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章節

過石頭小心綁在花箋下方。

“小公子,是這顏色吧,”老人輕咳兩聲,兀自笑道,“老頭兒年紀大了,腦子不好用喽。”

拈着絲線的手指僵了一瞬,才理順彩石下方的尾穗。韓羽微微一笑,“老人家,您沒記錯,我每次都會選這種粉白色的彩石。”

“老頭兒記得小公子說過,令妹最愛粉白色,”老人撚須慨嘆,“許多年了,老頭兒再沒見過誰的笑容能如小公子一般優雅好看。”

“早已沒有小公子了。”韓羽苦笑一下,輕揚手中的花箋,“老人家,多謝。”說罷,轉身向海棠樹走去。

傳說花朝節時,在花箋寫上思念之人的名字,挂在海棠樹上,便可與所念之人相見。

舉目看繁花枝頭,花箋彩石點綴其間,色彩斑斓,心中淌過一陣暖意,好似又回到從前。少年時,韓羽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到這裏來,選一塊妹妹最喜歡的彩石,投一枚花箋到海棠樹上,誠意祝禱。

衣袖輕揚,粉白可愛的彩石被悠悠擲出,攜着花箋懸在一朵盛放的海棠邊,花枝在春風中輕搖,陽光美好,讓韓羽一時不忍離去。

“韓公子,”一個輕柔的聲音響起,像是怕驚擾到此間的安靜,刻意低語道,“這海棠是不是讓你想起什麽人?”

韓羽聞言轉身,看見站在他身後的海灣。韓羽搖頭而笑,他剛剛真是太過失神,竟連海灣腕間的碎玉聲都沒聽到。

他十六歲那年初次回聖域便見過海灣,她是紫麟門中弟子,乖巧伶俐,那一次,小大人一般與師傅紫麟一起宴請季無塵。

第一次相見,韓羽心中曾募地一動。海灣腕間的碎玉,與母親當年的玉镯一般無二。他不便冒然開口詢問,只是尋了機會與海灣接近,仔細打量。碎玉的質地,光澤,甚至殘餘的尺寸,皆與記憶中的相仿,可惜他自己珍藏的那一截早已不知所蹤,否則,只消取來一比,若能湊成一只完整的镯子,便可确定那是母親的玉镯無疑。

即便沒有十足把握,韓羽還是幾乎認定,海灣,是他尋找了多年的妹妹。

直到有一日,海灣偶然在他面前露出右腕,碧玉盈潤,手腕白皙。他記得很清楚,妹妹右腕有一顆米粒大小的朱砂痣,然而,海灣沒有。

失落過後,他卻終于舒了一口氣,若海灣真是他的妹妹,他可有資格與她相認,他可有能力帶她回家?

“海灣姑娘,”韓羽颔首為禮,“韓羽孑然一身,哪有什麽可以挂懷的人,不過是見海棠花美,一時失神。”

“那株寒櫻還好麽?”海灣微笑詢問。

紫麟的夫人林氏是林競禹的胞妹,海灣有時會奉師母之命去雪苑探訪林競禹,因為林小姐林漾喜愛櫻花,而雪苑櫻花的數量、種類雖衆,卻沒有産自長夏的寒櫻,因此她曾專程自長夏帶了一株寒櫻的幼苗過去,後來聽說這株幼苗由林漾贈與了韓羽,因而有此一問。

“很好,”韓羽道,“今年早些時候還開了花,雖然不過零星幾朵,卻非常清雅喜人。”

聽聞寒櫻開花,海灣也分外喜悅,“待我下次去南瑮,韓公子可否帶我去看看?”

“當然可以。”韓羽施然一笑,看看天色,又道,“時候不早了,我還有些事,先告辭了。”

海灣颔首,“韓公子請便。”

一直目送烏衣身影消失在水畔煙波中,海灣方收回目光,她下意識仰首去看海棠花枝,只見衆多彩石中,一枚粉白卵石分外可愛,其上所附花箋随風輕拂,沐着燦然陽光,倏然翻轉,雪白信箋上現出墨跡瑩潤的兩個字,妹妹。

海灣長久立于海棠樹下,于無人注目時,輕輕拭去眼角悄然滑落的淚水。

十一、比鄰

花朝之後,接連降了幾場雨,一連數日均是細雨霏霏,水汽氤氲。這一日,望着潺潺雨幕,莫良站在浣沙窗前兀自打着哈欠。

景傑斟了一盞茶,遞到莫良手中,“莫二,喝杯茶提提神。”

莫良懶洋洋接過,低頭抿了一口。

“莫二哥,”紫玥雙手托腮坐在桌前,幾分嬌憨道,“難不成海灣姐姐不在,我們這些人只會讓你犯困麽?”

“我說玥玥,”莫良說着瞥了一眼景傑,“我記得當初可是你們倆一見面就掐架,什麽時候開始總把矛頭對準我了?”

紫玥俏皮一笑,起身來到景傑身邊,親熱地挽住景傑手臂,“誰讓他是我的小表哥,你若有本事把海灣姐姐娶過門,成了我的姐夫,我自然也會對你客客氣氣的。”

“還是算了,”莫良翻翻眼睛,“紫氏的女人都是悍婦,我巴不得躲得遠遠的。”

幾人正說笑間,忽聞窗外傳來清脆的鞭炮聲。

紫玥第一個探身向外望去,咦了一聲,“那人不是南瑮的季棠麽,他為什麽在浣沙旁邊放鞭炮?”紫玥曾随母親在南瑮舅舅家住過數載,因而認得季棠。

莫良原本睡意朦胧的雙眼頓時亮了起來,“那小子又出現了,正好,讓本少爺再去逗逗他。”說着,向景傑勾勾手指,“阿狗,還愣着幹嘛,搞不好你又有機會從他那蹭銀子花了。”

紫玥平日最是愛玩愛鬧,當即與景傑、莫良一道嘻嘻哈哈下樓去了。

梁茵茵曾聽莫良說起他們捉弄季棠的事,看着這幾個終日厮混在一起的家夥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只是搖頭一笑。她知道等下紫玥自會惟妙惟肖将門外情形說與她聽,因此并未随他們同去,而是自櫃臺後取出一冊《茶經》随意翻看。

窗外鞭炮聲絡繹不絕地響了好一會兒,梁茵茵索性攜書步出店堂,來到走廊盡頭的書房。此處并不臨街,清靜許多,在這陰雨天氣,室內光線略顯昏暗,她随手推開一扇小窗,剛好看到與浣沙比鄰的另一院落中屋舍軒窗的側首。

比鄰而建的同樣是一棟雅致的二層樓閣,與浣沙呈折角型,一扇向北軒窗半敞,梁茵茵此時面向東側,一眼便看到一抹墨色衣袖在雨霧中飄搖。

心中好奇,梁茵茵略略探身,側首望去,只見韓羽正斜坐窗畔,一手執杯,一手持一支小巧酒瓶,自斟自飲。他烏衣翩然,神清如玉,在氤氲水霧中顯得優雅之極。

韓羽少年時在長夏一戰成名,此後更是因為龜甲征召技驚四座,差點将聖主之位收入囊中,梁茵茵雖然只在龜甲征召時見過他一面,卻對此人印象頗深。此時見韓羽亦看向自己,她索性倚在窗前,大大方方問候道,“原來方才的鞭炮是為韓公子喬遷之喜,沒想到竟有幸跟韓公子做鄰居。”

韓羽輕揚手中的酒盞示意,“這位想必是聖主夫人,客氣了。”

“聽說韓公子曾經屬意浣沙,”梁茵茵颔首為禮,“掠人之美,真是抱歉。”

“哪裏的話,”韓羽微微一笑,“是我們沒有那個福氣,如今退而求其次,能夠與浣沙比鄰而居亦是美事一樁。”

“韓公子既然長居南瑮,為何忽然回到故地?”梁茵茵一向不喜歡拐彎抹角,這問題便也問得直接。

韓羽正舉杯至唇畔,聽了梁茵茵的話,手下略一停頓,但還是不着痕跡地飲了一口杯中酒,面容和悅如常,只在心中無聲道,他的身世,果然在聖域早已不是什麽隐秘。

韓羽的笑容隐在雨霧後,如夢似幻,“我師傅近年喜歡侍弄花草,長夏四季分明,水土清新,我不過來此幫師傅養花。”

梁茵茵知道養花一事必有玄妙,浣沙院內有一處泉眼,水溫四季恒定,與尋常水源大為不同,據說常飲此水可明目清郁,景傑此前便認為季棠執意要購下浣沙,為的不過是院中的泉水,此時看來,景傑的推斷果然是正确的。

梁茵茵笑一笑,“外邊那麽熱鬧,韓公子為何獨自一人在此飲酒?”

“朝雨浥輕塵,客舍柳色新,”韓羽放下酒盞,伸手探入檐下雨簾中,“我不喜熱鬧,溫上一壺酒,在此靜坐聽雨,實乃人生樂事。”

梁茵茵亦伸手探入雨中,春雨微涼,絲絲浸入心底,這種感覺,無比熟悉。

泉溪的雨也是這般絲絲涼涼的,他亦喜歡靜坐聽雨,隔着缭繞雨絲,默然望着房前霧氣輕籠的冷杉林。尚是孩童時,她常常會惡作劇地偷襲他,可從來不曾得逞,他總是可以先一步擒住她的手腕,只輕輕一帶,小小的她便跌入他懷中。他看着她,肆意地笑,幾分濁世沉浮後的豁達,亦有幾分孩童般的率真。

她便那麽賴在他的懷中,與他相偎着聽雨,他看細雨中無盡的冷杉,而她看的只是他。很小的時候她便覺得,他的眉目,那麽好看,永遠都那麽好看。

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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