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婚禮

八月十五,中秋團圓之日,宜動土,宜嫁娶。

随玉認床,他躺在林平家的床上像是要睜着眼到天亮,明天就是他成親的日子,被趕鴨子上架,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他翻了個身,目光落在被合得緊緊的窗上,想了想又站起身來,推開了窗,一輪明月高懸在天空,微涼的山風吹在他的臉上,臉上的濕潤被涼風一吹,泛起陣陣的涼意。

也不知道爹和兄長他們有沒有聚在一起,也不知道廿州的月亮是不是也這麽圓。

他在窗口站到天邊出現第一縷光,才回到床上閉上眼,一覺就睡到了午後。雲北的婚禮都是昏禮,正禮都在黃昏,所以随玉也能多睡一會兒。

林平在他住過來之後就沒有在家裏住,而是去了自己兄弟家裏,林阿麽在叫起了随玉之後又出去了一趟,再次進來的時候屋裏又多了幾個人,都是之前為他做嫁衣的那幾個大嬸和阿麽。

哥兒成親不需要上大妝,但還是需要開臉,現在臉上敷上一層薄薄的粉,然後用一根細麻線,在面上輕輕地彈,絞掉那些細小的絨毛。

林阿麽湊近了看随玉的臉,他們都知道林平從山下帶回來一個哥兒,也有聽說這個哥兒長得多好看,今天湊近了看才知道,原來真的有人能長成戲文裏說的那個樣子,“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①

他的眼裏因為開臉的痛意有着盈盈的水光,敷上的粉反而成了他面上的累贅,讓他原本就白皙的臉變得有些慘白,林阿麽趕緊用幹淨的布巾給他把臉上剩下的粉都擦掉了,任何一點匠氣的東西在他的臉上都顯得庸俗,就這麽白生生的一張臉就已經能讓人神魂颠倒了。

大婚的喜服有些繁複,随玉在當時看見喜服的時候沒有這麽直觀的感受,現在真正往身上穿的時候才知道有多複雜,穿完之後随玉都出了一頭的汗。

“寨子裏編發編得最好的該是春娘,只是今天她得在那邊主事,所以我來給你編發。”林阿麽拿起一把木梳,貼着随玉的頭皮慢慢地往下梳,“我呢,這一生也算是過得平平安安順順當當,希望把我的平安順遂也能給你。”

一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牧青是個好孩子,你別看他平時吊兒郎當不着四六的樣子,其實他很有擔當。”

二梳到尾,比翼齊雙飛。

“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了,以後多到寨子裏走走。”

三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三梳之後,林阿麽才開始給他編發,哥兒成親的發髻也不會很繁瑣,林阿麽在發髻編完之後,在他的頭上插上了一只桃木簪,他愣了愣。

林阿麽像是看出了他的疑問,才說:“這是昨天牧青給我的,應該是他自己做的,在我們這裏,成親的姑娘要有夫家送的簪子,條件好的送玉簪,差一點的送銀簪,再次一點就是木簪;而娶夫郎就要夫家送一支木簪,桃木最好,可避邪除祟,祈求平安。”

銅鏡模糊,随玉看不清鏡子裏自己的樣子,只知道是一身紅,也看不清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麽表情來面對這一場原本就不應該發生的婚禮。

随玉這邊在緊鑼密鼓地準備着,林牧青那邊也沒閑着,春娘更是忙得腳不沾地,連林華都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林牧青的婚禮全寨子的人都來了,除了一小部分在林平家那邊幫忙,所有的人都聚集在這了這裏。

林平和向至都在幫着招待人,另外一個周意在後廚,幫着從隔壁寨子來的那個大廚打下手。

林牧青面上的喜色怎麽也掩藏不住,他難得穿衣裳能穿得整齊利落,那一身紅色的喜服穿在他身上更是顯得神采奕奕,如果忽略到他那一嘴雜亂無章的胡須的話,也勉強能算得上是豐毅俊朗。

“時辰是不是到了,我是不是該去接他了?”林牧青看着慢慢落山的日頭,有些心不在焉。

“還早呢,現在才是申時末。咱們至少要酉時中才能去。”林平看着落座的賓客,擦了擦額頭的汗。

“現在才申時末?”林牧青嘆了口氣,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随玉穿大紅的樣子。

林華看這邊已經不需要他幫忙了,便偷偷地溜到了随玉這邊。

這邊也已經聚集了好多人,大多都是一些年輕的夫郎和媳婦,還有一些想看新夫郎的小孩兒,林華跑過來之後又被林阿麽抓住,讓他捧了喜糖喜餅去招待來的客人,林華本來想過來跟随玉說說話,結果只能認命地又去招待那些客人。

“我遠遠地瞧了一眼,那長的是真的好啊。”錢阿麽家的兒媳婦雲秀抓了一把瓜子,慢慢地嗑着,“是我我也選他,就那臉我看着也能多吃兩碗飯。”

“你可不能再吃了。”榮陽是今年剛嫁到寨子裏的夫郎,他捂着嘴笑起來,“你再吃錢大哥可就抱不住你了。”

“你這找打呢不是!”雲秀體型比較豐滿,臉上也是肉嘟嘟的,讓人一見就想捏一捏。

“嫂子,你說等林晚夏回來,知道青哥娶了別人,會不會氣瘋了啊?我好想看到他的表情啊。”說話的是錢阿麽家的小哥兒,平日裏就喜歡聽他嫂子和寨子裏別的媳婦們聊家常。

“那誰知道呢。”雲秀揉了揉自己小弟的頭,“怎麽,你不喜歡青哥了啊?”

“我見過青哥的新夫郎,我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錢魚摸了摸鼻子,他的鼻翼兩邊有點點雀斑。

他們的談話全部被一邊的一個小孩兒聽了進去,他悄悄地走近他們,又悄悄地離開,站在新夫郎住的那間房間的屋檐下,他的拳握得很緊,眼睛裏并無一絲喜色,而是充滿着憤恨的光。

“小秋哥,你在這幹什麽呢?怎麽不過去吃糖?”林華看見了站在這裏的林晚秋,高高興興地去挽他的胳膊。

“我想偷偷看一眼青哥的夫郎,你最近也都不出來玩了。”林晚秋立刻換了臉色,拉着林華親親密密地笑。

“我最近跟着我嫂子學寫字呢,等他們辦完親事,你也過來一起學吧。”林華把他帶到了前廳,又給他塞了好多喜糖喜餅。

林晚秋咬了咬牙,心裏直罵林華,他哥在家的時候,林華從來沒有叫過他哥嫂子,他哥也教過他們識字,也不見林華真心感謝過他哥。

他在怔忪之間,聽見他那邊來的聲音,是迎親的隊伍過來了。

騎着馬走在最前面的是林牧青,他後面的林平和向至也都騎着馬,因為兩家的距離也不算遠,所以林牧青也就沒有準備轎子,打算接到随玉之後直接騎着馬帶着他回家。

雖然在這邊的人跟随玉都不是很熟,但他們跟林牧青熟,大家在看到來迎親的人來的時候,都自發地堵在了随玉的房門口。

随玉還記得當時大哥和虞哥成親的時候他還小,沒能親眼見到婚禮時的盛況,只是後來聽虞哥說他的弟弟差點把大哥的手臂給弄折了,弄得虞哥在婚禮的後半程一直笑。

随玉這會兒在想他的婚禮,又會是什麽樣的光景。

林華站在他的旁邊,捏了捏他的手:“嫂子,你緊張嗎?”

随玉的頭上也沒有像尋常新娘子一樣蒙上紅綢,所以他能很清楚地看清眼前發生的事,他看了一眼林華,不得不承認,這會兒有一個熟悉的人在身邊,還是很好的。

他搖了搖頭,沒有期待,就不會緊張。

門外又是一陣一陣的喧鬧,應該是他們堵門時鬧出的動靜,随玉想應該沒有那麽快就進門來,他看出林華很想出去湊熱鬧,就拍了拍林華的手:“你去玩吧。”

林華沒有動,輕聲說:“青哥叫我陪着你。”

随玉也就沒有再說話。他以為還要很久他們才能進來,結果在林華的話音剛落,林牧青就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随玉看着他,衣服倒是穿得整整齊齊了,頭發卻還是亂糟糟的,胡子沒又剃掉,像是從深山裏出來的野人,只有那雙銳利的眼睛閃着光,随玉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眼睛,只是心跳得有些快。

“我來接你了。”

林牧青看着端坐在床上的随玉,臉上沒有上妝,只是唇上點了很淺的一點口脂,因為随玉的唇色有些淡,整張臉就只有巴掌那麽大一點,在看到他之後就像是害羞了一樣很快地低下了頭。他的身上穿着跟自己一樣的喜服,大紅色更襯得他的膚色雪白,像是雪中紅梅一樣。

外面的人都一窩蜂地擠進來,好險沒把林平家的門給擠破。

林牧青也沒有別的言語,直接從床上把随玉打橫抱起就往外走。

他太高了,随玉被這一抱只能無奈地摟住林牧青的脖子,動作間一股馨香在林牧青的鼻翼間浮動,他抱随玉的手緊了緊,步子更快了一點。随後又想起了什麽,又騰出了一只手,把随玉的頭往他的懷裏按了按。

“青哥好小氣啊,都不願意讓我們看看小嫂子的樣子。”

“青哥這是着急了,太陽下山了,得趕着入洞房了。”

“哎呀,你們還不快把路讓開,讓青哥趕緊把小嫂子抱回去啊。”

他們走了一路,随玉就聽了一路的葷話,他的整張臉都埋在了林牧青的胸口,能感受到他蓬勃的心跳,還有撲面而來的林牧青的味道。

他覺得自己的臉很燙,手心也很燙,心跳得也很快。

上一次騎馬的時候随玉是坐在林牧青的身後,而今天,他整個人都被林牧青抱在懷裏。夕陽已經下了山,只留下天邊漫天的雲彩。

“回來了回來了。”李嬸握着春娘的手,趕緊給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裳,“今天就是要做婆婆的人了。”

“欸,是是。”春娘的眼裏也噙着淚,“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可不能哭。”

随玉被林牧青抱下馬,卻依舊沒有要放他下來的意思,随玉想起剛開始的時候他說的,成親那天不會讓他腳沾地。

春娘也穿着一身大紅喜慶的衣裳,這會兒正坐在主位上,等着她的兒子和兒婿來拜堂行禮。

唱禮的人看着林牧青抱着随玉進了堂屋,便高喝了一聲:“日吉時良,天地開張,乾坤相配,大吉大昌,天造一對,大富大貴,地造一雙,大吉大昌。”②

春娘的眼淚還是沒能忍住,拿了手絹開始擦眼淚。

“一拜天地!”

林牧青扶着随玉的肩,朝着東方一拜。

“二拜高堂!”

林牧青又扶着随玉,朝着坐在高堂的春娘一拜,但拜完了之後,林牧青示意唱禮人停了一下,又拉着随玉朝着廿州的方向一拜。

随玉立刻就紅了眼眶。

“夫妻對拜!”

最後一拜,算是禮成,林牧青的腰彎得很低,跟随玉漫不經心的動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滿堂的喝彩聲中随玉被送到了屬于林牧青的領地。

看得出來是好好收拾過的,一點不像林牧青這個人平時的形象,衣櫃五鬥櫃都是新做的,還能看出上面有些做工不太精細的劃痕,他像是闖入狼窩的幼獸,只覺得這裏處處都透着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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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①選自王昌齡《西宮秋苑》

②是百度上搜的婚禮唱詞,非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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