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少年将軍(5)
第78章 少年将軍(5)
天色才稍暗, 拖長了男子的身影。他以銀冠束發,鼻梁挺拔,一方正氣。只是此時濃密的眉宇微蹙,眼睫輕垂。
陸莞禾順着蕭何的視線往下看, 正瞧到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剛撿起的那份薄紙上, 方解釋道:“我閑時無聊, 翻閱了幾本書, 這張紙便是從裏頭掉出來的。”
看蕭何的模樣,這張畫像應是對他重要之物。
蕭何應了聲,接過她手中的書冊還有畫像。他的指腹淺淺摩挲着那張薄紙, 眼神有些異動。
在陸莞禾面前, 蕭何都是一副冷硬的表情,難得見他如此柔軟, 陸莞禾有些好奇地問道:“這便是王爺要等的心上人嗎?”
“嗯。”
既然他和陸莞禾之間需要給太後演戲, 那他也要讓對方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裏。蕭何慢慢掀開畫像, 畫像中的女子顯露在陸莞禾面前。
他是在十七歲那年遇到畫像中的女子的。
那時他随父征戰,于青行山旁直迎敵軍,那也是他第一次自己全權指揮。
冬雪才停, 草尖上皆是冰晶,鼻息間的氣都化作輕煙冒出, 兄弟們都冷得打顫。
他一身銀色铠甲, 手握長弓, 低伏與草石之間,像是蓄勢待發的獵豹。
他們打算伏擊成王的兵馬,但此戰對方士兵比自己多上一倍, 他們也沒那個信心能打贏這場仗。
在成王的兵馬毫無所察地走進他設好的伏擊圈內, 按照計劃, 他們從高處落石,打散對方的兵馬之後,再下來與之交戰。
一切都如預想一般,成王進關的兵馬被他們打散,士兵不知敵方在何處,亂了陣腳,他趁勢領兵下去與之交戰。
本該順利,但沒想到當時成王和平王已暗自結盟,平王的援兵便在十裏內趕來,他急急喝令退兵,但還是少不了一場惡戰。
他們的軍隊被包夾,難以突破重圍,他也是殺出了一條血路,才得以讓兄弟們沖出來,而他帶了幾個兄弟在最後墊着。
但他的左肩被利箭射穿,汩汩鮮血浸透了衣襟,那邊的兵馬看出他是南楚王長子,更是窮追不舍,他怕拖累身邊的兄弟,果斷地跳進了冰河之中。
十二月天寒,冰河的水刺骨,敵軍的兵馬在周圍巡邏了幾回後實在找不到他,才退兵。那時他已在冰河裏失去意識,等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趟在一方草席上。
他迷糊地睜開眼,一個女子身子單薄,穿着粗布,拖着草席走。她的臉上也圍了布襟,看上去很是吃力。
這種打扮在亂世很常見,女人怕自己的容貌招惹到歹人,免遭麻煩,都會把自己包裹起來。
只是她的衣袍也濕淋淋的,像是跳進了冰河把他從水裏撈出來。因着沾了水,衣袍貼近身子,可以看出姣好的身段。
見他醒了,女子停下了腳步,走了過來,布襟下露出的一雙桃花眼擔憂地看着他左肩上的傷口,擺手向他示意可以先去她的屋子那裏暫先休息。
緊接着,她嘗試着扶起他。
剛觸到她的肩膀,蕭何便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耳尖,他不過是少年年紀,沒有和女子有什麽親密接觸,更別說現在他幾乎半倚在女子身上。
女子的身子嬌小,他的手臂一攬,幾乎便能把她拉進懷中,可現在他受了傷,半邊身子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對方吃力地扶他過去。
女子住的屋子很簡陋,她給自己燒了酒,他現在肩上的箭矢還未拔出,最快的手法就是先把酒澆上去,消消毒,而後拿小刀割下箭羽,之後再拔箭。
這麽一段路,加上受傷,蕭何只能無力地坐在牆邊,黑睫微壓,有些警惕地看着女子跑了出去。
她再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個壯漢,男子把他身上的箭拔了下來,中間的過程他幾乎一聲未吭,但這份莫大的疼還是讓他暈了過去。
等醒來的時候,他身上濕透的衣物便換了個幹淨,只是上身的衣襟微解,那個女子沒有走,她正垂下眼簾,為他包紮着傷口。
此番已是夠麻煩她了,況且自己還未在女子面前解過衣襟,蕭何微微掙紮了一下,卻被女子按住了肩膀,她的神色認真,為他纏上了布條。
木簪稍微挽就的烏發垂落了一些,她沒有說話,一點點地包紮。
他為了養傷,留在了這裏半個月。這半個月裏,那個女子沒有出聲說話,旁邊的村民都說她是逃難至此的啞女,說是臉被人毀了所以才每天都會遮面。
他其實并不介意對方是美是醜,日漸相處中,他有時講外面的故事,女子會輕輕彎了彎眉眼,在他手心裏寫下她要說的話,她也告訴自己,她名叫“阿宛”。
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她救自己的時候身上都被河水打濕了,理應自己要負責。但如今他身上沒有其他的東西,把他娘親給他的長命鎖送給了她,他想要娶她。
而女子聽到了之後,羞怯地看了他幾眼,眼睛裏藏着笑意,而後小心翼翼地收好了長命鎖。
他的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是時候要離開,他本想找個機會問她是否願意和他一起,但當時還是太子的祁宴已先一步找到了他。
祁宴當時剛好行軍過至青行山,他聽聞南楚王長子于此失蹤,便派兵尋找,終于在這個村莊裏遇到了蕭何。
不過在祁宴找到他的時候,阿宛卻不見了,聽村民說,她好像尋到了親人。
身處亂世,他身上還有要事在身,他不好過多停留,他在此等了幾日之後,随着祁宴回到了軍營。
這些年他一直沒有娶妻,便是因為他一直覺得虧欠了那名女子。
聽他這麽說完,氣氛略有些凝重,陸莞禾垂眉認真聽着。
那名女子對蕭何确實意義非凡,只不過在他說起這些時,總有一種淡淡的熟悉之感。
蕭何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淺淺抿了一口茶道:“是不是太過沉重了?”
他後面親自去了幾回,但仍舊沒有看到她。亂世中人命似草芥,他有可能在等一個一直等不到的人。
陸莞禾淡淡地搖了搖頭。
原本她想和蕭何提提如何騙過喜蘭之事,但這麽一聽,還是換了計策為好。
她也知曉為何太後急着在賞菊宴前有所舉動,不過是因為秋試在賞菊宴後頭,太後想從她這裏知道現在進考之人有多少背後與蕭何有關。
茶盞落下,蕭何清了清嗓子:“此次來其實有其他事情想要告知于你,北邊山匪作亂,恐怕我将離府幾日。”
“這麽快?”
陸莞禾急急擡眼,難掩目中的驚詫。
這方擡眸的神情,頗有些眼熟,蕭何禁不住心中異樣。
他方才說完,才發覺陸莞禾與阿宛姑娘相似的地方甚多,甚是二人名字間都有一個同聲的莞字。正是因為這份無名的熟悉感,這些他鮮少告訴他人的往事在陸姑娘面前才會一并道之。
可是阿宛是名啞女,且當時見過他的容貌,不至于認不出他。
許是他的錯覺?
蕭何擰了擰眉,在識人上,他鮮少有敗績,或許是因為陸姑娘平日與他接觸甚少所致吧。
又一次否決,蕭何壓下心中的微動,別開了眼,正聲道:“後日将要出發,陸姑娘大病初愈,還是留在府中吧。”
陸莞禾有些着急地向他行了行禮道:“王爺,我也要跟着前去。”
她留在府中,只會加重太後那邊的嫌疑。
蕭何蹙起了眉,遲疑道:“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無礙,況且我會些包紮,不會拖累王爺的。”
見她堅持,蕭何也道:“好,只是此去寒涼,你還是多帶些衣服。”
掩上門,兩人的動作姿态恭敬疏離,門外的喜蘭想貼近門邊聽清楚二人在談論什麽,可還是聽不大清楚。
突然屋門推開,喜蘭險些失了力跌在地上,只見陸姑娘已經提着食盒出來,而依稀間可看到那些準備的甜點已放在了蕭何的桌上。
陸姑娘目光怯怯,身姿輕盈,細聲道:“喜蘭,收拾收拾東西,後日王爺要出府,我也随之。”
喜蘭有些驚喜地擡頭,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之前蕭何還對陸姑娘鮮少親近,這次竟願意帶陸姑娘出府,蕭何已對姑娘上心,她也暫且放寬心了些。
喜蘭扶着她,笑着道:“好,奴婢這就去準備。”
……
南楚王的軍隊一向守時,後日清早便已整軍出發。
這次要剿滅的山匪不是尋常的山匪,此幫山匪與外敵有所勾結,平時盤踞于山頭,騷擾百姓。
士兵們臉上都是嚴肅的,濃眉一凜,在山下悄無聲息地紮營。
他們意在悄無聲息地攻上山頭,趁山匪來不及反應,擒拿他們的頭兒。
傍晚,營地裏大半士兵都已經不見了身影,陸莞禾跟在陪行的大夫之中,看能否幫到一些。
餘下守營的士兵一個個都緊張地眺望着山頭,一片鴉色的密林裏他們的弟兄正悄然上山。
許是被緊張的氣氛所感染,陪行的大夫沒有一個睡着,都在備齊着傷藥。
每次出兵,必有受傷的士兵,他們要做的就是第一時間對傷員救治。
陸莞禾也不敢睡,一是旁邊的人都在等着,她不好意思睡,二是她也是第一次見到剿滅山匪,親眼所見,心中多少還是有些不同。三是她雖然不願承認,但心中還是有些擔心蕭何。
這份緊張的氣氛持續了近兩個時辰,忽然被喊聲打破。
“火!那裏有火!”
哨兵第一時間發現了山頭上冒出的火光,大聲地告訴底下的人。
留下的士兵表情瞬間凝重了些,有火很有可能是山匪燒了山頭,打算棄山而逃,山上想必有極為重要的東西。
兩個時辰之後,山上陸續有士兵押着幾個山匪下來的身影。
“回來了回來了。”
守營的士兵紛紛迎上去,把那些傷病的士兵一個個扶過來。
他們熱烈的叫喊也吵醒了陸莞禾,她本是熬不住了,淺淺靠在樹旁睡了一會,聽到聲響,也睜開了眼。
旁邊的大夫已經一個個上去,把傷兵擡下來。
這次不算是特別慘烈的一戰,但大多人都是灰頭土臉,大概是沒有料到有火攻。
多數人傷得不重,但是也要盡快處理,免得感染。
有些士兵被火燒傷,大夫拿酒灑上去消毒,一時痛叫聲不斷。
人手慢慢不夠,一個大夫看到陸莞禾在旁邊,也便把手中大概處理好傷口的傷員交由她手中,吩咐道:“姑娘,你來幫忙給他包紮一下。”
“好。”
陸莞禾低頭看着這個人肩膀上燒傷了一塊,多半是被屋上燒斷的房梁砸到了肩上,傷勢不輕。但幸虧剛剛大夫稍微處理了一下,不算太過猙獰,她也很快跟着把布條纏上去為他包紮。
傷兵優先下山,等蕭何回到營地時,已經過了半個時辰。
他的神情有些凝重,這次剿滅山匪,雖然已将他們的頭給抓了,但那個人趁士兵不備,撞上了刀鋒,餘下的山匪燒了山頭,四散而逃。
抓到的幾十個山匪因為在山匪中地位不高,完全不知道頭兒在籌劃什麽。
這不是一幫普通的山匪。
他見過屋中餘燼,他有個恐怕的猜測,怕是與這次秋試有關。
……
将近破曉,城中的人皆在睡夢中,而營地中卻是火光通明。
蕭何的眉宇蹙起,看着一個個被燒傷的弟兄,心中有些憋悶。
忽然,他的餘光注意到一個淡綠色的身影,一個傷員旁邊,女子淺蹲下來,為他包紮着手臂上的傷口。
火光照到了她的側頰,她的背影單薄,但神色卻很是專注,低着頭,手指纏着白布,小心為傷員包紮。
看着手法并不生疏。
蕭何的眼中掠過幾絲詫異,他還以為她之前所說的會些包紮都是說笑而已,沒想到她真的會一些。
他更沒想到,她真的會沒有睡,等到了現在。
不過現在夜已深了,風漸漸沾上了涼意,她才大病初愈,怕是吹不得風。
想及此,蕭何拿起自己的披風,提步走了過去。
陸莞禾絲毫未察覺有人過來,還在完成最後一個打結,忽然一道身影遮住了光線,緊接着肩上覆着些暖意。
她擡起頭,正好看到蕭何分明的下颚。他的身姿挺拔,像是松柏般立着,傷兵見到他來,內心的不安也去了些。
蕭何在軍中,便是如定海神針般的存在。
陸莞禾順勢也在打量他,他沒有受傷,因着傷兵激動地看着蕭何,他的目光正從她的臉上移到了傷兵的傷口處。
只是在觸及她包紮的地方時,他突然瞳眸微縮,俯下身,眼中有些急切地攥住她的手腕,問道:“陸姑娘,這個包紮的手法你是跟誰學的?”
作者有話說:
下章男主就能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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