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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想去趙将軍那邊湊湊熱鬧嗎?”沈書雲湊過來問榮恩公。

榮恩公已經在餐桌邊坐了半個時辰, 此時疲憊不已,微微笑了一笑,帶着無盡的留戀, 眨了眨眼睛。

“不必了。今日我已經很高興了。”

榮恩公說話的聲音已經中氣不足, 最後帶着不舍, 決定不去破壞年輕人的氣氛。

沈書雲給榮恩公又整理了一下膝頭的毯子, 榮恩公慈祥而深情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對她說:“雲娘子,辛苦了。”

沈書雲眼眶裏的淚珠,突然決堤, 像是不聽使喚一樣,噼裏啪啦往下落。

為了安排今日的壽宴, 沈書雲忙了許久, 制定名單、安排接送、擇選菜單, 凡此種種瑣碎的大事小情,都親力親為, 就是希望祖父的壽辰能過得開開心心。

因為她清楚地知道, 這可能是祖父在世界上最後一次做壽了。

沈書雲抹了抹眼淚,對榮恩公說:“祖父若是累了,就回去歇息。醫師還等着給您施針調理呢。”

榮恩公點點頭,翁姨娘忙讓下人把老公爺從餐桌邊, 擡上了輪椅,整理好了衣襟。

席間的人也已經發現榮恩公要扯席, 便也都停杯投箸, 看向了這邊。

沈書雲落落大方地對衆人高聲說:“祖父乏了, 請各位繼續宴飲。”

榮恩公顫顫巍巍擡起雙拳, 微微在胸前抱拳, 慈祥的目光裏星鬥閃爍,掃過一個又一個将目光投過來的人。似乎要把這最後的見面,刻在腦海中,永不忘懷。

朱霁領着一桌武将,說:“咱們應當一起舉杯,一起敬公爺一杯。”

諸位将士聲如洪雷,舉起酒杯:“祝公爺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像是一場英雄遲暮的告別,榮恩公微微笑着,與大家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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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曹管家和翁姨娘,推着榮恩公回去了淩雲院。

榮恩公退席以後,諸位參加宴席的人很是感慨了一番,他們許多都已經有段時日沒有見過榮恩公了,昔日威風凜凜的權臣,如今病入膏肓的樣子,讓他們很是唏噓。

這哀嘆之聲,自然沈家的這一桌人也聽到了。

沈崇一點也沒有去給諸位一一敬酒的覺悟,而是一個人低着頭喝悶酒。

倒是沈嵩,主動問沈崇:“子峻,咱們還是過去敬一圈酒吧,來的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好歹得有點東道主的樣子。”

沈崇這才很不情願地走過去敬酒,到了将軍們所在的這一桌,沈崇別別扭扭很不大方地敬酒,卻被劉虎贲拿住。

劉虎贲和席間很多榮恩公昔日的下屬一樣,對沈崇的情感很複雜,出于對榮恩公的敬重,他們從前也曾經視沈崇為少主。

但是這些年下來,沈崇的不争氣、不上進又讓他們跌破了眼鏡。

在榮恩公提攜起來的這些将軍眼裏,若是沈崇能争口氣,早些取得軍功或者功名,也不至于讓沈家青黃不接。

而沈崇治家無道,縱容妻子貪財小氣,毫無大宅門貴婦的尊重,也已經名滿京城。

堂堂國公爺的兒子,在朝中被排擠成可有可無的角色,這不能怪榮恩公不肯提攜兒子,多年以來沈崇錯失了很多機會,全然是因為他自己爛泥扶不上牆。

“沈大人,今日是公爺大壽,您是嫡長子,公爺提前撤席,您應該多喝幾杯才對!”劉虎贲端着高腳瓷杯,對着沈崇一杯一杯灌酒。

沈崇雖然經常流連酒樓瓦肆,但是酒量卻很差,幾乎兩三杯酒就已經扶額,趙世康有些看不下去,對劉虎贲道:“沈大人已經微醺,我看還是不要喝了。”

劉虎贲和趙世康是多年的交情,說話也毫不客氣:“趙兄,這話說的,難道沈大人的酒量就只有這麽一點點嗎?你不要這麽輕視堂堂公候府的嫡長子!難道子峻兄不能成襲爵位,就不是國公府未來的掌家人了嗎?”

一句話說的沈崇和沈嵩都有些下不來臺。趙世康直搖頭,但也沒有辦法。

劉虎贲後面又站起來兩個武将,跟着起哄,非得把沈崇灌醉了不可。

沈書雲看向這邊,已經看出了父親這是被祖父昔日的部下纏住了。

沈書雲有些着急,生怕父親這個時候會出醜,但是礙于自己是女兒身,又不方便過去。

沈霄起身說:“我去給父親擋酒。”

沈雷摁住他,道:“你有酒量麽,就去觸這個眉頭。”

沈霄沉默,他确實沒有酒量,還不如沈崇呢。

沈雷嘆了一口氣過去想幫扶一下叔父,但是到了那一桌,也只是站在父親沈嵩的身後,不敢多說話。

沈雷自己的父親是庶出,諸位将軍就算是要為難沈家的人,也只能和沈崇過招。

嫡庶有別,沈雷更沒有上前說太多話的資格,否則會被在座諸君嘲笑錯了尊卑,反倒失禮了 。

沈書雲覺得這般武将灌了點黃湯,就露出了本性,分明是拿着沈崇出氣,把各自在新帝登基後,郁郁不得志的情緒,找了這麽個機會發洩出來。

倒是朱霁,仍然氣定神閑在酒桌上,看着沈崇被幾位武将為難,又灌了幾杯酒。目光看向沈書雲,看到了她正四處搬救兵的模樣,便低下頭微微笑。

“在這個家裏,還真的操心的命。”朱霁在心裏這樣揶揄了沈書雲,轉瞬又覺得心頭微微一緊。

也許她早已經習慣了操心,去承擔本來就不該她來操心和承擔的事情。

她的一雙素手,應該捉着梅鹿的筆杆,在畫案前潑墨揮毫,抒寫胸中的江山萬裏,而不是現在整日在堆疊如山的賬目裏浪費光陰。

朱霁想帶着她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沈家,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

“沈大人,請再喝一杯,今日能聚在一起,可是不容易啊!”

沈崇又被劉虎贲等人,灌了幾杯酒,沈嵩上前想替替他,卻被劉虎贲身後的武将接了過去,沈雷也陷入了酒官司,脫不開身。

再喝下去,明日父親和叔父都別想去衙門畫卯了。

沈書雲嘆一口氣,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她四望尋找蕭唯仁,希望這位“準女婿”能去那一桌幫助一下沈崇,卻發現蕭唯仁和沈書露不知何時已經撤了席,連沈書露身邊伺候的紅簪和玉簪都不在了。

至于何氏,正全心全意在吃眼前一鐘全湯,對身邊的老媽子抱怨自己院子裏的夥食不好,不似宴會上這般精致,懷疑現在連廚房都不将她放在眼裏。

沈書雲看到她那自私而無知的模樣,簡直覺得頭疼。

她的目光可憐巴巴四處求助,最後和朱霁帶着點戲谑的眼光短兵相接。

沈書雲低下了頭,又擡起眼眸,眼神裏有了一絲祈求之意。就是這麽一個輕飄飄的表情,已經足夠讓朱霁伸出援手。

朱霁彎唇勾勒出一個知會的笑容,站起身來,對劉虎贲說:“劉将軍,不若讓我替沈大人喝一杯。”

劉虎贲也有了酒氣,說話十分直率:“世子爺姓朱,是國姓爺,怎麽能提沈家人喝酒。難道世子爺是沈家人嗎?何時安王府也時興入贅了?”

“哈哈哈哈……”将軍席間的武将們都哈哈大笑起來。

朱霁并不覺得下不來臺,反而因為“入贅”兩個字簡直是說到他心坎裏,跟着爽朗開懷地笑了起來。

他将酒杯斟滿,走到劉虎贲和沈崇之間,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只是舉杯,将滿滿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潇灑地翻過杯口,确實喝得幹幹淨淨。

衆人一瞬間懵怔,朱霁方才被幾位将軍勸酒,已經喝了不少,這個時候還能一飲而盡浮一大白,可見他的酒量有多麽好。

在衆人沉默的瞬間,朱霁輕輕把沈崇手中的酒杯拿了過來,給旁邊沈雷一個眼色,威嚴赫赫地說:“沈大人醉了,麻煩雷哥扶他去歇息。”

沈嵩和沈雷連忙把已經快站不住的沈崇扶着交給了站在桌邊伺候的幾個小厮,扶着去綠野院,行至宴會廳的門口,沈崇就吐了出來。

沈書雲也帶着念春過去侍奉,心裏感嘆好險,若是再晚一會兒,父親就要在将軍們的酒桌邊出醜了。

沈書雲跟着小厮們出了宴會廳,到了往後院去的月門處,才停住腳步。看着小厮們将沈崇送了回去,沈書雲才長舒一口氣。

等到沈書雲回去,看到宴席間的來賓已經三三兩兩告辭了。

沈崇走了,沈嵩便接過來東道主的職責,對要離席的諸位一一告別,安排好小厮送到府門去。

沈書雲往武将們的這一桌看過來,劉虎贲等人都是海量,這時候也已經喝得有些站不住。

倒是趙世康将軍處事沉穩,雖然也是醉馬刀槍,到底還算是有些定力,正坐在那裏微微扶着額頭,看着一桌子的軍中故舊們要麽溜到了桌子下面,要麽伏在桌上呼呼大睡。

沈書雲讓曹管家将幾位将軍妥善交給他們身邊侍奉的副官或者兵卒,各自歸家好好醒酒。

曹管家一一去辦。

倒是遍尋不着朱霁的身影,沈書雲起身去宴會廳外頭尋找,看到月門外,四寶正對朱霁神情肅然地說着什麽話。

朱霁喝了那麽多酒,卻幾乎看不出什麽變化,側耳仔細聽着四寶的禀告,時不時微微颔首點頭。

朱霁感覺到有人在月門這一邊看他,見到是沈書雲,神色微微一變,對四寶簡單交代了幾句,就往沈書雲這邊走過來。

這道月門外的回廊通向墨泉,距離上房幾個院子很遠,因此也背靜無人。

朱霁到了沈書雲身前,沈書雲才聞到了他身上也沾染了酒氣,眼眶微微有些水氣,看上去閑庭信步,穩穩當當,也只是仗着酒量驚人,到底還是有了微醺的意思。

“今日多謝你,給家父解圍。”沈書雲看一眼朱霁,怯怯地道謝。

朱霁看着她忙碌了好幾天,臉面都沒有了光彩,下颌瘦得一張鵝蛋臉變成了瓜子臉,有些心疼。她方才着急送沈崇回去,一路走得很快,鬓角挽起來的秀發散落了一縷,輕輕地垂在肩頭。

朱霁伸出纖長而皓白的手指,輕輕把散落的一縷鴉發撩動起來,掖在了她的耳後。

“你能對我客氣,到讓人很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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