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夏逐溪一時間腦袋裏沒拐過彎:“嗯?”
額角有點癢,頭發絲貼着皮膚粘着,汗水進到眼裏,她用力眨一下眼。
沈靜松打開濕巾伸手過來,夏逐溪臉頰蹭過濕潤的涼意,沈靜松幫她擦掉汗水,智能鎖已經解開,沈靜松走進房門,“請坐。”
坐在雲朵沙發上,夏逐溪有種做夢的恍惚感,她居然在靜松姐家裏。
正襟危坐,悄悄打量這個沈靜松生活的地方。房裏基本保留精裝交房的配置,軟裝很簡約,以低飽和的色調為主。東西很少,櫃子基本都空置着。
入戶玄關有一個冰箱,沈靜松從裏面拿了瓶外星人給夏逐溪,“這個可以吧?”
夏逐溪連忙接過去:“嗯嗯,謝謝。”
沈靜松說:“累了一天,就不給你喝甜水啦,我覺得齁。”
夏逐溪:“我也覺得。”如果沈靜松真的給她一瓶可樂,她也會喝。
沈靜松脫下大衣挂好,幫夏逐溪也挂起外套,指了個方向,“衛生間在那邊。”
夏逐溪喝了口水:“我暫時不用。”
沈靜松走過去:“那我先去一下,你随意哦。”
沈靜松的家比夏逐溪想象的簡單很多,原以為是溫馨的裝潢,沒想到感覺有點冷。
準确來說,是缺乏生活氣息。
不過藝人工作忙,拍戲、活動很少時間能回家,沈靜松又是獨身,這樣也不奇怪。
芙蓉花屏風後面是通往休息區的走廊,夏逐溪聽到那邊有聲音,奇怪地看了一眼,竟然有人影走過來,發出趿拉拖鞋的嚓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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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逐溪站起身,什麽情況?
人影越來越近,屏風底下露出人字拖,緊跟着,探出一個搔頭發的赤膊男青年。
夏逐溪看愣了,男人也看愣了,他撓了一下褲頭,夾住嘴裏的煙,“噢!”
身後清脆的“啪啷!”,果盤碎在地上,沈靜松震怒地沖過去,“你怎麽在這!”
男人吐一嘴煙,駝背叉腰,“嚷嚷什麽沈靜松。”輕浮地瞄夏逐溪:“噢唷,在賺錢?不打擾你,你們好好搞啊。”
賺錢?什麽賺錢?
夏逐溪大腦一片空白,劣質的煙臭味讓她很難受。
沈靜松朝向她的目光很惶恐,像雨天受傷的小動物,眼睛濕漉漉,拖着傷口在危險的地帶彷徨。
夏逐溪看到這種眼神,心裏更難受,她還沒弄明白這是什麽情形,沈靜松和男人認識?他們是什麽關系?
沈靜松喝住男人:“李寶鵬你給我站住!你怎麽知道我在這?怎麽進我家的?盼娣呢?”
李寶鵬煩躁地咂嘴:“沈靜松你跟我兇個叼毛,爹媽生下你們就是伺候老子的。”攤開手無賴地抖:“爹的贍養費在哪?”
“我娶媳婦的錢在哪?老子還要二十八萬還生意的貸款啊!”
“你一起給我,再幫我找份工作。”
沈靜松臉色脹紅,李寶鵬瞪她一會,“賤樣。”叼着煙往房裏走,沈靜松用力拽他,“你給我滾!”李寶鵬踉跄摔倒,撞翻屏風,哐當一聲巨響。
走廊裏,盼娣跑出客卧,“叫你不要亂動!姐姐回來要罵我的——”看到沈靜松和夏逐溪,驚慌失措地結巴,“姐......那個,我......”
沈靜松撐着太陽穴哀嘆,身形有點搖晃,夏逐溪連忙扶住她,問盼娣:“你是沈靜松的妹妹?”
盼娣抓緊衣服邊,縮着脖子點頭,“我叫李盼娣。”
夏逐溪厭惡地看李寶鵬:“他呢?”
李寶鵬拽道:“老子是她親弟。”他爬起來,嘴角磕壞個口子,氣急敗壞地沖向沈靜松,“你找死!”
夏逐溪推開他:“做什麽!我警告你不準動手。”
李寶鵬抱胸站在一邊哂笑:“你不是來睡的嗎?還有幾分真心實意在身上啊?”轉頭:“沈靜松你手段越來越高啊,佩服。你tm掙這麽多錢就要給老子和爹,知不知道!”
沈靜松掙開夏逐溪,梗着脖子咆哮:“你閉嘴!”聲線劇烈顫抖:“我早就離開那個村了,我有我的爸!”
她轉向盼娣,強做鎮定,指着李寶鵬,“盼娣,是你把他放進來的?”
盼娣把頭埋得低低的,拼命往牆角縮,“嗚......”
沈靜松扼住她肩膀:“是不是!”用力搖:“你說啊!”
盼娣哇地哭出聲:“姐,我真的沒有辦法,我、我......”
沈靜松捂住臉頰,慢慢抹下來,原本清澈的眼白浮出血絲,“盼娣,我淩晨把你從車站接回家,給你生活費和零花錢。”
“你說你要成人高考,我給你報班,給你買書,給你門禁和鑰匙......”
“你不是說在住校上課嗎?那李寶鵬怎麽回事?你是我妹妹,你說我是你唯一的依靠,我想辦法救你,你為什麽這樣對我!!!”
盼娣嚎啕大哭:“姐!對不起!姐!嗚啊......爹說只要我裝可憐找到你就不把我嫁給老鳏了,你有很多錢還能幫我找個好老公,他們把我綁在豬圈裏逼我,我實在沒有辦法啊姐!”
沈靜松歇斯底裏:“我是不是叫你不要聯系村裏!你都逃到我這了你還怕什麽!”
盼娣:“可是爹還沒有還我的打工錢啊!我聽他話他才肯還我!”
......
沈靜松失語,一口涼氣卡在喉嚨,郁結到死。
天,都逃出虎穴了,還被那千百塊的打工錢死死套着。
有的人在愚昧的環境呆久了,以為自己變成幫兇,就能脫去受害者的身份。
可能嗎?
這一刻,沈靜松明白了,她跟眼前這個可憐的妹妹是說不通的。
沈靜松沉痛地閉上眼睛:“我就是自作自受。”
“嚷嚷什麽,李盼娣,誰把你關豬圈了?放你娘的狗屁。”李寶鵬推盼娣。
“你幹什麽?你別打我,姐給我的錢我都給你了!”兩個人扭打作一團。
沈靜松胸口劇烈起伏,歇斯底裏:“都給我滾!!!!!”
沈靜松聯系物業,安保部門派人過來,記錄非法侵宅的嫌疑人信息,向沈靜松鞠躬道歉,保證以後加強防護。
房中寂靜,地磚泛着冷光,窗戶外面一片漆黑。
沈靜松坐在冰涼的椅子上,眸子垂着,腳邊是瓷盤的碎片和折損的屏風扇頁。
夏逐溪用掃帚掃走碎片,沈靜松捂着胸口咳嗽,她脹紅的臉色還沒恢複,嗓子幹啞,“小溪,抱歉。”
沈靜松不知道她還能說什麽,任誰見到剛才的場面,聽到李寶鵬說的腌臜話,都會感到惡心。
她捂得最嚴實的痛點,小心翼翼,踽踽獨行,偏偏還是讓夏逐溪撞見。
為什麽非得是夏逐溪。看到沈靜松光鮮外表後桎梏一面的夏逐溪,一定很失望吧。
“不要說抱歉。”夏逐溪跟平常一樣,聲線平緩,有種撫平沈靜松心靈的力量,“靜松姐,我陪你。”給她遞水,“剛才的......真的是你的弟弟妹妹?”
沈靜松雙手握住水杯,聽她提到弟弟妹妹,手腕還是不受控制地戰栗,灑出幾滴水,夏逐溪連忙用紙巾幫她擦掉。
“嗯,我很小就離開他們了。”沈靜松不想說太多。
也許今天以後,夏逐溪就會離開她,和過去得知她身世的那些人一樣......所以沒必要做無謂的傾訴,對方也沒義務了解。
夏逐溪沉了沉眸子,沒有繼續問,說:“剛才你想吃水果嗎?我去削一點。”
沈靜松整理好情緒,柔聲,“小溪,不早了。”
夏逐溪定住:“嗯?嗯......是哦。”
沈靜松拿外套給她:“下樓吧。”
四月的天還沒轉暖,夜裏有點涼。
夜風卷着落葉在地上刮出簌簌的響聲。
沈靜松等夏逐溪把車開出來:“我就不遠送了。”
夏逐溪忙道:“外面風大,靜松姐你快回去吧。早點休息,晚安。”
沈靜松裹着披帛跟她擺擺手:“晚安。”
沈靜松目送夏逐溪的車漸漸遠去,尾燈最後的一點燈光照在她身上,慢慢隐沒。
今天好像物業的供電在檢修,綠化帶裏的照明都熄滅了。
沈靜松不想回到那個被盼娣出賣、李寶鵬入侵的房子,不顧風寒,在綠化裏慢慢走。
好冷啊。
沈靜松仰起臉,不知是夜露還是雨絲,寒冷的水滴飛到她的臉龐。
有點像十二歲那個風雨交加的逃亡之夜。
沈靜松出生在柳霖山區的小秀河村,村裏小學一共只有十幾個學生。
城裏來支教的沈老師很喜歡她,誇她聰明。沈老師教完她六年級,要回市裏,跟沈靜松家裏商量,捐錢送她進城繼續念書,遭到唾罵:我家女娃十五歲就要嫁人!你想搶我女兒,不要臉!
沈老師無奈,給沈靜松留了一點錢,結束了支教生活。
鎮裏也有初中,十二歲的沈靜松天真地以為爹會允許她到鎮裏讀書,因為她漂亮,學習好,很讨人喜歡,到哪大家都誇她。
可是她的天真和美貌成為了傷害她的利器。
李鐵柱把她鎖在瓜棚,唾沫星子滿天飛:招娣,看上你的漢子可多嘞!婆家都給你找好了,女娃家家讀什麽書!以後伺候好婆家和爹,存夠彩禮給你弟讨媳婦。
沈靜松不服命,假裝順從,呆在家裏種地,暗中準備好沈老師給的錢和尿素袋縫的背包,趁李鐵柱喝得酩酊大醉的機會逃走,逆着風雨,徒步幾十裏荒地,在縣城碰到好心人,送她到柳霖市。
沈靜松攥着揉皺的作業紙寫的手機號,被超市老板騙了十塊錢打座機。
電話接通,聽到那個文質彬彬的男聲,沈靜松落下獨行上百公裏的眼淚:沈老師,我想讀書。
沈老師趕到火車站附近的小超市,看到灰塵撲撲的少女,抱緊她熱淚盈眶。
沈靜松被沈老師帶回家,他和妻子商量後決定收養沈靜松。
簽收養協議時,李鐵柱獅子大開口:你就是想拐我娃,不拿一萬我就告你!
沈老師恨恨道:一萬是吧?我就給你一萬,你以後不要再來糾纏孩子!
沈老師和妻子左右牽着沈靜松一只手,從收養登記處往家裏走。
沈老師說:以後我就是你爸爸,漆阿姨是你媽媽,好不好?
沈靜松糯聲:好。
沈媽媽說:爸爸媽媽給你取個新名字。嗯......言入黃花川,每逐青溪水。聲喧亂石中,色靜深松裏。靜松好,以後你就叫沈靜松。靜靜,喜歡你的新名字嗎?①
沈靜松緊緊握住爸爸媽媽的手:喜歡。靜松,我叫沈靜松。
......
清淚潸然。
沈靜松抹了抹臉頰,她早就成年了,經濟獨立了,不再是那個傻裏傻氣的山村丫頭。
她可以保護自己。
她可以不再依靠。
她可以一個人。
沈靜松坐在公園椅,望了望她住的那層,黑洞洞。
她打算回去拿點東西,叫貝蒂幫她換個地方住。
旁邊的葉子鍍上一層暖黃。
沈靜松回頭,眼瞳泛過微光。
紅色法拉利悄無聲息地停在路邊,車窗款款落下。
夏逐溪眸色深深,光影分明的臉上暈開溫和的笑容。
“沈靜松,不開心的時候願意和夏逐溪一起去看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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