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雲西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 明明只過了四五天,溫度卻像是斷崖似的下降,随玉已經從夾棉的外裳換成了厚重的棉服,還好春娘提前給他做了好多厚實的衣服, 讓他不至于這個冬天都在被褥裏度過。只是那些棉服太過厚重, 随玉穿着連走路都困難, 所以出門的時間都少了很多。
春娘在給他們收拾去雲西的行李,平時林牧青去的時候都是胡亂地裝一些衣裳幹糧,這次有随玉同行,自然也就要精細得多。
春娘甚至還把家裏的一張白狐皮都裝上了:“雲西比這邊可冷多了。”說着春娘又把一件厚厚的棉衣裝進了包袱裏,“馬上快入冬了,可千萬不能生病了。”
又想到什麽, 春娘抓起随玉的手看了看,只見那雙手細白修長:“可千萬別讓手受傷, 要是有了傷口的話, 就容易生凍瘡。”
“阿青,你可得好好護着小玉兒, 回來的時候他要是少了一根頭發,我都跟你算賬。”
這次出門, 林牧青居然套了馬車, 然後随玉就在馬車的另一邊看到了林晚秋,他穿着一身亮色的棉衣, 針腳細密, 很是合身, 只是他的臉上被布巾蒙了一半, 只露着黑沉沉的眸子在外面, 跟他身上明亮的衣裳格外地不搭。他看到随玉之後很快地移開了眼睛, 然後沉默地爬進了馬車裏。
随玉本來想坐馬車,但看到林晚秋坐了進去,又看到車裏除了林晚秋,還有堆放得整整齊齊的藥材,他就站在了林牧青的馬前。
想了想還是作罷,最後他爬上了馬車的前面,既不跟林晚秋共處一室,又不跟林牧青共乘一騎,林平來趕車的時候,看到坐在另一側的随玉愣了愣,在林牧青的目光下才說:“還是讓青哥來趕車吧,我去騎馬。”
林牧青像是等着這句話已經很久,立刻就把手裏的缰繩交給了林平,然後飛快地跳上了馬車。
随玉只當沒看見,在馬車出了山之後只看着四周的風景。
從雲北安樂鎮去往雲西邊境的路上,随玉領略了另一種南國風光。
山上雖然冷,但山上的綠植卻一直都是郁郁蔥蔥,在寒風中的那一片綠卻是格外地生機勃勃,而雲西雲本只不過隔了一片綿延的山脈,到雲西這裏,就是一片蒼茫的白,連山上的樹都只剩了光禿禿的樹幹。
“林牧青,這邊為什麽比家裏冷那麽多?”随玉只覺得呼吸都是一種折磨,涼透了的空氣從鼻腔進入肺腑,然後涼意從四肢百骸裏沁了出來,他不由得把身上的衣服攏了攏。
“家裏四面環山,很多寒涼的風都吹不進來,雲西四面開闊,風從四面八方來。”林牧青把趕車速度放慢了一點,想了想還是忍住了去摸随玉手的想法,“進馬車裏面坐吧,外面是太冷了。不過還好再有一天就能到了。”
随玉搖了搖頭,把手放在嘴邊呵氣,林牧青的喉結滾了滾,到底沒有別的動作。
平時從雲北到雲西,他快馬加鞭只需要四天就能到達,這次他帶着随玉和林晚秋,速度放慢了很多,等到雲西戍邊軍營附近的時候,已經是第七天的夜裏。
他們不住在軍營裏,而是去找了之前就已經到了這邊的向至。
“這邊可太冷了,我每天都跟着他們的兵在營地裏跑上好幾圈,還是凍得不行。”
桌上擺着熱熱的鍋子,鍋的下面是燒得滾燙的煤球,裏面煮着的是雲西這邊特有的羔羊肉:“你是不知道,鐘校尉這幾天瘋了一樣地訓練新兵,說是過了這個冬天,必定會有一場大戰。”
“跟咱也沒什麽關系,見過鐘校尉之後,我就帶小玉兒去周邊走走,然後咱就回去了準備過冬過年了。”這跟往常的每一年都沒有區別,他們會在雲西大雪封山之前往軍營裏送最後一次藥材和山貨補給,待到來年開春,再重新出山。
“送貨的人什麽時候到?”向至問,“鐘校尉等得挺着急。”
“可能得晚點兒,我先帶了一些過來。”林牧青給随玉又夾了一筷子羊肉,平時家裏做的時候,他總嫌棄羊膻味大,今天他看随玉夾了好幾筷子,看來是喜歡。
“冬天就該多吃點兒羊肉,羊肉性熱,不會怕冷。”
難得有林牧青做出來不好吃的東西,随玉在第一次吃到林牧青做的羊肉的時候就吐了出來,讓林牧青挫敗了好一會兒,他盤算着一會兒等随玉睡了,他就去廚房裏問問大師傅,看這個鍋子是怎麽做的。
“晚夏舍得讓你把小秋送到這裏來嗎?”向至看了一眼坐在角落裏的林晚秋,他從見到向至之後就一直沉默着,只是在看到随玉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移開自己的目光。
林牧青看了他一眼:“他該受點歷練了,不然一直待在山上,他連基本的是非黑白都分不清了,成天只會玩些閨閣把戲。”
因為同行的還有林平,所以随玉也默許了林牧青開一間房的動作。
只是進了屋之後,随玉就開始收拾起床鋪,好在因為是冬天,客棧裏給的被子都比較多,他把被子整齊地碼在地上,做好了一個地鋪,林牧青看他要自己鑽進去的時候,趕緊拉住他。
“天這麽冷,你怎麽能睡地鋪。”不由分說地就把随玉往床上推,“我睡地上。”
随玉也沒客氣,直接脫了鞋襪鑽進了被窩裏,背對着林牧青,只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林牧青嘆了口氣,在挨着床還有一段距離的地鋪裏躺下。
夜裏有凄厲的北風,炭盆在後半夜就已經熄滅了,林牧青看床上的随玉已經縮成了一團,又從自己的身上抱了一床被子給随玉蓋住,然後睜着眼到了天明。
他起得很早,臨走前跟小聲地跟随玉說了一聲自己要出門,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臨走的時候又找了小二加了新的炭盆,才走出客棧。
向至和林平已經帶着林晚秋在客棧的門口等着他了,天剛蒙蒙亮,戍邊軍的演武場裏就已經是陣陣的呼喝聲,是晨起的士兵操練。
鐘校尉已經在一邊的營帳裏等着他們了,他們在操練聲中走進了帳子裏,看着鐘校尉發皺的眉和有些青黑的眼圈:“您這是多久沒睡了?”
鐘校尉長着一張國字臉,約莫是三十來歲的年紀,滿臉的剛正不阿:“你剃了須,我一時間沒認出你來。”
“這不是娶了夫郎,有人管着了。”林牧青撓了撓頭發,“上次我們回去的人跟我說您讓我幫忙找人,結果你的信和畫像都因為淋了雨受了潮,看不清了,所以沒能幫到您的忙。”
說到這個,鐘校尉就是一陣頭疼:“這麽短短的一段時間裏,已經接到好友的好幾封信了,他們不信這邊發過去的奏報,非要讓我再幫着找一找。”
“是什麽人啊?”林牧青随意地問了一句,“還有畫像嗎?”
鐘校尉頓了一下:“額……這個嘛,上次不是讓人帶給你了嗎?我哪裏還有啊?”
“那這沒個畫像,我怎麽幫你找人啊?”林牧青嘆了口氣,“這人什麽身份啊?勞動您找這麽久?”
“是我老友家的一個哥兒,家裏糟了難,被流放雲西,本來在八月十五之前就應該到那邊采石場裏,結果我的人去過好幾次了,沒有找到人。再次接到老友的消息,說是京城那邊收到了他的死訊,想讓我再幫着找一找。按我說啊,沒了就是沒了,還找什麽啊?”
林牧青的心動了動,手指也在鐘校尉看不到的地方蜷了蜷。
“我想也是,這個哥兒長得太好看了,沒準就因為那張臉,被人糟蹋了之後殺了。”鐘校尉在雲西這片邊境待了很長的時間,也算是了解這邊的一些事,“我已經準備給他們回信,說确認死訊了。”
“到底是您的什麽朋友啊?又到底是犯了什麽事?”
“哎,京城的事情離咱們太遠了,太子太傅你知道吧。”
林牧青點了點頭,想起随玉說的,自己的父親是教書先生。
“奪嫡的事情一言難盡,太子本就體弱,幾乎是第一個就倒下了,随家因為堅定不移站隊太子,又曾經拒絕了現在的陛下,當時的五皇子的提親,陛下為了洩私憤,本來該一家人都流放廿州的,卻只把那個哥兒單獨流放到雲西。”
随家。
林牧青心下了然,看來鐘校尉和之前林安他們縣衙裏,找的都應該是他的随玉了:“那您如果找到他了,會怎麽辦呢?”
“他嫂子,也就是我的好友說了,讓我護着他的安全就好。”鐘校尉開口,“不過我想,廿州到這裏天南海北,到時候如果找到他了,就随便找個兵蛋子把他嫁出去得了。”
林牧青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
“不過應該是找不到了,我這就給他寫封回信。”他說着就開始動起了筆,很快就寫好了一封回信,“到時候用你們的線送去吧,這種事不太适合用我們軍方的線。”
林牧青點了點頭:“可以,正好有一批藥草往廿州方向送,我幫你把信送過去。”
“他們家也是可憐,随家祖上也是滿門忠烈,曾經跟着越家的先祖打江山的,只是後來的後人都走上了文人這條路,好不容易出了個随旌,又因為一些事,又成了個徹徹底底的廢人,成天與藥為伍。從前家裏還興旺的時候,還吃得起藥,也不知道如今是個什麽光景了,我記得那藥只有咱們這邊産,又尤其你們那産的尤其多。”
“是什麽藥?”
“護心草。”鐘校尉說,“這藥挺金貴,随旌因為那件事傷了心脈肺腑,原本一個意氣風發肆意少年,變成了現在病恹恹活不久的樣子。”
“你怎麽這麽好奇這事兒?”鐘校尉這才察覺出不對,銳利的眼神看着他。
林牧青趕緊舉起手:“我就好挺好奇京城裏的事情的,這不是眼界小嘛,總想聽聽外面的世界的故事。”
“你這麽年輕,有時間就多出去走走,你們不是随時都有往天南海北走的商隊嗎?”鐘校尉把寫好的信交給他,“記着幫我送到啊。”
“行,一定幫你送到。”林牧青握着那封信,仔細地揣進了懷裏。
林牧青跟他說完這件事,才走向帳子外面,把一直等在一邊的林晚秋叫了進來。
“這是我們寨子裏的小孩兒,我送他過來歷練一番。”林牧青把林晚秋推到鐘校尉的面前,“晚秋,這是鐘校尉。”
林晚秋還是沒有開口,眼神像是麻木。
鐘校尉一看他的眼神就樂得不行,随後眼神在他臉上的布巾上停留了很久,然後才說:“行,放這吧。”
“謝謝您。”林牧青朝他拱手,然後沒再看林晚秋一眼,走出了營帳。
作者有話說:
祝大朋友小朋友六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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