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與仙醉:十一

“所以說, 如今銀仙兒的體內,應當便是魂魄受損的楊小姐,待到一段時間她将身體養好了, 記憶也會慢慢恢複。”阿箬伸手摸了一下鼻子, 她在說這話時,沒好意思回頭去看寒熄,只雙眼淡定地望着坐在對面的周大人。

她與寒熄同吃同住, 周大人早就知曉二人的關系不一般, 只是被撞見親昵, 還是有些尴尬。可他見阿箬處之淡然,絲毫未受影響,周大人也就不在意了。

“如若一切是姑娘所言, 姝兒她現在豈不危險?!她是深閨養大的, 未有見識,一旦想起自己的身份,恐怕會走錯路……”周大人說到這兒, 難免想到與銀仙兒換了魂的周夫人最後那段時間的痛苦,還有她赴死的決心。

沒有人會信她的身份, 沒有人願意幫她, 周大人不能坐見此事發生。

“我要去救姝兒!”周大人豁然起身,阿箬見狀微微一怔,開口道:“周大人此番去若月館, 以何理由面見如今的楊姝?要知道她現下已是銀仙兒, 周大人亡妻尚未入葬, 再去秦樓楚館, 那大人的仕途、名聲, 還有周夫人身後被人議論, 樣樣都逃不過的。”

周大人聞言,腳步停頓,四十多歲的男人忽而頹然地弓起了背,他低聲無奈一嘆:“照你所言,我曾所娶之人,現在卻成了我的侄女,這到底是怎樣一樁荒唐事?”

阿箬抿了抿嘴,擡眸看向他:“大人今晨來找我時,說過你在衙門過往卷宗中也看過類似案情,最後都以失心瘋或離魂症處置,受害人往往不得善終,死的死,瘋的瘋。”她頓了頓,又道:“如此可見,那人早就擅于僞裝自己,占據了許多人的人生,活了幾百年,一代代變化着身份,唯有抓到他才能杜絕下一個無辜之人受害。”

“我知道,我自是知道!”周大人連連嘆了好幾口氣。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貿然去找銀仙兒,叫那藏在楊姝身體裏的異魂發覺,繼而傷害更多的人。可周大人也在惱,惱火他這些年對那異魂心生感激憐惜,感激她不在乎年齡差距,毅然決然地嫁給他,憐惜她年紀輕輕壞了身子,未能有子,他們恩愛多年,卻沒想到隐患一直藏在他的身邊。

“現在不是傷春悲秋之時了。”阿箬道:“楊姝醒來,口口聲聲說我是妖道,特地抓她與銀仙兒去煉丹,她往我身上潑髒水,便是知曉我的身份,也忌憚我的到來。只要我還在白月城,不管是否被衙門關入大牢,她都不會睡上一個安穩覺,一定在想方設法逃出白月城。”

如果那不斷換奪他人身軀的異魂,當真是歲雨寨裏的人,那他對阿箬應當是避之不及的。

他知道阿箬的身份,也知道一個小小的衙門根本困不住她,将她是妖道之事大肆宣揚,大約是想借着楊家、周家衙門等勢力制造些小麻煩拖住她,對方再好伺機逃跑。

唯一有些難辦的是……只要他的魂魄在一個普通人的身上,阿箬便察覺不到他身上的仙氣,也無法尋覓對方的蹤跡。

一旦對方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與另一個人再換身軀,屆時寒熄暈倒,她寸步不得離開,那披着阿箬從未見過的身軀的那個人,便能輕易避開她,或許會再躲上幾十、上百年。

如此想來,阿箬便覺得頭疼。

好在事情并非沒有轉機,那個人做事也不是完全沒有漏洞。

阿箬啧了一聲,問周大人:“敢問白月城為何會有一片廢城舊址,還有一扇廢城門,和城門外的亂葬崗?”

周大人重新坐回了石桌旁,低聲道:“那要從幾百年前說起,那時戰亂四起,民不聊生,土地幹涸,寸草不生,大家過的都是豬狗不如的日子。餓死的人多了,屍體便被丢到了城外,後來腐屍生了疫病,幾乎半個白月城的人都遭了殃,那些死了的人都被埋在了那扇城門外。”

“當地沒有那麽多土,便從城裏挖,雲湖原本只是城中的一口較大的池塘,漸漸被挖成了一口巨大的湖泊。那小半邊的廢城,則是當年最初生出疫病的地方,即便過去了這麽久,那地方也不太有人敢去的。”周大人說起此事,語氣中掩藏不住的唏噓。

阿箬眼神淡淡的,思緒有些飄遠,她知道周大人說的那段日子,她也是從那段時光裏走出來的,彼時生疫病的不止一個白月城,每天死去的人成百上千萬。

那亂葬崗無人收拾,想必都是一大家子一起沒了,旁人吃喝都顧不上,更不敢去幫他人掩埋屍體,最後死的人越來越多,就成了疫病。

“剩下的那些人又是如何活下來的?”阿箬疑問。

要是真的城中有疫病,又沒有大夫,幾乎不可能有人能活下來。

周大人扯了扯嘴角,尴尬道:“我看史卷上記載,說當時是有個老大夫的,那老大夫有藥可以讓衆人不染疫病,卻不能讓人吃飽飯,所以後來……”

後來,有人開始吃人肉了。

有些話無需說通,阿箬看周大人的臉色便知道,她不是沒見過人吃人,她只是惡心這件事,因為只要想到這件事,她便能想到自己的過往。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又開始分沓而來,侵襲着她的腦海。

手指忽而被人勾住,阿箬一怔,愣愣地回頭,卻看見寒熄的目光盯着院中池塘面上的蓮花,那蓮花的花蕊間有兩只蝴蝶正翩跹。他對周大人與阿箬說的話絲毫不感興趣,卻能立刻捕捉到阿箬的情緒。

阿箬心中一瞬柔軟了起來,那些過往,其實已經不能傷害到她了。

有人開始吃人,便有了将死之人來不及求醫,便被人圍堵等死,而後奉獻自己的身軀。也不是誰都願意慷慨赴死的,絕大部分的人死得都不情願,于是死後的魂魄彌留于城外,舊城房屋開始鬧鬼,夜夜哀嚎聲不斷。

老大夫得知他們竟然吃人,心覺他們無藥可救了!

醫者之心,最怕的便是救活了人,卻救不活人性,老大夫帶來的幫手也在吃人的行列中,大夫走了,幫手留了下來,與白月城的百姓作堆。

再後來大家都不用再吃人了,日子逐漸好了,可那漂浮于城外的孤魂野鬼卻越來越多。有人請了玄術大師作法,那大師讓人在城外立一個無字碑,便當是給那些孤魂野鬼做了墳冢,他們也就不會造次。

久而久之,沒有冤魂鬧事,那地方也沒人再去,血淋淋野蠻的過往被時光掩埋,可它留下的痕跡卻依舊在。

“那老大夫叫什麽名字?”阿箬問。

周大人一愣:“幾百年前的事,誰知道呢,白月城的史卷上也未記錄。”

阿箬哦了聲,猜想大約那時,白月城中便混入了歲雨寨的人了,周大人說老大夫最後離開了白月城,那她是不是稍微可以慶幸,今次遇見的未必就是何桑爺爺了。

“周大人,請你放出兩則消息。一,便說我逃出衙門地牢,被你們在若月館附近捉了回去。二便是城外亂葬崗無字碑出現了裂紋,近來有怨鬼作祟,你為了安撫人心,已決定将那片亂葬崗掩埋的屍骨挖出,焚骨成灰裝壇,置放新設的安息堂內。”阿箬牽着寒熄的手沒忍住收緊,不自覺地摸索着他的指腹,那是她深思時的小習慣。

“消息不難放出,可難道事後真的要我挖屍骨新設安息堂?”周大人愣了一下。

阿箬擡眸看向他,理所應當道:“無字碑震懾鬼魂,冤死的人都不得重生,你既然是一方父母官,總要為當地百姓着想。倘若有一天無字碑真的裂了,你再想挖屍骨安息那些鬼魂,難道就能保證屆時飄出來的冤魂不會殘害無辜百姓了?”

“姑娘說的是。”周大人有些慚愧,他活了四十多年,卻沒有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想得通透。

如今他仕途僅限于此,家事感情又亂作一團,倒不如好好為民謀福,其餘的不做他想了。

周大人走後,阿箬才松了一口氣。

待周大人的消息傳出,阿箬逃出牢籠去若月館之事傳到如今的楊姝耳裏,對方也就知道阿箬已破了衙門的鎖,随時都能沖入楊府要他的命。

再加上周大人要動城外的亂葬崗,那人不會還能沉下心,坐得住。他若是個穩重人,當時就不會因為阿箬巧施障眼法見他一面,提了一句“阿箬”,便焦急忙慌地與人換魂,保全自己。

這招引蛇出洞,逼迫那人不得不速下決心離開白月城。

他想換魂,還需兩人一道去亂葬崗,可見他要換魂的媒介,也在亂葬崗裏借着那些幾百年前的屍骨掩藏着。那人若想離開,必定會在周大人動土前,再去一次城外亂葬崗。

“神明大人,這段時間內,您若有任何不适,千萬要與我說。”阿箬怕到時候自己去亂葬崗堵住那歲雨寨人的後路,寒熄卻在強忍着難受痛苦。

寒熄聞言,視線從那兩只一黃一白的蝴蝶上收回,重新落在阿箬的臉上,半晌後他認真道:“阿箬,我,不适。”

“現在?!”阿箬一驚,背後頓時起了一層薄汗,她緊張地看向寒熄:“難道那人已經從楊府出來了?還是我猜錯了?他不用去亂葬崗也能換魂?”

寒熄微微眯起雙眼,牽着阿箬的手稍稍用力,捏在了阿箬手心的軟肉上。

“阿箬,我癢。”寒熄的話叫阿箬稍稍失神,又想起周大人來前他們那暧昧的姿勢,聽懂了寒熄說的難受不是有人動用了他的仙力,而是他身體裏的另一種怪異感受。

以前明明從未有過。

“我看不出喉嚨裏的問題,難道是方才吃了凡間的東西?……我以後再也不亂給您吃東西了。”阿箬只能想到,寒熄突如其來的癢是因為那一調羹果汁。

寒熄嗯了聲:“喉嚨癢,手也癢。”

方才阿箬在與周大人說話時,指腹一直摩挲着他的手指,二人的手指交叉相握,又反複揉捏,似是一團小小的火苗,探出火舌順着他的指尖往上攀燒。

阿箬頓了一下,問:“那我給你倒杯水,你喝水?再讓你洗洗手?”

寒熄也不知要如何解決這般如螞蟻啃噬的酸癢,要說真的很難受亦不盡然。阿箬松開了他的手時,寒熄便覺得手中那股癢癢的感覺消失了,他擡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手背,上面除了淡淡阿箬的味道,什麽也沒有。

阿箬回屋取了水,她知道寒熄是能喝水的,于是将茶盞遞給了對方。

她害怕寒熄不适應,特地只倒了一小杯。

那一小杯被阿箬的雙手捧起,湊到寒熄面前,她就這麽站在他的面前略彎着腰。風飛揚了裙擺,墨綠色的繡花竹紋擦過了寒熄的手,他擡起頭,忽而想到了前幾日畫舫中瞥見的一幕。

阿箬的裙子飄揚起來,很好看,阿箬的發絲也很柔軟,阿箬的腰好細,她身量不算高且纖瘦,若坐在人的懷中,應當很輕。

輕飄飄落坐于他懷中的阿箬,會叼着那杯茶,含在嘴裏朝他俯身,而後兩人便如這方院落小池塘裏的兩條交纏的鯉魚,相濡以沫嗎?

寒熄的手指動了動,視線落在阿箬的纖腰上,只要他伸手一攬,她便能坐入他懷。

阿箬眼神中的擔憂、傾慕、統統被寒熄看在眼裏,她的模樣與他記憶中樹下的少女重疊,同樣一張臉,同樣一雙眼,可倒映入這鹿眸中的神明的心境,卻大不相同了。

寒熄擡起手,白皙的手指指尖略微泛粉紅,他輕輕地捏住湊到自己跟前來的杯子,将它放在桌案上。

“您不癢了?”阿箬見狀,不解地問。

寒熄垂眸,聲音有些沙啞地道了句:“癢。”

這回不等阿箬詢問,他開口得很快,道出了方才一個恍惚間探破的真相:“喝水,無用。”

難怪阿箬不教他。

原來俗世之情與欲,會叫人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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