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桂花糕
榮陽和向至夫夫兩個人提着燈籠把向阿麽煎好的藥送過來,連帶着還帶了家裏烙的餅和一碗醬菜,榮陽細心,他知道春娘不會下廚,林華又還小,今天這兵荒馬亂地,他們一家人肯定都還沒有吃飯,所以也把飯帶了過來。
随玉的臉上是不正常的潮紅,唇卻是蒼白又幹裂,像是一碰就會碎,又像是随時都能飛走的羽毛,任誰看見他現在這個樣子,心裏都會難過。
榮陽還記得他們成親那天,他隔着人群看見的随玉,他想這樣的人一定是嬌生慣養着養大的,不然不會生得那麽軟,那麽嬌。只是現在這個人,就那麽沒有一絲生氣地躺在床上,連呼吸都幾不可聞。
林牧青不是那些一遇事就食不下咽的人,他知道他要保持好體力,才能好好地照顧随玉。
春娘把随玉額頭上的布巾又過了一次涼水,又替他擦了擦臉,才轉頭和林牧青說話:“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啊?”
林牧青大口地吃着餅,像是餓極了,但其實他根本沒有嘗出什麽味道,只是囫囵着重複地坐着吞咽的動作,他想要是随玉這會兒醒着,一定會說他飯桶,想着想着心口又是一痛,最後只是啞聲回答春娘:“沒什麽事。”
“胡說!”春娘心裏很是自責,如果不是因為她讓小秋他們帶着随玉去後山,随玉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你現在連我都不肯說嗎?”
“娘,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傳出去的,說我要娶林晚夏,然後所有人都信了,信得最深的就是小秋,自從随玉來了之後,我又娶了他,林晚秋為了給林晚夏出氣,把随玉帶到了後山去。”他三言兩語說出了他認為的事情原委,這也确實是整件事情的原因。
春娘恍然大悟,她又有些不能接受,她不相信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會做出這種事情:“小秋是故意的嗎?會不會是有什麽誤會?”
“如果他不是故意的,就會在回來的第一時間就去求救。”但他一直待在家裏,沒有跟任何一個人講随玉的險情,甚至還攔着跟他一起的二牛二虎,也不讓他們說實話。
這麽小的年紀就已經有這樣的心計和手段,林牧青只覺得心驚。
說完之後他又手背碰了碰那個藥碗,感受到溫度不再燙人之後端起藥碗往随玉那邊去。
随玉身上還是燙得厲害,林牧青把随玉從床上扶起來靠在自己的肩上,一只手攬着他,另一只手給随玉喂藥,卻發現他的嘴閉得很緊,所有的喂到他嘴裏的藥全部被他頂了出來,舌尖嘗到了苦味,随玉就再不肯張嘴,所有的藥汁都滴落在了他和随玉的衣裳上。
林牧青又只好把他放下,又嘗試着喂了一次藥,可随玉的嘴閉得死緊,一碗藥已經浪費了半碗。
“随玉,張嘴喝藥。”林牧青輕輕地拍了拍随玉的手,在他耳邊說話。
随玉燒得昏昏沉沉,像是聽見了林牧青的話又像是沒聽見,唇邊的苦澀讓他的眼角一直噙着淚。
“随玉。”
他的聲音像是來自虛空,随玉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只是循着聲音一直在尋找,想知道到底是誰在叫他。
“阿玉啊,虞哥讓人買了兩只山雞,拿來炖湯最補了。”虞哥一聲靛藍色的常服,袖口和褲腳都束着,看起來十分幹淨利落。
“阿虞太慣着小玉兒了。”大姐和大哥站在廊下,看着他和虞哥追着兩只雞玩兒。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虞哥炖的雞湯是苦的,他都說了不要了虞哥還是要讓他喝,他哭他鬧都不管用。
“你不疼我了。”
林牧青聽見他這麽說。
林牧青從來不知道該怎麽疼人,但這會兒他也想疼一疼随玉,但他這樣不喝藥一定不行,藥已經從溫熱變得有些涼了,再不喝下去,藥效就沒有那麽好了。
林牧青深吸了一口氣,将碗裏的藥含在了自己的嘴裏,一只手微微擡起随玉的後脖頸,随後覆上他的唇。
林牧青用舌頭撬開随玉的牙關,苦澀的藥液在兩個人的唇齒間漾開,随玉本能地皺眉用舌頭去頂開流動在嘴裏的藥,舌尖卻碰上了另一個柔軟濕滑的物事,突然細膩起來的口感讓随玉忘了推拒,最後溢滿在嘴裏的藥都被他吞了下去。
林牧青看這樣的方法有效,于是把剩下的藥也都灌進了嘴裏,再次覆上随玉的唇,随玉先是因為苦味皺眉,後來跟剛才一樣,碰到林牧青的舌尖的時候就停下的拒絕的動作。
嘴裏的藥已經被随玉全部吞下去了,但他仍是勾着林牧青的舌尖不放,時不時地輕輕舔一下,像是在舔一塊糖,好來沖淡自己嘴裏的苦味。
林牧青被他勾得有些火氣,在離開他的唇瓣的時候報複性地在他下唇瓣上咬了咬。
藥喝下去了以後,随玉就漸漸平複了很多,呼吸聲也不再那麽沉,比剛剛回來那會兒睡得要沉了很多,應該是藥裏有安神的藥材。
“阿青,小玉兒這會兒平穩一點了,你也休息休息吧。”春娘把桌上的藥碗和粥碗都收走,又看了一眼已經大亮的天邊,吹熄了蠟燭。
林牧青沒有上床,他怕自己的睡姿不好碰到随玉的傷口,就坐在地上,手肘搭在床沿上,頭和随玉的頭湊得很近,就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淺淺地睡了。
日子就這麽過了好幾天,随玉一直都是昏昏沉沉的,夢呓裏都是驚懼和痛呼,用勺子給他喂藥還是喂不下去,所以林牧青不得已還是用之前嘴對嘴的方法給他喂藥,只是在最後離開随玉的唇瓣的時候,總會在他飽滿豐盈的下唇上留下淺淺的印記。
這天又是春娘在這裏守着随玉,林牧青帶着林華出去了。她給随玉做的衣服只剩下最後的針腳沒收,應該等随玉醒過來就能穿了,春娘憂心忡忡地看着床上的随玉,不知道他為什麽還是不醒過來。
“阿青他娘,在哪呢?”
春娘聽見是二牛和二虎的娘過來了,忙放下手裏的針線。
“我是來道歉的。”周嬸兒有些歉意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随玉,坐在春娘的旁邊,“我是真的沒想到幾個小的膽子會那麽大。”
周嬸兒說:“兩個小的回來之後,就神不守舍的樣子,我只當是他們幾個孩子鬧了矛盾,也沒管,誰知道他們竟然會做出這種事情。”
春娘也嘆了口氣:“要真追究起來,還是怪我們。也不知道當時是從哪裏傳出去的說我們家阿青以後要娶夏哥兒的,所以小秋才會認為是小玉兒搶了他哥哥的夫婿。”
周嬸兒的手不斷地在自己的衣角出摩挲:“所以這件事裏最無辜的就是随玉了。”他看向床上躺着的人,骨架纖細,躺着就像是沒有一絲重量,就那麽輕飄飄地,似乎永遠都落不到實處。
“周嬸兒,要道歉的話,就帶着兩個孩子來,對着随玉道歉。我跟我娘都沒有資格替他原諒。”林牧青從門外進來,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周嬸低了低頭,像是有些怕林牧青:“好,等随玉醒了,我就帶二牛二虎來跟他道歉。”
送走了周嬸之後,春娘看着林牧青:“阿青。”
“娘,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春娘最後也只是嘆了一口氣,然後拍了拍林牧青的肩膀,走出了房間。
林牧青又重新坐在随玉的床邊,看着他慢慢平穩下來的呼吸,看着他眼尾又落下淚滴,才輕輕拂開他額上有些汗濕的頭發:“随玉,還不肯醒過來嗎?”
随玉長長的眼睫顫了顫,最後還是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底就像有一汪清泉,養着他那雙清澈的眸子,只是現在他的眼眸裏蓄滿了淚。
“林牧青。”
“嗯。”林牧青看着他眼裏的淚将落未落,就那麽懸在眼睫上。
“我不想待在這裏了。”随玉說。
随玉醒來的第一句話,還是想要逃離這裏,林牧青聽得心裏空空的,他緊緊地握着随玉的手,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确定随玉現在還在他的面前,還屬于他。
随玉是在春娘和周嬸兒的交談聲中醒過來的,他有那麽一瞬間還是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仿佛他現在不是躺在床上,林牧青也根本沒有出現,他還是在那個暗無天日的深坑裏。
“我沒有想到小秋他們會故意把随玉引到山上去,也沒想到出那麽大的事,他們竟然不跟大人說。”
“小秋認為阿青以後會跟他的哥哥成親,所以他想吓走随玉。”
聽見這些話之後,随玉的腳踝一痛,被棕熊追的畫面還歷歷在目,腳踝上的痛也在提醒他他曾經那些可笑的勇敢。
“你很勇敢。”林牧青說,“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你都是一個非常勇敢又善良的人。”
林牧青知道自己不太會說話,他也沒有識過字,這已經是他能說出的最有學識的話了。
随玉偏了偏頭,看向坐在他身側的林牧青,那滴沒有掉下的眼淚也随着他的動作落在了他的鬓發裏,然後消失不見。
他看見林牧青伸手,想要摸自己的鬓發,下意識地就擡手擋住,不讓他碰到自己。
“餓嗎?給你弄點兒吃的。”
随玉搖頭,他實在沒有胃口。
随玉生命的前半部分都是快活無憂的,有高大的父親為他遮風擋雨,有愛護他疼他的兄長和長姐,他其實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人,但他自認為他在父親的教導下是正直,善良,和聰慧的。
今天他才知道,他也是天真的。
天真地認為那三個孩子需要他的保護,天真地以為自己能夠用自己那點微薄的力量來證明自己的勇敢。
到頭來,傷的只是他一個人而已。
“我給你買了桂花糕。”林牧青站起身來,把桂花糕放在随玉的面前。
清甜的桂花味撲面而來,随玉吞了吞口水,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香甜軟糯的糕點了,上一次吃糕點還是在他們成親的時候,吃過幾塊劣質的糕餅。而現在林牧青帶回來的這幾塊桂花糕,因為已經放了幾天,已經不再像剛買回來時那麽整整齊齊,桂花糕的邊角已經有些塌陷了。
林牧青把那桂花糕掰成很小的一塊,輕輕地喂給随玉:“等下次,給你買最新鮮的。”
随玉抿了抿唇,那甜味從唇畔一直甜到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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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可能有點危險,但實際上兩個人就只是喂了個藥嘛!
感謝在2022-05-10 12:04:50~2022-05-13 12:04:5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你今年幾歲辣 10瓶;阿巴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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