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夏逐溪陪沈靜松拍攝苒苒的第三個鏡頭。
沈靜松白衫綠裙,吊着威亞在蘆雪飄飛的湖面飛行。
夏逐溪立在舟頭給她拍照,一個場務過來提醒她,“請不要私自拍攝。”
夏逐溪收起手機:“抱歉。”
她懂得劇組裏的規則,只是有時候看沈靜松看得太入迷,不小心忘記了細節。
夏逐溪從湖畔的木舟走上碼頭,石板路蜿蜒至茂密的蘆葦蕩,沿途設有茶肆和攤鋪,幾個群演坐在裏面聊天。
她挑了個沒人的鋪子坐着,裏面擺着白色的瓷盤,旁邊擱着毛筆和青色顏料。
夏逐溪聽沈靜松講過這段劇情,女主在離開這片世外桃源前,坐在這裏偷偷給苒苒畫像,就用青色的顏料畫在瓷盤上。
飾演者自然不會真的在這裏畫,攝像給邵婉婉提筆的鏡頭,然後換上成品道具。
夏逐溪望一眼窗外,剛才的拍攝沒有過,沈靜松展開雙臂飛第二遍。
湖面如鏡,白蘆為浪,苒苒衣袂飄飄,回眸望盡晨光破曉。
鷗鷺從她身後振翅高翔,她對着鏡頭展露笑顏,目光熠熠,顧盼神飛。
沈靜松的眼波沐浴着朝陽,如同窗外那一泓湖水在夏逐溪的心海中流深。
夏逐溪聽見旁邊茶肆的群演說:
“卧槽,沈靜松演苒苒真的好絕。”
“難以想象沈靜松會跟什麽樣的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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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苒苒就一直單身,獨自美麗呗~”
夏逐溪暗自抿唇,拿起桌上的毛筆,把剛才苒苒的影子畫在白瓷盤。
獨自美麗也好。
夏逐溪想,她可以一生一世守着她。
但又不由得心酸。
那個晚上,假如沒有貝蒂那通電話,假如沈靜松沒有匆匆離開,假如沈靜松答應了她......
可是沒有假如。
夏逐溪嘴角酸澀,手中青黛勾勒最後一筆墨色,把畫着苒苒的瓷盤放上木頭支架。
手機屏幕一亮,電話呼進來。
夏逐溪走到布景外緣,她找了處角落,灰色的瓦牆爬滿綠葉。
“媽。”
劈頭蓋臉的責備從聽筒爆破:“夏逐溪你是不是沒長耳朵!”
“是不是給你打電話交代過,你姐回家提前換床品,給姐夫準備禮物!”
“你是一件事都沒聽進去,事情不做就算了,人還不在,害得你姐回去連個開燈的人都沒有!”
“夏逐溪!你心裏還有沒有這個家!!!”
夏潔的聲調很尖銳,經過電話更加刺耳。
風從蘆葦蕩刮過,發出沙沙的響聲。
夏逐溪覺得有點冷,她拉起外套拉鏈,沉默一秒,說:“媽,裴梓瑩是成年人,她不需要別人給她開燈......”
夏潔:“重點在誰給瑩瑩開燈嗎?你姐哪次回家我們全家不是一起迎接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歡黑,不喜歡冷清,她喜歡熱鬧,不管怎樣家裏總得有個人。”
“夏逐溪,現在我說的話你都不聽了是吧?你還不明白這件事的惡劣?陽奉陰違,把長輩的話當耳邊風!”
“你從小就能作,我和你爸不準你玩卡丁車,你居然偷身份證,拿夥食費去報名......”
夏逐溪握電話的手被風吹得冰冷,陳芝麻爛谷子地事,又要翻出來一遍一遍念。
她默默聽着,眼神暗沉,面上沒什麽表情。
從前她還會反駁,現在她左耳進右耳出,反正翻來覆去都是那些事。
夏潔突然熄火,接着火山爆發,“夏逐溪!你怎麽不出聲?啞巴了?”
“半點不如你姐聽話。”
“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小孩!!!”
夏逐溪無神的雙眸顫動出一絲水光,然後沉沉的黯淡下去。
終于,媽媽還是把這句話說出口了。
她是媽媽不想要的小孩,是爸爸不想要的女兒,是姐姐不想要的妹妹。
她是不懂事的作精,是不愛學習的差生,是惹是生非的混蛋。
她是。
害得全家差點在車禍去世的掃把星。
身後,牆上的綠葉滴落露珠。
小水滴融進石板凹痕的積水,夏逐溪從倒影裏看到一抹雪白和青綠。
“夏神,比賽辛苦啦!”銀鈴般的聲音直入心扉。
夏逐溪起身,沈靜松還穿着戲服,對她笑一笑,說話的聲音明顯比平時大好幾倍,“夏神又拿了第一啊,太了不起了!”
“比賽結束就不要這麽累了,你這麽優秀又勤奮,家人都知道嗎?!”
沈靜松把話音放到最大:“你,媽,媽,一,定,會,擔,心,你,的!!!”
夏逐溪凝視她少許,壓抑的嘴角緩緩平和,沈靜松像完成了一個任務,走到一旁,又變成那個安安靜靜的谪仙,給牆縫裏倔強的花花草草拍照。
夏逐溪重新接聽電話,電話那頭夏潔的沉吟聲很奇怪,像被魚刺卡了喉嚨。
夏逐溪:“媽?”嘆氣:“我不是故意不按你說的做,我幾天前就到柳霖比賽了,那天你打電話我在忙,我以為你之後會看到我發的消息。”
夏逐溪把n早之前給夏潔發的“媽,我要去柳霖比賽”“媽,我明天飛機”“媽,我要比賽不在家”全部截圖給她。
一陣沉默後,夏潔惱怒:“你曉得我工作忙的,你要給我打電話說啊。”
夏逐溪點頭:“嗯。”聳了聳鼻子。
夏潔的語氣稍微緩和:“你同事說你加班啊?媽媽給你寄點雪耳燕窩吧,我多寄點,你給大家分。你也算是公衆人物,平時工作生活都要注意做人做事,我們裴家的名聲一直是很好的......”
夏逐溪想說後天她就要回盛京了,但又覺得懶得說,就寄到柳霖的賽車委員會,給主辦方吧。
“聽我打電話?”夏逐溪轉身,沈靜松上傳倔強的牆縫之花,微博配字:像她。
“不好意思,阿姨的聲音有點大。”沈靜松眉眼溫柔,“我這樣是不是不好?”
夏逐溪假裝思考,仰天望了望,然後對她彎起眼睛,“你沒有不好。”
夏逐溪問:“前面的戲份都完成了?”
沈靜松:“都好了,後天可以按時回家。”
安靜少許,沈靜松問夏逐溪:“一起去看海嗎?”
看海?
好啊。
夏逐溪看過盛京的海,還沒看過柳霖的海。
金色的阿斯頓馬丁馳過海邊的彎道。
落日餘晖給大海灑上一層細閃。
浪花重重疊疊拍打沙灘,海鳥悠鳴,晚風越過汪洋,送來曠遠的安寧。
夏逐溪赤着腳,細膩的海沙滲進趾隙。
沈靜松教她在沙灘上走出字痕,“你就這樣,把不高興、不喜歡的事,在沙灘上走出來。”她提着裙擺,晚霞照在她靈巧的身姿,沙面影影綽綽,像歡快的精靈。
夏逐溪跟在她身後,在細沙裏走了一串潦草的心事。
沈靜松走進淺淺的海水,讓海浪撲過她的小腿,水花濺濕裙角。
“等海浪上岸,就把你的煩惱卷走了。”她遙望蔚藍,“我不開心的時候喜歡看海,大海會包容我們所有的好和不好。”
海風吹拂沈靜松的衣裙。
她撩起飛揚的長發,逆着霞光,柔美的側顏宛如琉璃彩下的白玉雕像。
夏逐溪癡癡望着她,漸漸忘記呼吸。
沈靜松站在海岸和天空的交界線,大聲呼喊:“夏逐溪,不開心的時候願意和沈靜松一起去看海嗎?”
海浪撲騰好大聲,海鳥鳴叫好大聲,晚風刮過好大聲。
夏逐溪回答沈靜松也好大聲:“願意!”
迎着風,沈靜松叫夏逐溪一起踢着海浪走,給她唱一首快樂的歌。
夏逐溪感覺有一種孫悟空掙脫五指山的放松,好像大海真的帶走了她全部的難過。
夏逐溪在海風中問她:“沈靜松,你真的是仙子嗎?你有魔法诶!”
沈靜松眉眼彎彎,輕盈地做出苒苒施法的動作,“這叫仙術!”
兩人短暫的沉默,旋即相視而笑。
如果喜歡是一種魔法。
那我一定要讓你快樂。
如果守候是一種仙術。
那我一定要讓你幸福。
夏逐溪眼眶好熱,想要這樣和她一直走下去。
沈靜松,我真的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返程盛京。
候機的時候沈靜松逛了一家刺繡店。
她看到新品海報,問店員買新款包,店員說包是限量,店裏只拿到一只,已售罄。
沈靜松很惋惜:“我很喜歡你們這個品牌,祝願你們越做越好。”
夏逐溪記起,沈靜松參加訂婚宴帶的是墨綠色刺繡包,和這家店的風格相同。
她擡眼看了看店招,惜晚,默默記下。
夏逐溪知道沈靜松有點暈機的,所以會在桌板上放橘子。
登機就坐,夏逐溪給她一顆烏梅。
“謝謝。”沈靜松看着她眯眼,“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歡梅子?”
夏逐溪說:“你還記得在富興縣帶我逛超市嗎?”
沈靜松有些茫然:“好久遠啊。”她似乎并不願回憶那段時光。
夏逐溪也看出來了。她不知道沈靜松和裴梓瑩發生過什麽,但夏逐溪的心紮了一下,因為她知道那個暑假沈靜松一定為裴梓瑩痛徹心扉地受過傷。
夏逐溪輕描淡寫地帶過去:“每次去超市你都要買山楂和話梅。”
沈靜松輕輕啊一聲:“你好仔細哦。”
夏逐溪:“那時候我小,記憶力好。”
沈靜松:“好厲害,好了九年?我記憶力要是也有這麽棒就好了。”
夏逐溪語塞,的确是記了九年。
唔。
沈靜松沒繼續問,戴上眼罩,“我睡一會哦。”
夏逐溪眼神放柔:“好。”把遮光板拉上。她這邊的光會晃到沈靜松。
飛機着陸。
夏逐溪讓簡歌他們先回去,她陪沈靜松。
沈靜松接到貝蒂電話,說機場高速堵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到。
夏逐溪猶豫了一下,說:“我送你們?”她有車常年停在機場vip車庫。
小陳主動道:“夏老師送沈老師就好,我還有點事坐地鐵走。”又說:“沈老師您累了這麽些天,早點回去休息。”
沈靜松對她笑一笑,看向夏逐溪,“也好。”
她們到車庫,夏逐溪打開副駕駛的門,幫沈靜松放好行李,坐進駕駛座,“定位?”
沈靜松輕聲說:“碧玺華庭。”
夏逐溪對這個樓盤有印象,很快确定路線。
車如魚入洋流。
行道兩邊,熟悉的都市夜景。
約莫一小時,車速變緩,駛進門禁,沈靜松指了指方向,夏逐溪把車停進一座單元樓地下。
沈靜松住的大平層,刷梯禁上樓,夏逐溪幫她把箱子拿上去。
電梯門滑開,夏逐溪提着大包小包放到門口,輕微喘氣。
外門玄關很安靜,呼吸的聲音很清晰。
沈靜松纖手落在智能鎖,徐徐回首,眸子和唇瓣都亮瑩瑩,“要不進屋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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