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水靈根

蕭硯書身形一僵,眯起眼打量那張病态蒼白,卻又過分豔麗的臉。

方才池青珩的那聲呢喃,即便是在寂靜的暖泉旁,也是極為微弱的。

若非蕭硯書耳力好,怕是聽不清池青珩究竟在說什麽。

既已睡着,那這聲帶了幾分讨好的呢喃,怕是下意識所為。

池青珩他……從前究竟過的是什麽日子?

就連睡個覺,都要害怕被人趕走。

蕭硯書眉頭緊皺,想起那命盤上顯現的“前二十年命途孤苦”八個字。

他知道池青珩身為孤兒,定是生活艱難,可他并不知究竟難到了何種程度。

本只當是……唉,如今看來,是他何不食肉糜了。

蕭硯書心生自責,又想池青珩性子軟,不比他那般強硬,定是常受人欺負。

至于驅趕……瞧池青珩這模樣,定是常事。

如此想着,蕭硯書拂開池青珩額角濕發,掐了個法決将二人打濕的衣衫頭發都弄幹,才用靈力取來自己的舊衣,小心為他穿上。

想來從前沒睡過什麽安穩覺,蕭硯書忍不住放晴動作,以免吵醒池青珩。

池青珩悠悠醒轉時,尚且有些恍惚,眨了眨眼看向四周,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這屋子幹淨舒适,哪裏像他平日賴以遮蔽風雨的破廟橋洞。

莫非……是在夢中?

池青珩撐着床沿坐起身,擡眸細細打量四周,又掐了自己一下,才在疼痛中回神,猛然想起睡着前的一切。

“糟了……”池青珩想到自己竟在暖泉中睡着了,便一陣心慌。

蕭硯書會生氣嗎?

不知等了他多久,尋來時卻發現,他竟只是睡着了。

池青珩下意識抓緊身上錦被,想自己能從暖泉回來,定是因為有蕭硯書。

一來就犯錯,還要麻煩師父,實在是……是不該的。

“會被責怪嗎?”池青珩睫毛輕顫,思緒如亂麻,心中更是陣陣慌亂,只想着快些去見蕭硯書。

如果快些道歉認錯,是不是就會被原諒。

池青珩腦中浮現這個念頭,身體卻更快一些,已然光着腳跑到門口。

誰知他拽開門往外跑時,卻猝不及防撞上一個結實的胸膛。

疼,好疼。

池青珩眼淚都出來了,卻根本顧不得捂住生疼的鼻尖,只下意識朝眼前人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池青珩說完,才擡眸瞧清來人。

是蕭硯書。

池青珩稍稍安心,卻在瞧清蕭硯書微皺眉頭時,生出幾分不安來。

“既是醒了,回去換身衣衫。照規矩來說,入我太初宮,需得先測靈根。”蕭硯書并未提起池青珩在暖泉睡着一事,只叫他與自己一同去測靈根。

“是,我……弟子這就來。”池青珩忙轉身進屋,連門都來不及關,便要撈起衣衫穿上。

“我在外邊等你。”蕭硯書說完這話,順手為池青珩帶上門。

這時候,池青珩才發覺自己的粗心,不安地漲紅了臉。又不敢耽擱,只看都不看,便穿上桌上擺放的一套白衣。

待穿上之後,池青珩才發覺……這并不是蕭硯書的那身舊衣。

而是另一套更新一些的,瞧着與他見過的太初宮弟子服較為相似,想來就是一樣的。

至于蕭硯書的舊衣,已不知哪裏去了。

池青珩無暇顧及太多,穿好衣衫後,便匆忙出門與蕭硯書會合,好去測一測自己究竟是什麽靈根。

“倒是挺合身。”蕭硯書回頭瞧見池青珩出來,上下打量他一番,滿意地點了點頭。

“謝謝師父……”池青珩知曉這衣衫定是蕭硯書尋來的,小聲向他道謝。

“修真界一般不喚師父,都是喚師尊的。不過……你若喜歡,喚師父也成,我不在意這些。”蕭硯書神色如常,瞧不出哪裏不高興。

但這樣一番話,仍是讓池青珩慌張起來。

他才剛剛踏入修真界,什麽都不懂的時候,怎好與人不同。

池青珩是保守的,是随大流的,是膽小如鼠的。

自然不敢與人不同,不敢做那個出格之人。

“既是都喚師尊,那弟子往後都改了。”池青珩小聲承諾自己會改,又怕蕭硯書多想什麽,補上兩句,“弟子是瞧民間說書、話本中常這般喚,且民間傳道授業也是……”

後邊的話,池青珩沒說下去。

他說到一半又覺自己啰嗦,開始想解釋這許多,會不會叫蕭硯書厭煩。

池青珩是謹慎的,想到這個可能性,哪裏還敢多話,忙止住未說完的話,閉嘴跟在蕭硯書身邊。

蕭硯書也沒追問,他大抵能猜到池青珩後邊想說什麽,自不會多問,只将池青珩帶到主峰去。

到了主峰,池青珩忍不住偷偷往四周看去,淺灰色的桃花眼寫滿了好奇。

可池青珩又不想讓蕭硯書發現,怕他覺得自己四處亂看十分不禮貌,便只能悄悄地打量。

蕭硯書自然是發現了的,只是并未挑明,裝作不知道,以免這瞧着腼腆的小徒弟又怕了。

說起池青珩的性子,蕭硯書頗為頭疼。

命盤上并未提到池青珩是這般性格,蕭硯書見到人了,将人接回來了,才發現他是這般性子。

雖說蕭硯書不會因為這個便不收徒,但若早些知道,他也好早做準備,不顯得那樣突然,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與這般性子的徒弟相處。

蕭硯書一向灑脫,又因實力超群,多少帶了幾分孤傲。

這樣的他,與池青珩的性子相差甚遠。甚至可以說,若非命盤指向池青珩,他是不會收這般性格的徒弟的。

太過小心翼翼,什麽事兒都要想是不是自己有錯,也太過……讨好他人了。

讨好到難免叫人心疼,心疼得不禁想,他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成了今日模樣。

二人走了不知多久,到了主峰正中的廣場之上,見到一名白衣玉冠的俊美男子。

男子手持拂塵,神色和藹,自二人出現便一直眯眼笑着。待蕭硯書走近,方微微彎腰行禮,笑着喚了一聲,“師尊。”

師尊,他們都是喚師尊的。

還好蕭硯書先告訴他,否則要是當着師兄的面喊成別的,豈不是叫人笑話。

池青珩袖中拳頭緊握,微微擡眸瞧着這不知名師兄的溫潤仙人模樣,更覺自慚形穢。

“這就是小師弟吧?師尊不介紹一下嗎?”溫潤仙人滿含笑意的目光落在池青珩身上,不含任何審視,輕笑着看來,叫人如沐春風。

“池青珩,這位是你掌教師兄,向九明。”蕭硯書看向池青珩,為他介紹眼前之人。

向九明?

這就是茶館裏偶爾會提到的,太初宮掌教真人向九明嗎?

那蕭硯書……就是茶館裏談論到的,剛剛出關的玉虛劍尊?

池青珩微微愣神,沒想到從前只在談論中聽到的人物,竟這樣猝不及防出現在自己面前。

“又發呆?待會兒與你掌教師兄一同認認上早課的地兒,明日起你跟着門中弟子一同上早課。”蕭硯書伸手拂去池青珩眉間落雪,又朝向九明點了點頭。

“好,麻煩師兄了。”池青珩朝向九明看去,他對這位掌教師兄十分有好感,更少了幾分害怕。

“不麻煩,大師兄就該多帶帶師弟。”向九明笑着說。

這時,蕭硯書腰間玉佩亮了起來。

向九明朝那玉佩看去,微微蹙眉,對蕭硯書說:“師尊快些去吧,免得等急了。”

蕭硯書點頭,看了池青珩一眼,對他說:“測靈根一事,便交給你師兄。要聽話,別總發呆。”

池青珩見蕭硯書叮囑自己,慌忙點頭,也顧不上細看他腰間玉佩,只說:“好,師尊快去吧。”

蕭硯書這才轉身離開,往空中一躍,帶起一陣寒風。

池青珩被吹得下意識閉上眼,瑟縮了一下。

好冷,太初宮上終年積雪的,也不知他何時才能不怕冷。

“境界尚低的弟子,都是這般怕冷的。不必介懷,改日叫點燈臺為你制幾身厚衣衫。”向九明擡手張開一個遮蔽風雪的結界,擡腳往前走去。

“謝謝師兄。”池青珩感激地看了向九明一眼,忙加快腳步跟上去。

向九明将池青珩帶到主殿後的一處空地,在一個半人高的水晶球前停住腳步。

“将手放上去即可。”向九明往旁邊退了兩步,将位置讓給池青珩。

“雙手嗎?”池青珩不确定地問。

“對的。不要怕,只是測一下靈根,才好為你尋找合适的功法。”向九明見他害怕,出聲安撫道。

池青珩點點頭,小心翼翼伸出雙手,手掌朝下按在水晶球上。

只一瞬間,水晶球散發出淡藍光芒,源源不斷的水自水晶球上流出,漂浮在空中,圍繞着池青珩漂浮起來。

那淡藍水源散發着點點星光,一圈一圈将池青珩包裹其中,為他那張本就绮麗的臉龐更添幾分顏色。

“好……好漂亮。”池青珩看着眼前景色,瞪大了眼,桃花眼中透着欣喜。

“是水靈根。”向九明眸中閃過一抹詫異,但還是笑眯眯地誇了一句,“你的資質很好,是單屬性天靈根。”

單屬性天靈根?

聽起來似乎……很厲害?

且向九明也說他的資質很好,那他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像蕭硯書、向九明一樣厲害了。

池青珩在千山鎮的時候,便常聽途經此地的修士聊起修真界的大人物,其中便有向九明。

既是很厲害的人物,那他說池青珩資質好,那定然是好的。

池青珩想着,更是高興幾分,整個人都多了幾分精氣神。

向九明什麽多餘的話都沒說,只帶着池青珩四處去認認地方。

繞了一大圈,二人才來到門中弟子上早課的寸心齋。

“每日上午是早課的時間,其餘時候或自己修煉,或與同門切磋。若師尊或暫領自己的長老有吩咐,便到其跟前去學習。”向九明走在去寸心齋的路上,将大約的情況告訴池青珩。

“嗯,我知道了,謝謝師兄。”池青珩感激地看着向九明,對這位滿面溫柔的師兄更生出幾分好感來。

二人在寸心齋前停下腳步,向九明招手将輪值管理寸心齋的弟子叫來,吩咐了兩句。

待弟子走開後,才将池青珩帶到寸心齋門外,朝後排一個座位揚了揚下巴,對他說:“小池,那是你的位置。”

池青珩朝自己的位置看去,正好看見一名較為年長的弟子走過去,在椅背上挂上什麽。

“位置是固定的,需得挂上你的名字與靈根,好分辨門中弟子。”向九明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池青珩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只覺十分不自在。

向九明剛想再說什麽,卻被弟子叫去了外邊。臨走之前,他有些不放心,叫池青珩在寸心齋內尋個後排的空位等他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池青珩不想給向九明添麻煩,便乖巧地點點頭,在後排的座位上落座,端正地坐着,等着向九明回來。

“诶诶!他是水靈根耶!”

“哇哦!第一次見水靈根,但太初宮不流行這個吧?”

“說不準呢,哪個長老想,師祖和掌教想來也不會太攔着吧?”

“那可不一定,我看師祖對這種……污穢東西甚是不喜的。”

池青珩周圍隐隐約約傳來議論聲,只能從如針刺一般的眼神分辨出是在說他自己,其餘的便一概聽不真切。

這是在說什麽?為什麽大家的眼神都那般不友善,甚至是帶着譏諷。

是他……做錯了什麽嗎?還是因為他周身氣質暴露了出身,叫人看不起呢?

池青珩緊張得後背冒出冷汗,滿腦子皆是胡思亂想。

伴随着周圍譏諷目光的增多,他如亂麻一般的腦子,更是想偏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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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內容提要是謠言,是從蕭硯書不喜歡爐鼎傳成不喜歡更易出爐鼎體質的水靈根修士,傳成了最不喜歡水靈根

一些以訛傳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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