。”

朱霁看了看他一副又真誠又緊張的神色,沒有說話。只是讓侍從拿着畫,走到陽光明亮處仔細對比。

朱霁自幼也是被名家鴻儒教育長大的,于字畫上又有十足的熱情。《東山林壑》是曹洞雲岩的代表作,意境高妙深遠,聲名赫赫。但是他從前也看過別處曹洞雲岩的畫作,若是一般的贗品,自己也八成能分辨出來。

Advertisement

可是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這兩幅畫,孰真孰假。甚至在意趣、手法上不分伯仲。他料定王瑾和宏庵皆不至于為了讨好他,給他送假畫。最大的可能是,他們各自都認為自己送的是真品。

“若是其中有一幅是贗品,也稱得上是高手之作。”朱霁微微一笑,吩咐四寶給了那個司禮監的小內監賞錢,繼續聚精會神地比對着這兩幅畫。

倒是有趣。

正在這時,四寶出去又回來,手裏拿了一盒月餅,盒子上題着幾個字:香茗餅。正是今晨朱霁在淩雲院,看着沈書雲哄着榮恩公吃的那種。

朱霁的眼眸驟然一亮,問:“是沈大姑娘派人送來的?”

四寶答道:“是,大姑娘親自帶着人往各個院子送中秋節的點心。此刻,剛剛從存雄居門口離開。”

朱霁聞言,急急忙忙出了存雄居大門,左顧右盼,看到沈書雲正在不遠處,身後跟着曹管家,還有幾個提着月餅盒子的婢女。

他沉了沉氣息,跟上去,道:“沈大姑娘,請留步。”

聽到身後傳來的這個嗓音,沈書雲下意識就皺了皺眉頭。

今日,要不要也給存雄居也送一份月餅,沈書雲心裏其實很猶豫。

本來,她不想送,就算送也不想親自過來,但想到朱霁今日與祖父對弈,也談笑風生地讓老人家開懷了一回,又顧念他被聖人留在京中,佳節遠離親人,有些可憐。加上她已經接過了家權,對住在家中的客人,應該聊表慰問,所以就來了。

沒想到這人跟塊狗皮膏藥一樣粘人,真不該一時善念,和他扯上半分瓜葛。

可是當着曹管家和這麽多奴婢,她不能不理他,也只能停下腳步,回頭瞪他一眼,并沒有什麽客情地問:“世子有何貴幹?”

朱霁見沈書雲停下了腳步,便已經很知足,十分客氣地說:“多謝貴府惦念,送來的中秋時令美味。”

“不是什麽金貴之物,世子不必親自道謝。”沈書雲低着頭,語氣冷冷。

朱霁也不惱,只對沈書雲告求:“只是還有一件事,想請大姑娘幫在下一個小忙。”朱霁猜想她肯定要拒絕,沒等她開口,就直接接着往下說:“這個忙,府上除了大姑娘,沒人幫得上。我有兩位密友,各自送我一副古畫,在下才學淺陋,分辨不出孰真孰假,還請沈大姑娘到存雄居一看究竟。”

沈書雲一聽此言,卻有了一點興趣。她自己也是仿制古畫的,倒想看看能騙得了朱霁的贗品,是何等水準。這是一個畫癡的第一反應,但是考慮到還得給各處送月餅,加上朱霁這人是什麽品性,她早就心知肚明,因此又猶豫了。

朱霁看穿了她的心思,目光投向一旁的曹管家,其中祈求之意溢于言表。曹管家和朱霁打過交道,倒是并不讨厭他,于是琢磨了一下,對沈書雲說:“若是大姑娘為難,月餅可由老奴給各院分發。”

“若是大姑娘為難,在下可以命四寶把古畫送至蓬蓬遠春,請姑娘定奪之後,再取回來。”朱霁說這個話的時候心裏是打鼓的,他當然不希望如此,不過以退為進而已。

可能是這句話讓沈書雲多少放下一些心防,最後才道:“古畫價值不菲,拿來拿去恐生事端,就讓念春和思夏陪我往世子住處走一趟吧。”

朱霁聞言,喜上眉梢,對沈書雲恭敬地行了一禮。沈書雲略有嫌惡地說不敢當。

***

沈書雲随朱霁到了存雄,才發覺這裏的陳設因為朱霁的到來,改變了很多。

她邊走邊瞧,想從這些陳設裏,将這亂臣賊子的心性看得更明白些。

不得不承認,他的确是財力雄厚的藩王世子。從薊州一路運抵榮恩公府的家私,大多數都是紫檀的,雕花精美奢華無度,書案的平臺用了白玉,秋日的陽光斜斜射入,顯出流光溢彩的華麗精美。

書案上擺着籽料玉筆和上等松煙墨,案頭沒有別的文玩,只放一塊通體透明的水晶小鹿鎮紙,狻猊銅爐裏燃着沉香,各處被四寶打掃得一塵不染。

如果不是清楚朱霁是何等嚣張自負的性子,會覺得這是一個超逸的文人雅士的居所,整日過着不問紅塵俗世,專注在案頭舞文弄墨的生活。

“沈大姑娘瞧瞧,就是這兩幅。”朱霁讓侍從把兩幅畫在書案上平鋪開來,好奇地看着沈書雲:“想必姑娘自幼習畫,又身在京中,見過很多真品,來幫在下看看,那一幅才是曹洞禪師的真品?還是,兩幅都存疑?”

沈書雲的視線跟了過去,瞬間臉上浮現了驚懼和訝然。

她怎麽能不知道那一幅是真品,哪一幅是仿品?沒有人能比她更清楚。今年年初,她拿着真品在案頭廢寝忘食地臨摹了好一段時日,才仿畫出另外一幅贗品,自然知道孰是孰非。

而如今,這一真一假兩幅畫,怎麽能都在朱霁手上?真真切切都擺在眼前,她如何能不震驚?

臨摹畫作,本來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是如果被人知道了賢二法師和她秘密将僞作挂在甘露寺,以假亂真,蒙騙那些來賞畫的公候高官,對于一個世家貴女來說,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甚至還可能會連累到賢二法師。

她古怪的神情,并沒有逃過朱霁的眼眸,有些不解地追問她:“沈姑娘是覺得這兩幅畫,有問題麽?”

“沒,沒有……”沈書雲用盡全力去壓制內心的惶恐,對朱霁道:“這兩幅畫,氣韻都近乎真品,我才力有限,實在分辨不出。”

朱霁是何等火眼金睛,一眼看出了內中有沈書雲要遮蔽的隐情,疑問道:“是麽?沈大姑娘不再好好看看?”

沈書雲努力平複這心緒,令自己沉着下來,看了一眼朱霁,反問他:“這幅畫是曹洞雲岩禪師的《東山林壑》,世子應當從題款上看到了。自從曹洞禪師畫成此作,就一直放在甘露寺典藏,怎麽會流落到世子手上?”

朱霁一愣,自然也不能告訴她這是別人行賄之物,神色有了一絲狡猾,道:“我竟然不知道,原來這幅畫是這樣的來歷!既然真品一直在甘露寺典藏,那麽我手上的這兩幅,應該都是朋友送來的僞作。”

沈書雲不置可否,只想趕緊逃離這裏,道:“大抵是這樣吧。我還有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朱霁已經看出了她根本是落荒而逃,見她提步往外走,帶着戲谑的笑容說:“既然沈大姑娘說這兩幅畫作,都是僞作,那就不能留着了。一來我不喜歡假貨仿品,二來萬一假的流傳出去,被什麽人拿來以假亂真、以次充好,就是在下的過失了。”

說完就讓四寶去拿火折子,要當場把這兩幅畫都燒了。

沈書雲回過頭去,看着火焰已經點燃,就要靠近上那幅真品的時候,上前心疼萬分地阻止:“住手啊!”

朱霁玩味着她那張絕美容顏上浮現出的驚恐錯愕,嘴角勾勒出一絲淺笑。他輕輕吹滅手中的火苗,對沈書雲說:“看來,這一幅更像真品一些。”

作者有話說:

《東山林壑圖》:我招你惹你了,你要把我點了!

朱霁:做做樣子,吓唬一下我老婆而已。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