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是說,他失憶了?!”

宋朗連夜從林城趕回來,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便來了醫院,此時站在病床旁,研究新奇物種似的打量了會兒祁深,轉眸問池年。

祁深皺了皺眉,面無表情地任他打量,神情沒有一絲溫度。

池年站在一旁,默默點點頭。

宋朗再問:“連為什麽發生車禍也忘記了?”

池年再次點點頭。

宋朗挑了挑眉,拍了拍祁深的頭發:“那告訴哥哥,我是誰?”

池年看着宋朗像哄小孩一樣摸着祁深頭發的手,眨了眨眼睛有點想笑,又在迎上祁深冰冷的眼神時匆忙正襟:“宋總。”

“嗯哼。”

“祁深他……只是忘記了這五年的記憶而已。”

祁深和宋朗,畢竟是十幾歲就認識的交情了。

宋朗停在祁深頭上的手一僵,終于看清祁深森冷的目光,咳嗽一聲直起身子:“這樣啊……開個玩笑,”說着他突然想起什麽,看了眼池年,又看向祁深,“那你豈不是把小池年這幾年的事都忘了?”

池年神色一暗,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剛剛真的不該好心提醒他的。

祁深輕描淡寫地看了眼池年,旋即收回目光問宋朗:“讓你拿的東西拿來了嗎?”

“失憶了還是這副臭脾氣。”宋朗輕哼一聲,将拿來的文件一股腦地拿給他。

池年擔憂地看了眼祁深,朝病床邊走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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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小池年,擔心我欺負他啊?”宋朗轉頭調侃。

池年癟癟嘴,沒有理他。

上午祁深只是看了份合同文件,臉色就不大對勁,宋朗拿來的文件記錄着這些年創思的發展歷程,她擔心他再受到刺激。

而事實也果然如此。

祁深幾乎一目十行地掃視着文件,一頁頁地翻看下去,陌生卻又熟悉的數據,創思的每一次進步,系統地每一次更新,資金的流向等等,無數紛雜的畫面充斥着他的大腦。

創思科技那個簡陋的小公司變成了矗立在鋼鐵森林裏的摩天大樓;

站在大熒幕前介紹新機芯片的技術人員;

攝像頭閃光燈下詢問創思為打造自身互聯網生态的下一步打算……

祁深翻看文件的手陡然停了下來,手指将紙頁攥的有些皺,臉色越發煞白,額頭冒出陣陣冷汗,大腦裏無數嘈雜尖銳的聲音,惹得他劇痛無比。

“祁深?”池年見他果然受了刺激,忙着急地喚他。

宋朗也反應過來,匆忙上前幫忙。

祁深卻依舊沉浸在雜亂的記憶裏,手邊的文件散落到地上,受傷的手因為緊攥,傷口有些裂開,血跡很快從紗布下滲透出來。

池年見狀,越發焦急,咬了咬牙幹脆一狠心用力掰開他的手,将自己的手塞到他的手掌裏。

柔軟的手碰到掌心,祁深忍不住越發用力抵抗那股柔軟。

“阿深,你攥疼池年了。”熟悉的聲音響起。

祁深的手一僵,混亂的思緒逐漸清明,定睛看見的,正是一雙大大的的眼睛,盛滿了細碎的星光,毫不遮掩的擔憂。

他低頭看去,池年的手小小的軟軟的,像是沒有骨頭一樣,依舊被他緊密地攥在掌心。

祁深皺了皺眉,冷淡地松開她的手。

卻在看見她手背上被他用力攥出的痕跡時頓了頓。

池年看着他撇開自己手的動作,眨了下眼睛,有點傷心,她瞪向他:“喂,剛剛怎麽說也是我幫了你。”

祁深看向她:“我沒讓你幫。”

池年一滞:“……”好一會兒嘀咕,“好心喂了狗。”

祁深鎖眉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什麽,只看向宋朗:“下周和海維集團鄭先生的見面,可能要你去了。”

宋朗愣了愣:“你想起來了?”

池年也看向他。

祁深想到剛剛腦子裏的畫面:“想起來一些,加上文件上的資料,大概了解了。”

那些做過的決策,制定的方針,只一眼就知道經過他的手,即便不記得,他也會做出相同的決定。

宋朗看了眼池年:“那……人呢?”

祁深沒有說話,眼神淡淡的,沒有一絲波瀾。

池年了然,不就是還沒想起來?

她瞪了眼祁深,又瞥見他手上滲出的血,輕哼一聲:“我去找護士來。”

不過,還真是像趙醫生說的那樣,複盤過去,能記起一些事情。

應該也能想起她,以及那個在一起的約定吧?

……

祁深在醫院只待了三天就出院回家靜養了。

他的手臂骨折、腿部多道傷口,最嚴重的露出了白骨,索性沒傷到骨頭,身上也有許多擦傷,除了頭部的重創,都是需要靜養的傷,沒有致命性傷害,醫院認真地檢查過後便放了人。

創思九代新機發布在即,為安穩人心,也為了避免創思的股價波動,對外也只宣稱他出了小事故,開過幾次視頻會議。

而在休息的這一段時間裏,祁深将這幾年關于公司的文件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以确保自己的記憶沒有出現任何遺漏。

更是委托蘇城的人幫自己探聽唐輕染的事情,他總覺得車禍前喚他“阿深”的女聲,并不像是自己的錯覺。

至于其他……

祁深皺了皺眉,放下手中的文件,拿過一旁的手機。

手機是創思的産品,屏幕一角已經碎裂了,卻還能用。

他熟練地指紋解鎖,打開微信。

這段時間,他暗裏打聽過池年,可得到的結論都是她和他除了上下級外,沒有任何關系,更遑論交往了。

而二人的聊天記錄也證明着這一點。

池年聯系他不只是因為公事,事實上公事的占比不過三分之一。

更多的時候是她在路邊拍到一朵奇葩的花,天空拍到一朵形狀奇異的雲彩,或是抱怨食堂的午餐,拍一張自己做的甜品,自己拼的千塊拼圖,再配上她煞有介事的點評,将一個生機勃勃的小女生活靈活現地展現在他的面前。

而他的回應,無一例外,總是一句冷淡的“嗯”,或是“知道了”。

可是……問題就出在他的回複上。

祁深忍不住皺眉,他很清楚,以他的性子,從來都不會理會這些無聊的小事,更不用說回複了。

而聊天記錄裏的那個他,有時晚上六點多回複,這是正常的下班時間;有時晚上十一二點回複……

祁深揉了揉眉心,聊天記錄的最後一條,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一片粉白的蝴蝶蘭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中悄然盛放着。

消息的發送日期是在他出車禍的那天。

他這段時間看的文件多是池年整合的,這也解釋了為什麽她會留在自己身邊四年。

她的時間規劃安排,會議組織編排能力,人際關系的協調都很得體,甚至包括一些緊急會議的臨時發言也展現出了極高的文字修養。

可另一方面,她卻又……過于活潑。

總之完全不符合自己對另一半的标準。

祁深剛要将手機放下,微信彈出一條新消息。

池年:【免費的晚餐!】

緊接着是一張照片,北海餐廳的牛皮紙質打包袋被人舉在臉頰旁,袋後只露出三分之一的白皙肌膚,剛剛好能看見她右頰下的小小梨渦,甜甜地笑着。

祁深目光沉沉地盯了一會兒那張照片,不懂這有什麽可彙報的。

手機突然又響了聲,宋朗來了條語音消息:“給你訂了份晚餐,大補,現在應該快到了,快點回來幫老子。”背景音夾雜着翻文件的雜亂聲,看來這段時間他要忙瘋了。

祁深腿上的傷勢逐漸愈合,已經可以下地了,原本便打算第二天去公司看看,聞言也只是将手機放在一旁沒有理會。

恰好敲門聲響起。

祁深的手臂依舊吊着繃帶,緩慢地走去門口,只當是送餐員,按了開門按鍵,打開房門。

“當當,”一聲過于清脆雀躍的聲音響起,剛剛還出現在微信裏的北海餐廳的打包袋出現在眼前,池年探出頭來,臉頰透着些粉,雙眸很圓,漆黑透澈,在燈光下分外靈動。

“晚餐!”

祁深看着門外眯着眼睛對自己笑的女孩,腦海中只有零星的印象。

明明只比他小三歲,可在他的記憶裏,她還只是當初那個剛剛上任自己助理的大四畢業生。

即便知道如今已經過去了幾年的時間,現在的她和那時候好像也沒什麽兩樣。

一樣的眼神亮閃閃的,一樣的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如果說有什麽不同,便是時間偏愛她,将她打磨的更精致可人了,臉頰像個小巧的糯米團子,尤其此時她還将馬尾卷在頭頂,紮成了松垮垮的丸子頭。

祁深頓了下:“怎麽是你?”

他記得今天沒有文件送來。

“宋總訂了兩份晚餐,說要請我們吃飯,剛好我順路送來,”池年眨了眨眼,透過他朝房內看去,“不請我進去?”

祁深看了她一會兒,想到宋朗發來的消息,最終讓開門口的位子。

池年熟門熟路地走到餐廳,将餐盒一一拿出來。

祁深站在廚房門口,這處別墅室內空間很大,上下三層複式樓,一層宴客一層住人一層娛樂,裝修極簡,卻處處透着極致的風格,他很滿意這裏。

只是平時就連說話都帶着回音,餐廳裏也是帶着滿滿的冷金屬感,看起來就很少開火。

反而因為池年的到來,餐廳裏多了點兒聲音,倒沒那麽空曠了。

池年将餐盒打開放好,才發現祁深正在餐廳門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今天的他穿着居家的白色休閑服,多了些優雅俊逸,那股無形的逼人氣勢消弭了不少,像個豪門貴公子。

池年動了動眼珠,笑眯眯地開口:“你還沒想起來?我就住在不遠處的13號公寓,還是你出的錢,說不想我離你太遠。”

祁深睨着她,眼神随着她的話冷淡下來:“不可能。”

池年無辜:“為什麽不可能?”

祁深盯了她幾秒鐘:“雖然不了解池助理,但我了解自己。”

池年的睫毛抖了抖,他了解自己,所以知道他不會對她說那些動人的話。

甚至現在連她碰到他,他都會排斥的遠離。

心裏有點兒酸,有點兒澀。

池年扁扁嘴,幹脆直接在餐桌旁坐下,再沒有說話。

祁深看她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果然和之前說二人是男女朋友一樣,都是騙人的。

撒謊精。

池年不知道祁深的想法,只是覺得心裏憋悶。

她其實也不算完全撒謊。

祁深現在住的雅束公館,是去年年初她負責為他置辦的,主要是離創思近,方便,加上四周綠化面積大,極具隐秘性,公共區域監控完善,很安全。

奢華且低調。

而她這兩年薪資不斷翻倍,也攢了一筆不小數目的錢,剛巧想換個通勤時間短的住處,加上想着對祁深近水樓臺先得月,就在附近的13號公寓看起了房。

原本只打算租上三年,她雖然有買房的打算,但畢竟她也不确定自己和祁深有沒有結果,如果以後追不到還離得這麽近,見面總會尴尬。

沒想到在公司摸魚看房時被祁深看到了。

他當時沒有說話,晚上談完生意喝了些酒,池年如常将備好的溫牛奶拿給他時,他睜開眼淡淡地問了她一句:“準備買房?”

池年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随後眼珠一轉,當即點頭:“是啊,可是好貴,原本看上的是六環外的一套房,可這裏離你的公館距離挺近的,身為你的助理,效率自然是第一位,為了公司,我也要做到随叫随到……”

沒等她表完心意,祁深便頗為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打斷了她:“你原本看上哪兒的房?”

池年胡謅了個小區名。

祁深:“差價報給我。”

用六環外的居民樓換三環內一套公寓,就算以後追不上,将公寓賣了也不吃虧。

池年當即同意。

雖然祁深之後補充:“只是為了工作效率而已。”

可是現在,資本家本家不記得了。

池年恨恨地吃着自己的那份晚餐,而後才發現,祁深始終坐在對面,沒有動。

“你不吃?”池年疑惑,看了一眼他的餐盒。

牛骨玉米湯,清蒸鲈魚,蝦仁,青菜,看起來很美味。

祁深注意到她的目光,掃了眼面前的食物,又看向她:“不習慣。”

“什麽不……”

池年剛要反問,随後才察覺到他的目光正在看着自己。

他說的不是飯菜,而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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