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章節

後來人在心中把他勾畫成一個污濁難堪的形象。

景傑側首看他,且痛且笑,又說一次,“我父親是個男子漢,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再無須多想,他的好兄弟說是便是。莫良高高舉起酒壇,展眉一笑,“看看你就知道,虎子自當有虎父。”

兩人均心生快意,砰一聲相碰,仰頭各自灌了一大口。用衣袖拭了下唇畔酒漬,景傑忽奪過莫良手中春水,将秋江塞給他,仰頭又悶了一口。這一口酒,濃而烈,景傑只覺喉頭被灼得滾燙,連帶心中也熱辣一片,好懸帶出淚來。

他閉目靜了一靜,面上仍是至痛至幸的神色。這雲隐之巅的夜風似有稀釋烈酒的力量,他非但未醉,頭腦反而越發清晰。

“二十年前,離水大堤有個戍卒,名叫王小滿,生性膽小,偶爾貪杯。”景傑娓娓敘述道,“離水疫發生當晚,他因為多喝了幾杯,倒在戍守室後的柴房中睡覺,卻也正因如此,他沒有随其他戍卒在堤壩上巡視,僥幸逃過一劫,成了那晚當班戍卒中唯一幸存的一個。離水疫發生後,杜法使徹查此案時曾找過他,詢問了他整晚,但他反反複複只說當時吓傻了,發生了什麽全不記得。杜法使見他确實驚魂未定,便想緩兩天再問他,誰想,那人連夜離開長夏,再不見蹤影。”

“離水疫一案杜法使查了整整十年,便也找了那王小滿十年。王小滿原本就獨身一人,相熟的幾個戍卒也死于那場洪水,沒有任何線索,任杜法使怎麽找,竟也找不到他。離水疫牽涉衆多,內情極其複雜,杜法使甚至以為,王小滿也許被人害了。一轉眼,二十年便過去了。”

景傑望着空茫夜空,悠悠失神,但還是繼續道,“可是,就在前幾日,王小滿竟又出現,他主動找到杜法使,二十年了,他終于肯将那晚所見和盤托出。”

莫良一言不發,默默聽着,只是握着酒壇的手漸漸收緊。

離水疫發生後,蒼翼未留只字片語,一聲不吭離開長夏,他走之後,聖域陷入長達數年的紛争動蕩,各股勢力觊觎聖主之位,明争暗鬥,無止無休。這期間,就在這雲隐腳下的昭彰臺上,更曾發生過一次血腥屠殺,對聖域的各股勢力真正進行了一次大清洗。那次,許多陳年舊事被揭開,無數新的傷口也就此種下。曾經的聖域第一美人——莫良的母親盞七便是在那場江湖浩劫中容貌被毀,但更讓莫良心生寒意的是,血洗昭彰的最後,主動站出來認下那場驚天禍事的,也正是他的母親盞七。

也就是說,二十年前,盞七一手炮制了離水疫,而景傑的父親,便不幸葬身于那場可怖的洪水中。

四十一、佐酒(下)

莫良看着景傑,心思浮沉不定。這一道因果并不是什麽秘密,但他一直忽略不計,不只因為,景宸天實在是個太過争議的人物,上一輩的恩怨情仇,與他們到底還是隔了一層,而且,盞七與梁霄本是同門,她利用離水大堤行刺顏淵,不過是為了替師門複仇,結果卻因無心之過導致離水疫的發生。單憑與梁霄亦師亦友的情分,景傑也不會就此将盞七看做殺父仇人,更何況,有黃夫人經年的教誨在,縱使談不上恨,景傑對這個抛妻棄子的父親,無論如何,也說不上愛吧。可是,杜揚的一紙書信,好像讓一切都不一樣了。

景傑似乎還無暇思考那麽多,他只是盤膝坐在夜風中,兀自述說。

“那一晚,鐵索斷裂,洪水決堤。王小滿是在決堤的霎那被鋪天蓋地的水聲激醒的,他登時便傻了,看着漫天洪水,吓得不知如何是好,恰在這個時候,他居然看到一人不知從什麽地方冒死沖到堤壩上來,将嵌在堤石中的半截鐵索纏在足上,不顧水勢湍急,飛身一躍,竟一把抓住已然斷開的另一截鐵索,如此一來,已經洞開的水閘,便呈半合之勢。”

盡管莫良心思混亂,聽到這裏,也不禁坐直身子。離水疫的卷宗他也看過,平日用于合攏閘口的鐵索是由精鋼百煉而成,以承受堤壩蓄水的力量,而那人搏命一躍,分明是将自己的肉身作為人盾,以圖拖延堤壩崩決的時間。此舉顯然無異于以卵擊石,蚍蜉撼樹。

景傑心中驚濤駭浪,講述的聲音漸趨低沉。

“那人用自己的身體穩住一側閘門,奔瀉的洪水雖猛,一時間,竟也沒将他吞沒。王小滿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人,他們之間雖然隔了數丈的距離,水勢又大,但他還是看到那人似乎拼命地在向他喊着什麽話,水聲太大,他完全聽不到,怔了片刻才醒悟過來,那人是要他示警。”

“慌亂中,他好歹還是找到了示警的煙火,摸出火折子點燃放出決堤信號。那晚一直下着雨,烏雲壓得很低,除了呼嘯水聲,天地混沌一片,但煙火爆開後,王小滿終于清晰地看到那個企圖以肉身攔截洪水的人。那人像弓上繃緊的弦,用自己的手足與鐵索相連,咬牙支撐。”

“其實他并沒有堅持很久,甚至沒等到煙火完全隐去。洪水的力道實在太大,如果他就此放手,也許還能有一線生機,可他,偏偏沒有。”

景傑頓了頓,複又擡首看天上星辰。如果人去之後,真能化成天上的一顆星子,他真想找到他,問一問,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你為什麽可以不顧性命恤憫素不相識的黎民百姓,卻對自己的妻兒如此冷血;你為什麽明明懷有濟世之心,卻又在世間留下難堪難辨的譏評;你又是為什麽,既已決心與情人帶着私生子出走聖域,卻又偏偏回來慨然赴死。

杜揚做事一向嚴謹,那一沓書信不僅詳載了王小滿的證言,更輔以衆多明确核查過的事實,完美且不容辯駁地重現了那個夜晚,重現了他父親的決絕之舉。所有的一切,景傑聞所未聞,他一直以為,如外婆所說,父親是帶着情人和私生子在出走途中遭遇洪水,就此罹難,原來,并非如此。他第一時間就沖動地想去告訴外婆,他的父親其實不是一個不堪的人。但是,這個念頭閃了一閃,便打住了。

這世間不确定的事情很多,但他一直非常确定的,便是外婆恨他的父親,恨到無以複加,即使景宸天真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也絕無法抹殺他抛妻棄子令母親抑郁而終的事實。即使自己可以私心地認為,他如此對待自己和母親也許另有隐情,但是,這種想法無論如何不能讓外婆知道。外婆承受喪女之痛,獨自将他撫養成人,支撐她一路堅持下來的,其一是相濡以沫的祖孫情,其二,便是她多年不曾減弱一分的恨意。颠沛多年,好不容易,外婆終于在近年尋得一點內心的平靜,他又何苦去打破這份平靜。

星光映在景傑眸中,璀璨生輝,他輕輕籲出一口氣,至少,他沒有一直誤解自己的父親,雖然晚了二十年,他到底還是知道了湮滅在歲月中的驚心動魄的往事。

“最後,他還是被洪水卷走了麽?”莫良拍拍景傑的肩,“也許,他最終幸免于難,悄悄離開聖域,隐居在什麽地方安靜度日了。”話雖如此,莫良心中卻還是一聲低嘆,景宸天若活下來悄無聲息地歸隐,則到底還是個薄情的父親,但不論他是否薄情,就憑那一晚的舍命一躍,他的确可稱得上一個鐵骨铮铮的男兒。

景傑只輕輕搖了搖頭。“他不在了,二十年前的那個晚上就不在了。”

“可是當年并沒有找到他的屍首……”

“王小滿看見了,他不在了,真的不在了。”這麽多年,景傑還是第一次為自己的父親如此難過。他看着莫良,慘然一笑,笑容在唇邊很快凝成艱深的苦澀,“那時煙花還沒有落盡,所以王小滿看得很清楚。他抓着鐵索懸在空中,水越來越大,他卻無論如何不肯放手,最後,嵌在閘門上的鐵索承受不住洪水的沖擊崩開了……”

景傑閉上眼睛,那一幕太過慘烈,他甚至想,如果他什麽都不知道,還同過去一樣,提起景宸天這個名字,偶爾苦惱,随後淡忘,其實也不錯。

“鐵索受力太狠,加之百煉之鋼本就鋒利如刃,因此崩開時根本就是一件可以削筋斷骨的利器,鐵索便是這樣以極大的力道襲向他的腰身,不過眨眼間,他已……斷成兩截……”

莫良的身子震了震,殘酷搏殺的場面他見過不少,但聽了景傑的講述,心底還是悚然一寒。太慘烈了,實在太慘烈。

“王小滿說,他的上半截屍身很快被洪水吞沒了,但足上纏着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