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牙形狀的幕牆滿載粉紅和白色的玫瑰,半擁着儀式臺和略矮一層的樂隊禮臺。

玫瑰花瓣鋪成蜿蜒的小徑,每一道彎曲處錯落排列着弧形禮桌,沿途擺滿透明座椅。

優雅的樂聲穿梭在晴朗的半空。

司儀音色莊重:“請所有來賓入座,厲涵先生和裴梓瑩小姐的訂婚儀式将在十分鐘後開始。”

夏逐溪坐在第二排靠外側的椅子,攏着雙手看手機。

因為工作上用微信比較多,所以她不太熟悉企鵝界面的細節變化,把企鵝的全部功能都用過一遍才順手。

她的賬號信息從高中畢業就沒再改過,頭像是一張純黑底色的雪花。好友只有兩個分組,系統自帶的我的好友,和一個備注“1”的自定義分組。

“1”裏安靜躺着一個鼓着腮幫的松鼠頭像,是兩小時前添加的沈靜松。

夏逐溪點擊小松鼠,彈出好友資料。一切都沒有變,和九年前一樣,沈靜松的企鵝資料從昵稱、頭像,到簽名、空間名稱從來都沒改過。

昵稱名那欄寫着:有何不可

個性簽名是《有何不可》的歌詞:

你其實明白我心意

為你唱這首歌,沒有什麽風格

它僅僅代表着,我想給你快樂

為你解凍冰河,為你做一只撲火的飛蛾①

過道旁有攝影師經過,反光板折射的陽光照到夏逐溪眼睛,有些酸痛,她閉上眼揉了揉。那首歌夏逐溪聽過很多遍,會默寫歌詞,會用吉他彈唱,可惜她的聽衆永遠不可能是她最想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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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明白沈靜松的企鵝昵稱和個性簽名是為了誰,而那個人現在......

音響震動,司儀朗聲:“請厲涵先生迎接他美麗的未婚妻。”

裴梓瑩身着粉紅紗裙,笑容幸福地挽上未婚夫的臂彎。

賓朋掌聲熱烈,氣球與白鴿齊飛。Led大屏播放着厲涵和裴梓瑩的記錄視頻,司儀飽含深情地講述他們的愛情故事。

儀式進行到交換訂婚戒指,現場再次迸發掌聲。

司儀:“相信各位親朋好友都為這對佳人準備了最美好的祝福,接下來讓我們玩一個小游戲,擊鼓傳花。花停在哪位嘉賓手裏,請ta獻上對佳人的祝福!”

夏逐溪回過神,記起昨天彩排時裴梓瑩安排給她的差事,拿起一枝白玫瑰,等司儀舉起鼓槌,把玫瑰傳到後排第一位嘉賓手中。

咚咚咚咚,玫瑰飛快傳遞,夏逐溪的目光順着花朵移動,看到了末排的一襲白影。

鼓聲終止,花停了。修長白淨的手指拿到玫瑰,花瓣從纖細的腰肢滑過,立在胸前。

夏逐溪噤聲,沈靜松起身微微彎唇,眼神淡淡,“祝厲總和裴導訂婚快樂,百年好合。”

四下有點小聲動,在場賓客有不少是演藝界的:

“經常演古裝女配的那個?真人還可以嘛。”

“旗風傳媒的,知道為什麽長得可以旗風卻不願意給她資源嗎?”

“行啊魏總,八卦比我這個制片還靈通。”

“呵呵,十萬都不肯陪一頓飯,也不看看自己什麽咖位,混這個圈子沒有背景又裝清高,想屁吃。”

輕佻的閑言碎語像蒼蠅的嗡嗡聲鑽進夏逐溪的耳朵,她厭惡地皺眉。

司儀笑容可掬:“謝謝這位女士的祝福,我們繼續。”

裴梓瑩拿過話筒,語氣愉悅,“小沈的祝福太簡單了,誠意不夠。前段時間播出的《琳琅仙緣》大家都知道吧,小沈在裏面演的歌妓唱歌很好聽,讓她現場來一首好不好?”

許多賓客附和叫好。有的直呼沈靜松姓名,叫她到儀式臺下面的禮臺演唱;更有的叫她邊跳邊唱,唱的不好要罰酒。

歌,妓,兩個字紮痛了夏逐溪雙耳,她下意識擔憂沈靜松,那人卻眉目寧靜,仿佛滿座風言與她無關。

“請給我話筒。”沈靜松禮貌地微笑。

夏逐溪順過司儀手裏的話筒,越過他走向沈靜松,轉頭面對衆人,“我姐姐訂婚這麽重要的場合,當然要唱符合這美好氣氛的歌。我來彈鋼琴,靜松姐跟着我的旋律來怎麽樣?”

沈靜松的眼裏閃過驚訝,緊接着笑意盈盈,“好,你請。”

在座的賓客更加激動:“夏神會彈鋼琴啊,快給大家秀一個!”

夏逐溪其實不太會鋼琴,只是學吉他的時候捎帶跟音樂老師學過一點,會彈的曲子也很少,馬上要跟沈靜松合演的就是其中一首。

她彎腰請沈靜松登上禮臺,樂隊騰出空位,夏逐溪把沈靜松牽到c位,自己在鋼琴邊坐下。

十指在黑白琴鍵上輕盈舞動,明快的節奏流淌而出,熟悉的旋律朗朗上口,很多嘉賓不自覺地跟着哼起來。

前奏結束,短暫的安靜,沈靜松微笑着啓唇,悠揚的歌聲飄蕩滿空:

春暖的花開帶走冬天的感傷

微風吹來浪漫的氣息

每一首情歌忽然充滿意義

我就在此刻突然見到你

我就在此刻突然愛上你

陽光明媚,青草芬芳,白鴿環繞草坪振翅盤旋。

氣球和燈光裝點禮臺,琴聲與歌聲相得益彰。

嘉賓們聽得入迷,幾個跟家長來的小朋友激動地跑上禮臺給沈靜松獻花,奶聲奶氣:“仙女姐姐唱歌好好聽!”

夏逐溪指尖跳躍,下巴跟着節奏點動,她擡眼向禮臺中心一瞥,沈靜松抱着花束正好看向她,兩人相視一笑,沈靜松的歌聲放柔,愈加甜美:

聽我說,手牽手,跟我一起走

創造幸福的生活

聽我說,手牽手,我們一起走

把你一生交給我

昨天不要回頭

明天要到白首②

......

儀式臺上,裴梓瑩默默看着,臉上沒什麽情緒。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眼底的惱怒轉瞬即逝。

厲涵笑着看臺下彈琴唱歌,胳膊攬上未婚妻肩膀,“瑩瑩,看小溪多懂事,這是我們今天收到最好的祝福。”

“是啊,小丫頭真是長大了。”裴梓瑩做出微笑的表情,目光落到厲涵摟她的手上,微微下移肩頭。

日光漸隐,碎星灑進晚霞。

晚風送來些許涼意,夏逐溪下午出了風頭,一群人圍着她灌酒。

夏逐溪酒量不錯,但經不起一輪輪的轟炸,夏媽媽遠遠看到她雙頰上了紅,把她救走。

“謝謝媽。”夏逐溪有點暈,看東西都帶重影。

“晚宴還有很多你姐姐和姐夫的貴客,你喝多了別惹出亂子,先回房間。”

夏逐溪頭暈,但是耳朵聽得很清楚,她繃着唇線彎彎眼睛,點頭,“好。”

今天是姐姐姐夫的重要日子,不能出半點差池。

她懂的。

小時候,夏逐溪以為爸爸媽媽不喜歡她是因為她不好好學習,愛玩卡丁車,經常打架請家長。

所以高中以後她學習進步,車賽拿獎金,老師表揚她幫助同學,她就以為爸爸媽媽會對她多一分關心。

但是沒有,替代打罵的只有冷漠,和偶爾獲得高光後的注目。比如F3刷新記錄那回,夏爸爸遇到客人當面誇夏逐溪,才順着別人的話簡單說了兩句祝賀。

一碗水是端不平的。後來的人,追得再快,也許能追上路程,但是追不上時間。愛也是沒有公平的。不愛的再好,就是不好,愛的再不好,也是好。

夏媽媽的身體自夏逐溪出生便不太好,一直有喝中藥調理的習慣。

從來都是裴梓瑩陪媽媽去診脈,某個清晨裴梓瑩走不開,讓夏逐溪陪媽媽去。媽媽看到是夏逐溪,眼裏流露出一絲失落,但沒說什麽,默默進了診室。

老專家是個口無遮攔的,看到夏逐溪,問夏媽媽:這是你的小女兒?就是她把你們一家送到閻王門前走了一遭吧。

夏逐溪怔住。

她才曉得她是早難産。

媽媽突然羊水破裂,爸爸開車趕去醫院,遇到土方車高速違章,當時裴家一家三口都在車上,差點四命嗚呼。

夏媽媽更是痛苦,車禍加早難産導致大出血,雖然從閻王手裏搶回一條命,但是器官嚴重受損,只能摘除,從此落下病根。

媽媽跟夏逐溪坦白:本來只要瑩瑩一個的。

你爸爸和我的防護措施做得很好,可還是意外有了你。醫生說我體質虧虛不宜流産,沒辦法才留下來,結果那場車禍......唉,你出生招來車禍,可你偏偏又愛玩車。

小溪,你的名字是請老家白龍寺的高僧起的。你的命犯煞,克至親,高僧說這個名字能壓壓你的煞氣。

夏逐溪嘴角苦澀,不願再回憶那段事情。

頭更暈了,怎麽感覺整個餐廳都在轉圈?她扶着牆用力眨眼,想讓視線清晰一點,叫住一個服務生,“請問,電梯在哪邊?”

服務生指了個方向,詢問她是否需要引路,夏逐溪擺擺手,獨自摸索。

每一步踩下去都很虛。

看到電梯指示牌,轉個彎就到,夏逐溪撐着眼皮走過去。

轉角時腳跟發軟,對面一雙素手扶住她,清越的聲音如清風吹散心的疲倦,“你去哪,我送你。”

夏逐溪眼神迷蒙,光暈朦胧裏,沈靜松還是那麽美麗,清逸的容顏與九年前的夏天重合在一起,褪去青澀,添了幾分妩媚的熟韻。

胳膊由沈靜松扶着,夏逐溪順勢靠在她身側,在她看不見的背後把手虛握成拳,想要擁抱但不敢逾越,手指顫動幾下後緩緩低垂,“謝謝。”

沈靜松的發絲很柔軟,夏逐溪的鼻尖萦繞着像雪的淡香,涼涼的很舒服。彷徨的心像有了歸處,腦袋還暈暈的,但不難受了。

銀色高跟和深棕皮鞋走過靜音地毯,停在一處門前,沈靜松輕聲:“房卡?”夏逐溪指了指胸口的襯衣口袋,沈靜松頓了頓。

接着一陣細微的衣料摩擦聲,嘀的一下房門打開。

夏逐溪意識朦胧地卧進白色大床,被子蓋上來。她困得睜不開眼,眼皮眯成一條線,照進暖橘色的微光,耳邊模糊的聲音很溫柔,“喝點水再睡好嗎?”

幹燥的唇瓣碰到濕潤,溫熱的白水浸潤咽喉。

又有柔軟輕輕撫在她的額頭:“嗯,沒發燒。我讓助理買了點止暈藥和胃藥,放在枕頭下面,你醒了如果不舒服,記得......”

......

晚上八點的健身鬧鐘響起,夏逐溪猛然驚醒。

她坐在陌生的房間恍惚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在景悅大酒店,樓下的餐廳正在舉辦姐姐的訂婚晚宴。

她剛才喝了很多酒,有人把她送到房間——沈靜松!是沈靜松送她回房間的......沈靜松呢?!

夏逐溪光腳着地,枕頭掉到地上,露出床頭擺着的小塑料袋,她拿起來看,袋子上印着康樂大藥房的字樣。

夏逐溪把藥放到床頭櫃,往外走,一路跌跌撞撞,腳趾頭踢到櫃子邊角,鑽心的疼順着神經爬上頭皮,“噢嘶——”

紗簾被風輕輕吹起,陽臺上亮着一盞香薰,纖細的白色身影映入夏逐溪的眼簾。

夏逐溪的心漏了半拍,她屏住呼吸,拖着疼痛趔趄過去。

“靜松姐?”

夜幕深藍,橘紅色的燭光微微搖動,沈靜松是紅藍裏的一道白。她向着夏逐溪看過來,風吹動她眼裏的波光,沈靜松匆忙抹眼角,“抱歉,我看到星星很漂亮,就多呆了一會......我這就走。”

即使只有一瞬,夏逐溪的目光也捕捉到了她眼角的晶瑩。

沈靜松為什麽哭?

為了裴梓瑩?

裴梓瑩跟男人訂婚了,背地話裏話外輕看她,在訂婚儀式上折辱她,她還為她落淚,為什麽?

今天幫她解圍的,是夏逐溪;日夜念着她的,是夏逐溪。

積累九年的酸澀釀成一壇苦悶的酒,沈靜松的眼淚是砸進酒壇的最後一滴水,苦酒漫過深壇噴湧而出。

憑什麽?!!

夏逐溪把她擋在門口:“你還喜歡我姐姐嗎?”

沈靜松退後一步,帶起的小風扇動香薰的燭火,她看了看夏逐溪,搖頭,“她要結婚了。”

“結婚是件美好的事,我祝福她。”沈靜松神情淡然,說的很輕松。

夏逐溪上前一步,叫她的名字:“沈靜松。”

沈靜松擡眼,和她對視。

餘留的酒意點燃夏逐溪的胸膛。

熾熱的目光看進沈靜松雙眸:“結婚,你要不要和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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