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承認自己為悸動而困惱很難。

酒是沈靜松買來的欲蓋彌彰。

好像臉上覆了那一層酡紅, 所有出格的勇氣都有了合理的動機。

平板外放吱吱呀呀的外文，沈靜松點下暫停，把它反扣在桌面, 腳下沒注意，碰倒酒瓶。

瓶子轱辘轱辘滾動，撞在牆腳當啷一聲, 沈靜松身形晃了晃，後腰撐過來一股力量，熾熱的身軀靠近，夏逐溪扶住了她。

“靜松姐，我們先坐。”夏逐溪攙着她坐在床邊。椅子太小了, 恐怕沈靜松坐不舒服。

夏逐溪給沈靜松礦泉水：“你說什麽都好, 我在。”

沈靜松目光掃過地上的酒瓶，她喝了不少，夏逐溪卻沒怎麽動。

比她清醒。

沈靜松笑了笑, 身邊人滿臉關切，沈靜松在心中描繪夏逐溪的五官和面龐。

夏逐溪從來沒有拒絕過她。

夏逐溪對她總是溫暖而柔和。

夏逐溪是她今生所見，極致的真誠。

明明是親姊妹，沒有一處相像。

——裴梓瑩不配擁有夏逐溪這樣美好的妹妹。

沈靜松微微後仰, 胳膊支在床上，潋滟的眸子勾着夏逐溪，“你不是問我怎麽和你姐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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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發絲撩到腦後：“原本我想，裴梓瑩是你的親人, 我是外人，有些話不便我來說。”目光一沉：“但你問了, 我想親口告訴你一些事。”

夏逐溪的呼吸聲變緩。

細小的塵埃在暖黃的光線裏徐徐沉浮，一簾溫熱隔斷黑夜的冷風。

沈靜松輕啓紅唇：“大一新生聯歡晚會我跳了一支獨舞, 你姐姐到後臺堵我......”

裴梓瑩送給沈靜松一大捧紅玫瑰和一件名牌珠寶。

後臺都是起哄聲，沈靜松看都沒看一眼，繞着她離開。

當年沈靜松因為相貌氣質非常出衆，在A影小有名氣。

但她家庭條件不好，性格又不合群，慢慢的和同學越來越疏遠。

裴梓瑩作為A影的編導系女神，美貌多金，石榴裙下拜倒者無數，偏偏特立獨行，幫沈靜松回收紙殼塑料瓶，和她一起吃五塊一頓的大鍋飯，為了她推掉高爾夫聚會，陪她騎自行車去郊區摘草莓......沈靜松一次次拒絕，換來的是裴梓瑩更加熱烈的追求。

周圍的人都道：可憐癡情白富美，沈靜松真是不知好歹。

裴梓瑩聽聞了，特意投稿表白牆：請大家不要對靜松惡言相向。愛與不愛是個人的選擇，沒有對錯，請尊重。

一個寒冬的周末，室友都外出了，沈靜松重感冒躺在寝室高燒。

裴梓瑩恰好到宿舍找她，背她去校醫院，陪她吊了一晚上的水。

從那以後，沈靜松對她的态度有了松動，慢慢地會接受她的一些不貴重的好意。

沈靜松猶如單純的小獸，一步步走進裴梓瑩的陷阱。

沈靜松大三，漆佩珺意外受傷，感染脊膜，高昂的醫藥費再次成為壓垮沈家的巨石。

沈靜松開始瘋狂尋找工作資源，家教、網店模特、婚紗走秀、群演......可是怎麽都湊不夠醫院新開的一張張繳費數額！

“要不要來做我的女主角？酬勞可以給你二十萬。”裴梓瑩問沈靜松。

裴梓瑩接了一單大衆編導不願接的私活，騙沈靜松是裴家投資的拍攝，她可以決定女演員。

A影的很多學生都有背景資源，像裴梓瑩這樣的上市名企大小姐本身就自帶資本，對于她抛出的救命稻草，沈靜松根本沒有懷疑，只能緊緊抓牢。

所以當裴梓瑩提出暑假一起回老家，沈靜松猜到她的意圖，念及裴梓瑩真心待她好，便應了下來。

裴梓瑩笑着握住沈靜松的手：“你要跟我回家，就是答應跟我好了？”

天真的沈靜松第一次聽到這種調情的話，羞紅了臉，默默點頭。

放假之前，沈靜松在A影外面的商業街遇到了李寶鵬。

李寶鵬逼沈靜松給錢，裴梓瑩一路護着她。

沈靜松很感動，覺得自己好幸運，得到了裴梓瑩的愛。

裴梓瑩帶沈靜松逛街，給她買了很多名牌衣服、鞋子、包包，沈靜松委婉地謝絕，可是裴梓瑩告訴她：你要跟我回家，見那麽多親戚朋友，就要有我女朋友的樣子。

沈靜松擔心自己的清貧模樣會有損裴梓瑩的顏面，便勉強接受，但告訴她：回學校還你。

可是沈靜松到了裴家，裴梓瑩給裴建勳和夏潔介紹：“爸，媽，這是我同學，沈靜松。”

很意外，有一點失落。

但沒關系，一個稱呼而已，梓瑩有她的考慮。沈靜松告訴自己，到有錢人家做客，要懂禮貌，守禮儀。

當晚，裴梓瑩哄沈靜松說爸媽不喜歡她談女朋友，所以暫時保密比較好，等以後她們經濟獨立了，她會好好愛沈靜松。

沈靜松溫柔地說好。

等裴梓瑩離開房間去沐浴，沈靜松看向鏡子，眼中的落寞像雪降落。

她對着鏡子，用唇釉在頸窩畫了一顆桃心。她想，到底什麽才算“好好愛”呢？

忽然，風推開虛掩的門。

沈靜松回首，看見了光。

“你好，我給裴梓瑩拿東西。”

走進來一個很有個性的女孩。似乎正在叛逆期，冷酷高傲，一身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氣場。

記得裴梓瑩說過，她有個讓人頭疼的親妹妹。

沈靜松連忙和女孩打招呼：“晚上好。”

裴梓瑩和妹妹的關系很不好。

甚至整個裴家和這個小女兒的關系都非常不好。

打心底說，沈靜松覺得很不公平。她不清楚裴家內部的矛盾，但夏逐溪不是裴家說的“壞小孩”。

或許是經歷過受欺負的相似遭遇，或許是收獲過沈老師救助的溫暖，沈靜松很心疼這個叛逆的小妹妹，想為她做點什麽。

一個發飾，一根棒冰，一句鼓勵。

雖然微不足道，但是希望能帶給夏逐溪一點快樂。

沈靜松喜歡看夏逐溪笑起來的樣子，能融化寒冰。

裴梓瑩老家有座很靈的白龍寺，沈靜松想去給母親上平安香。

半途車裏，裴梓瑩半開玩笑，“靜松，我這麽寵你，你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沈靜松懵懂地問她：“是不是我送你的感謝禮物不喜歡？”

裴梓瑩勾起隐晦的笑，把手放在她的大腿，“我在朋友面前都說你是我的女朋友。”扯開她的衣領，用食指在她頸下滑動，“女朋友總不能不讓我抱吧？”

露骨的觸碰讓沈靜松害怕，她覺得這樣的裴梓瑩很陌生。

裴梓瑩的指尖粗魯地往裏摸，沈靜松下意識捂住胸口，驚慌地望着她。

裴梓瑩一臉不悅，啧聲，“你都跟我好了，還不讓碰？”

沈靜松自責地蜷縮：“抱歉梓瑩，我還不想。”照理說女朋友之間親密些很正常，但她很反感裴梓瑩這種表達方式。

之後沈靜松又被裴梓瑩強迫過幾次，沈靜松都本能地抗拒。

後來事實證明，身體的本能保護是正确的。

大四開學，沈靜松跟裴梓瑩去參加聚會。

半路車抛錨，裴梓瑩去服務站買東西，沈靜松靠在車後座睡着了。

等她醒來，發現裴梓瑩還沒回來，擔心她出了什麽事，急忙下車去找。

然後聽到裴梓瑩在打電話：

“沈靜松？我怎麽可能跟她來真的！”

“盛京大學城這片，除了楚韞的圈子我不能碰，其她的還不是漂亮就能玩。”

“如果正經談女朋友會考慮誰？那肯定要配得上我啊！”

“怎麽也得是Z戲校花，路觀瀾那種級別的冰雪美人，就愛看清高女神對我低頭。而且我爸說了，路家時尚産業做得好，能填補我家産業空缺，路觀瀾夠格做我正宮。”

正宮？

合着她沈靜松是個常在？還是答應？

裴梓瑩，敢情你是歷史倒退的洩物，擱這演進化論倒帶呢？

沈靜松都氣笑了。

緊接着，裴梓瑩說出了那句經典名言：流浪貓喂了給摸，沈靜松可不給。

分手的話都懶得說，沈靜松把裴梓瑩送的東西全部扔宿舍樓下，拉黑。

很快，A影表白牆挂出裴梓瑩的投稿：最終，她還是選擇抛棄我。

評論全是噴沈靜松的污言穢語。

裴梓瑩的追求者圍堵沈靜松，罵她biao子，拜金，薄情寡義。

沈靜松才知道裴梓瑩的朋友圈把她分組屏.蔽了。

在沈靜松看不見的那個朋友圈，裴梓瑩發了很多泡妞的動态。

其中關于沈靜松的：“三年算下來，花了老娘**萬，脖子都不讓摸。”

“窮酸biao子，裝矜持。”

這還沒完。

王炸來了。

裴梓瑩找沈靜松當MV女主的時候沒來得及簽合同，不知道裴梓瑩是沒通知策劃方換人了還是怎麽着，策劃人居然親自找到沈靜松，讓她補合同：

《宅男必看清純女大學生孤單在家唱歌好好聽4K高清》

……

沈靜松面若冰霜：“滾。”

畢業後，裴梓瑩去法國讀研。

世界總算幹淨了。

沈靜松告別可笑的過去，全身心投入工作，從特約演員做起，在基層摸爬滾打，一年又一年勤勉進取，總算在娛樂圈闖出了一席落腳之地。

“這些，就是我和你姐姐的全部經歷。”

已是深夜。

夏逐溪兩眼發紅，噴薄憤怒。

沈靜松聲音平靜：“小溪，你的姐姐裴梓瑩，是個自大、自私、勢利、虛僞、極度陰險的小人。”

她起開最後一瓶啤酒：“信與不信，在你。”

酒瓶被攫住，清亮的酒液在深綠色的玻璃瓶裏晃浪。

沈靜松擡眸，夏逐溪緊緊握着酒瓶，手背指骨分明。

夏逐溪沉沉地看進她：“靜松姐，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

沈靜松輕輕嗯一聲。

夏逐溪嗓音喑啞：“訂婚宴那天晚上，你是為了裴梓瑩哭嗎？”

哭？

可能裴梓瑩入土了她會笑吧。

那晚在酒店的陽臺上，沈靜松望着星星，的确情緒失控流了幾滴眼淚，沒想到夏逐溪會誤會。

沈靜松直截了當：“不，是因為我媽媽。”

她翻出醫院通知她漆佩珺病重的通話記錄，貝蒂聯系她趕航班的通話記錄，還有手術簽字單照片，以及和醫生的聊天記錄。

給夏逐溪一一過目。

每一份記錄都有時間證明。

醫院的通話記錄剛好在夏逐溪醉酒睡覺的那段時間；貝蒂聯系沈靜松的記錄是打斷夏逐溪求婚的時間；手術單照片的拍攝時間，和醫生的聊天記錄，在沈靜松通過夏逐溪的企鵝好友之後。

所有證明都對得上。

沈靜松手中一輕，夏逐溪抽出她的酒瓶，昂首痛飲。

沈靜松詫異：“小溪？”連忙去拿酒瓶，擔心她喝得急會嗆着。

微苦的酒精漫過夏逐溪的咽喉，她的呼吸從急促慢慢平緩，胸口上下起伏。

然後垂下頭，靜默。

院裏響着蟲鳴。

良久，沈靜松探出手，輕柔地攏起夏逐溪散亂的長發。

“靜松姐。”夏逐溪鼻音濃重，“我可以抱抱你嗎？”

燈光下，橙色的發絲間有濕潤的晶瑩閃過。

沈靜松環過她的肩背，夏逐溪收攏手臂，緊緊把她摟在懷裏。

“不哭，小溪。”

“沈靜松，我已經長大了。從今以後，我保護你。”

酒精和淚水催得眼皮發沉。

後面又斷斷續續說了些話，不知什麽時候睡着了。

早晨被婉轉的鳥鳴喚醒。

沈靜松在母親的老卧房裏睜開眼，看手機，早上五點半。

她起身穿衣，準備去醫院。

夏逐溪睡在隔壁的房間。

沈靜松走進外堂，瞥了眼閉合着的房門，上邊貼着“閑人免進”。

沈靜松上揚唇角，去衛生間洗漱。

經過布匹架時，她看到了一匹雪紋緞，想來是母親托裁縫工拿進來的。

沈靜松動了動眼睫，眸光溫柔。

吃完早點，把夏逐溪的那份留在桌上，用小網蓋罩好。

正要給她編輯消息，“閑人免進”的門打開，夏逐溪頂着一頭呆毛望過來。

“吵醒你了？”

“靜松姐，你怎麽不叫我？早上要去醫院吧，等我一下哦，馬上就好。”

夏逐溪踩着拖鞋拿牙杯。

她看到沈靜松的書櫃裏有套袖珍縫紉工具，問：“靜松姐，你也會裁縫嗎？”

“會呀。我有個愛好就是做漢服，有一部戲的戲服還是我自己做的呢。”

“哇！”

夏逐溪含着牙刷，嘴邊沾着小泡沫，沈靜松拿着一條軟尺走來，牽開，從夏逐溪的左肩比到右肩，記下一個尺碼，然後彎曲軟尺，輕輕圍了一圈她的衣領，再記。

夏逐溪低頭，沈靜松的睫毛好長，皮膚好白。沈靜松張開雙手，軟尺纏過夏逐溪的後背，包合她的前胸。

沈靜松忽的擡頭，與她視線相合，“我給你做？”

怦怦。

怦怦。

夏逐溪流連沈靜松的眼瞳，好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