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沈書雲将披肩的衣襟又拽了拽, 走到醫師跟前,四目相對,都是憂心忡忡的臉。
“大姑娘, 準備準備公爺的後事吧。”
醫師似乎是見多了人世間的生離死別, 這句話說得并不艱難。
沈書雲卻立在那裏, 目光動也不動, 兩行熱淚就這樣無聲地垂了下來。
“神醫,還有沒有什麽辦法?”
這顫顫抖抖的祈求,又真誠又傻氣,以至于悲戚萬狀到有一絲荒謬。
如此的話, 醫師聽過太多,以至于十分清楚, 這根本是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人之将死, 神仙也沒有辦法。其實, 問的人并不需要答案,答案都在自然的邏輯之中。
生, 老, 病,死,都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沈書雲向來以為自己聰慧如斯,不至于問出這種問題。然而面對至親即将撒手人寰, 她依舊是那麽普通地渴望,渴望還能握緊祖父溫熱的手, 讓他在這美麗而又煩擾的人世間, 能永遠為她撐起一把傘。
然而, 不能。
其實, 她早在從東山別業回京城的時候, 就已經感知到了祖父這次不可逆轉的衰老。甚至在遙望夕陽的每個傍晚,祖孫兩個早有分別的覺悟和彼此安慰的默契。
但是,當分別就在眼前的時候,還是不能抑制,胸口中的悲傷,如一塊大石壓住所有的力氣。
沈書雲陡然撇下了醫師,往寝室的床內走。
醫師上前拽住她:“大姑娘,公爺剛剛咳了痰,當心病氣過到你身上來。”
沈書雲一雙秋水如剪的眸子,積滿了清澈的淚水,柔腸百轉地望向醫師,令他突然錯愕于這少女的悲涼都是如此的美。
Advertisement
“其實,我倒希望此時追随祖父而去。”沈書雲一邊低泣,一邊拂去臉上的淚痕,對醫師說:“我只進去一小會兒,不妨事。”
說罷,她走了進去。
祖父正坐在床頭,見她進來,迷蒙的眼神中,有了一抹亮色。
“雲……”
他已經說不出成句的話,卻伸出枯槁的手,朝向她。
沈書雲走過去,跪在地平上,一把抓住了祖父的手。
“祖父,我在。”
沈書雲看見祖父嘴角微微上揚,似乎也用盡了最後的一絲力氣。
“祖父……”沈書雲湊過去,看到祖父的臉已經瘦削到脫了相,若非是她日日相見,此刻真的不敢相信這一把枯骨就是從前威風赫赫的老英雄。
時光就這樣匆匆而過,十六年承歡膝下的快樂時光,一一在眼前閃現。
這十六年裏,祖父是她最大的靠山,為年幼失去母親的她撐起來一片晴朗的天,培養她、欣賞她,保護她也歷練她。
榮恩公其實已經認不出旁的人的,除了沈書雲。
曾經戰場上嘶鳴的搏殺,都已經在衰老中記憶也被碾得粉碎,竟然最後唯一能夠認得出的,就是這個懂他、信他、愛他,并且在風雨歸舟的最後一程,用盡了少女所有的氣力,安慰和保護他的長孫女。
榮恩公感到安慰,也感到遺憾,感到幸福,也不乏辛酸。他一生波瀾壯闊,是多少凡人幾生幾世也無法體會的大開大合,然而到了這最後的歸途,他竟然如所有人一般,孑然一身。
曾經的光榮功勳已經蒙塵,今日的家族後代默默無聞,他享受過權傾天下的官威,也深深體會了治家不善的結局。
要走了,位極人臣的下屬們不在,衣食無憂的兒孫們不在,九五至尊的帝王不在,就連溫暖如春的微風也不在。
沈書雲是唯一的安穩,此時此刻,只有承繼了他的精氣神與意志力的沈書雲,沒有片刻背叛過他,一直都在。
沈書雲看到祖父微微起身,似乎有什麽話語要着急說出來,便貼了耳朵過去。
分明是回光返照時最後的一點力氣,卻帶着一絲強硬的中氣,讓沈書雲清清楚楚聽到了他最後的遺言:
“守好……這個家……照顧好自己……”
“好……我知道了!祖父,我知道!我記下了!”沈書雲想用盡所有的力量去承諾,讓老人走得安詳。
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幾乎要把榮恩公枯瘦的手指握進自己的血肉之中,以為用盡了力氣,就可以抓得住什麽,就可以保留下什麽。
然而,該告別了。
沈書雲看到祖父最後一次看了一眼穹頂上晃動的流蘇,然後像是帶着不甘心又心滿意足的笑容,一代枭雄就這樣,永遠的合上了雙眼。
“不……!”
一聲響徹整個院落的哭聲嚎啕而起,在外間酣眠的翁姨娘還有所有的下人,都湧了進來,沈書雲記不起自己是被誰拉開,只記得自己哭得肝腸寸斷,最後擁抱她的不是任何一個親人的懷抱,而是鋪天蓋地的一片眩暈。
***
翌日。
沈書雲醒來的時候,發現屋內屋外都是一片缟素,白的駭人。
念春、思夏和拂冬已經全然換了白衣,明明已經快入臘月,阖府上下卻不見丁點的紅。
榮恩公的辭世,引發了京中勳貴的一陣唏噓。作為一等公爵,曾經三公之首位極人臣的人物,一朝駕鶴西去,永續帝卻連問候一聲的意思都沒有。
永續帝的寵臣洪承恩,在愛子不明不白地死後,一直無法走出喪子之痛,洪淵生前所喜歡的,洪承恩都加倍喜歡,而洪淵厭惡的,也都被洪承恩一一丢棄或者報複。在幾番調查之後,他得知了洪淵在杏林書院曾經與幾個同窗有過龃龉,其中特別和沈府的嫡孫沈霄有過過節。
司禮監嚴苛地掌控着王朝的司法系統,以至于洪承恩即使位居人臣,也無法插到愛子喪生的真相。但是不知道為何,作為父親的直覺總是令他忍不住去懷疑沈家。
榮恩公死後第二天,還沒有出殡,宗人府的官差就來摘掉了國公府的牌匾,偌大的一處公候府院落,如今仿佛是被摘掉了寶石的皇冠。這世間只有沈府,再沒有榮恩公府,連帶着昔日的榮耀也随着匾額一同被摘掉了。
沈崇和沈嵩并沒有因為榮恩公的過世,在朝中就被排擠得更加厲害,榮恩公死後,他們從被同僚和上司排擠,變成了被這個官場無視。因為已經是在無足重輕,反而沒有人再多看他們一眼。
沈崇索性告假,回家處理榮恩公的喪儀。何氏趁機從曹管家那裏把丢失多日的家權又一點一點搶奪了回來。曹管家無論是在榮恩公生前還是死後都是十分忠誠的,但是無奈何氏有少主撐腰,曹管家又不是在良籍,因此也只能任由何氏卷土重來。
因為永續帝那樣冷淡的态度,榮恩公的身後事也只能儉樸到最低的規格。接到訃告的第一時間,仍然是趙世康、劉虎贲等昔日備受榮恩公恩惠的屬下第一時間趕到沈家,帶着随從很快投入到治喪的繁文缛節中來。
而在此前已經執掌了數月家權的沈書雲,是榮恩公與世長辭時,唯一一個在身前的孫男娣女,也是最傷心的一個。在看到祖父咽氣的一刻,她被下人擡着出了淩雲院,随後昏倒,直到第二天清晨才醒來。
沈書雲醒來的時候,落了一整夜的大雪終于停了,天地一片蒼茫的銀白,似乎是在補償着一輩子為國家鞠躬盡瘁的老英雄的顏面。
大雪為榮恩公送行,因此即便沒有位高權重者前來吊喪,也讓沈府平添了肅穆與莊嚴。
沈書雲醒來後,淚水就像是墨泉的水,沒有堤壩地汩汩而下,一整日都水米未進。
她撐着身子披了裘衣就要去淩雲院,顧不上腳上還穿着睡鞋,而院子裏落滿了積雪。她什麽都看不清了,只想着祖父的肉身還停厝在家中,還沒有擡出去掩埋,她幻想着還能把祖父喚醒。
看她已經失了神志,幾個丫鬟還有翁姨娘派來穩定局面的幾個嬷嬷,強行按住了沈書雲,給她灌下了驅寒凝陽的草藥湯,才制止住她。
沈書雲最後被念春強行披上了麻衣,戴上了孝标,連催帶哄地帶到了餐桌邊,逼着她用些粥飯。
然而沈書雲看到了粥飯,就想起了祖父最後幾年都是在吃粥。看到了碗筷,就想起祖父最喜歡的銀勺,不知道他死後,翁姨娘會不會妥善收納他生前心愛的諸多遺物。
就連一片雪花,一張信箋,都讓她腦海裏不斷閃過在祖父身邊的點點滴滴,于是失去人間至親的悲戚,便根本止不住。
“姑娘,再這樣傷懷下去,身子要受不了的。若是國公爺在天之靈看到你這幅樣子,也要傷心不已。逝者已逝,咱們都得節哀。”
其實,念春說這些之前,沈書雲就沒有再繼續哭了。
沈書雲很迅捷地去取了狐貍裘的鬥篷,踢了睡鞋,彎腰給一雙悲涼的腳套上靴筒,在念春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已經走到了院子當中。
四下裏都是皚皚的積雪,唯有她身上的鬥篷是豔麗的紅色,在這嚴寒之中,仿佛落入雪帕裏的一滴受傷後的血。
俗話說下雪不冷化雪冷,陽光灑下來,沈書雲卻覺得周身都被凍得麻木,連鼻腔裏呼出的氣息都化為了一道道白煙。
她幹枯的悲傷,唯有眼淚都掉不出來的時候,才是真正的形銷骨立,才是真正的寸斷肝腸。
念春追出來,看了看她确實穿得不單薄,才放了心,但旋即又有了新的擔憂。
“姑娘,你穿着大紅色,不好去靈堂的。”
沈書雲自然有白色的錦帽貂裘,念春不過是看她剛剛止住了淚水,怕她現在過去靈堂,再傷心過度,惹出什麽急症來。
“我現在不去靈堂。好念春,我想去園子裏看看雪。”沈書雲說。
念春“嗳”了一聲,對沈書雲囑咐:“姑娘等等我,我去取了棉衣,和你同去。”
可是當念春裹了棉衣出來時,院子裏已經空空如也了。
沈書雲并沒有等她,而是一個人,在阖府都在準備喪儀的時候,穿着一件豔紅的鬥篷,穿梭在榮恩公府的後宅中。偶爾,她身旁走過手忙腳亂且身着白衣的下人們,仍然像往日一樣,以微微的颔首,回饋他們的行禮。
只是在她走過之後,身後的奴仆會忍不住嘀嘀咕咕她為何在這樣的喪期,穿着一身紅色招搖。
何氏正在滿枝紅門口,帶着沈書露去靈堂給榮恩公上香,遠遠看到沈書雲的背影閃過回廊,對沈書露笑道:“還以為她是多麽孝順的人,這時節穿一身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出門子呢,歡天喜地也不擺弄嫡長女的虛飾了。”
沈書露嗤笑一聲:“有母親前些日子對蕭表哥說得那番話,恐怕早就沒有了迎娶大姐姐的心了。去哪裏出閣?橫豎母親以後随便給大姐姐指一門親事便了,咱們也不是什麽國公府了,大姐姐也就将就将就吧。”
何氏也忍不住得意,還繼續幸災樂禍:“或許你們祖父殁了,大姐兒是真的瘋了,衣服的顏色都分辨不清楚了。那便老在家裏,不必家人了。能寫會算,正好替我當個掌櫃的人。”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