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采石場
随玉只覺得林牧青走了之後, 屋裏又暖和了起來,掀了掀眼皮,看到了靠窗不遠正熊熊燒着的炭盆,又慢慢地合上眼。
林牧青裹着風雪回來, 開門的時候一陣冷風吹進來, 随玉打了個寒顫, 瞌睡醒了一大半。
“你不是要去流放的人待的地方看一看嗎?咱們去那看一圈就回去,準備過年。”林牧青站在床邊,拿了随玉的衣服在炭盆編烤了烤,然後再遞給随玉。
随玉看了一眼衣服, 最後又看着林牧青,林牧青在他的眼神裏, 背過身去,等到随玉穿好之後, 又把那件白狐皮的披風批到了随玉的身上:“冷, 多穿點。”
随玉沒有拒絕,只說:“這裏這麽冷, 想來廿州一定會更冷。也不知道我家人怎麽樣了。”
過了好一會兒林牧青才說:“廿州地處極北,怎麽看都會比雲西冷, 你從小生活在廿州, 怎麽會這麽怕冷?”林牧青給他披完披風,又蹲下來準備給他穿鞋。
随玉移開了腳, 沒有答他的話:“我自己來。”
春娘給他準備的鞋也是十分能夠保暖的, 鞋裏面有很厚的一層絨毛。
吃完飯之後, 林牧青帶随玉去旁邊的采石場, 林平和向至就在鎮子上逛, 不知道林牧青又從哪裏找來了一個帷帽, 這次随玉沒有拒絕,直接地把帷帽帶到了頭上。
林牧青想去抓他的手扶他上馬車,被随玉甩開了手,自己踩着凳子坐進了馬車裏,林牧青的手僵在原地,直到風吹過,手心一片涼,他才想起自己好像又犯了老毛病,拍了拍臉,才開始趕車。
随玉掀開面紗,還能聞見馬車裏淡淡的草藥味,他覺得有些熟悉,馬車上角落裏,随玉撿起了一根落下的草藥葉子,是護心草。他露在外面的指尖通紅,細細地撚着這片葉子,想着遠在廿州的父兄,兄長還能不能買得起藥,身體怎麽樣了。
“林牧青。”随玉掀開馬車的轎簾,挪動着坐到了林牧青的旁邊,林牧青拉緊了缰繩,讓馬車的速度慢了下來。
他側頭去看随玉,之間的臉面頰通紅,狹長的眼睫毛上全都是凝結的露珠:“你不怕冷了?出來做什麽?”
“林牧青,護心草你們炮制出來到能夠入藥,要花多少工夫?”
“這個要問向阿麽,我記得時間不短,工序好幾道,收成也不太好,所以價貴。”
随玉沉默了下來,他其實有很多話想說,想問問林牧青可不可以送點藥給他的兄長,可他連兄長他們的具體位置在哪裏都不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又在心裏想,他去給向阿麽打下手,去和他學藥理的可能性有多少。
他的情緒肉眼可見地低落下來,林牧青趕着車都察覺到了。
“怎麽了?”随玉現在對他有排斥,所以心事也不會再跟他講。
随玉沒說話,果看到了林牧青胸口上露出了一角的信封,他的眼神落在上面很久,然後收回了視線,又重新爬回馬車裏。
林牧青低下頭,看着自己胸口裏露出一角的信封,才跟他說“是軍營裏一個小兵的家書,讓我帶回去的。”林牧青把信封往懷裏塞了塞,“快到了。”
他不想現在就告訴随玉直到他家人的事情,怕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廿州苦寒。
萬一他的家人沒能撐住或者怎麽樣,怕随玉傷心。所以一是想先派人去走一走這條路,給他家人先送一封信,讓他們知道随玉平安。等來年開春了,他再帶随玉找他的家人。如果随玉現在就知道了的話,說不準他這會兒就要離開,茫茫冬日,這一路馬上就要亂起來,随玉一個人走的話,太危險了。
如果說戍邊軍的軍營是荒漠的話,流放犯的采石場就真的完全看不到一點生機,到處都是光禿禿的石頭,他們不能進去,就只能站在遠處看。
随玉看得很認真,他靠在林牧青的身旁,明明隔得那麽遠,但他好像能看到那些在場地裏麻木幹活的人,他們的身上穿的是已經有破洞的棉衣,每個人的臉上都是麻木不堪地表情。
生不如死,又不能死。
“林牧青。”
“嗯。”
“我如果在這裏。”他轉頭去對上林牧青的視線,“能活多久呢?”
随玉這樣的小哥兒,如果真的到了這裏,只怕在當天就已經被人撕得粉碎了。
“你不用去想那些,你現在,只是我家的随玉。是我們雲北的随玉,不再是那個流放犯随玉。”林牧青沒敢貿然去觸碰随玉,因為他答應随玉,要尊重他。
随玉搖了搖頭:“我還是随家的随玉。”
又說:“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想什麽。”
林牧青沒有回答他,只是沒能克制得住,又往随玉的身邊靠了靠,他說:“我當然知道,你想離開這裏,你想回到父親兄長的身邊,小玉兒,你信我,我會帶你找到你的家人的。”
随玉側頭去看他,只見他的眼神堅定,沒有一絲一毫的敷衍,對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認真,可是細看又有些不太能讓人差覺得情緒:“可是随玉,找到家人之後,能不能……”
能不能,別丢下我。
“什麽?”
林牧青最終沒有說出那句請求來,只是把自己的身子擋在了随玉的身前,但也只能擋住一面,而風從四面八方來。
在一陣猛烈的風吹過來之後,随玉縮了縮脖子,白狐皮的披風很是抗風,除了露在外面的臉蛋和脖頸,他沒有感覺到冷,除了吹來的涼風,還有靠他靠得很近的林牧青,明明他們的臉沒有挨得很近,可随玉在呼嘯的風裏,确實是聽到了林牧青有些壓抑着的呼吸聲。
随玉看着離他很近的林牧青,又望了一眼那漫無邊際的采石場,如果沒有他們給他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他可能已經被這裏的風帶回去見了母親。
随玉對林牧青的懼怕,怨怼都消散在采石場凄厲的風裏。
從雲西回來沒過多久,林牧青就把随玉的被褥搬回了自己的房間裏。
因為随玉得了風寒,向阿麽看過之後說是夜裏太涼,前半夜屋裏有炭盆還好,後半夜炭盆熄了,随玉本身又是個體寒的身子,這才病了。
随玉被按着吃了好幾貼藥才真正地好了,臨近年關,山裏一切都像是靜止了,帶着葉的樹木已經成了光禿禿的樹幹,針葉的樹木倒還是郁郁蔥蔥,山裏可真是奇怪。
“随玉,站在窗邊幹什麽呢?”林牧青進門,就看見随玉開着窗,傻呵呵地站在窗邊,山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亂糟糟地堆在額前,“風寒才剛好,又在風口裏吹風。”
“林牧青,為什麽有些樹已經落了葉,有些樹還那麽綠呢?”随玉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致,在京城裏,每個府邸前的景觀樹,一到了冬日就哪裏都是光禿禿的,一絲綠都不見。
“還記得你之前跟他們一起玩的那個小池塘嗎?”林牧青站在他的身後,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布滿繭子的手心磨得随玉的臉陣陣發疼。
“記得,怎麽了?”他轉過頭,臉蛋上起了一層紅,是林牧青沒輕沒重磨出來的。
“你現在去摸一摸那池子裏的水,是熱的。”林牧青掐着他的下巴,仔細地看了看他的臉,又垂下頭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然後又收了回去。
“真的嗎?我能再去玩一玩嗎?”随玉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只是看着林牧青,因為最近天冷了起來,他每兩日沐浴一次的習慣硬生生地讓林牧青改成了五日一次,他只覺得自己渾身都是泥,很想再去池子裏玩一玩水。
“你覺得娘會讓你去嗎?老老實實待着,明天去縣城,咱們去買年貨。”
買年貨的喜悅沖淡了不能玩水的低落,林牧青感覺随玉整個人都亮了起來:“這麽高興?以前沒有去買過年貨嗎?”
随玉嗯了一聲,他真的沒有參與過買年貨,都是家裏的管家和小厮去買的,他小時候曾經纏着兄長和虞哥出去逛過一次,差點被人牙子捉走,從那以後他們就不許他出去了。
“行,那我帶你好好逛逛。”林牧青揉了揉他的頭發,原本就亂糟糟的頭發就更亂了,随玉心情好,也沒在意。
“對了,上回說讓你給林華買紙筆讓他讀書,你為什麽不同意?”上次沒有問出口的話,這回終于問出來了,“家裏也不是沒錢啊。”
“那家裏的錢也不是風刮來的,你上回還丢了五十兩銀子。”
說到這個,随玉就低下頭,有點內疚:“哦。”
“沒有怪你的意思,你總不跟我說那幾天發生的事情。我擔心,到底是什麽人給你下的藥?”到現在林牧青都還在後怕,慶幸那些人只是為了劫財。
“也沒什麽,就是遇到一個去中州的商隊。”他想了想,又看向林牧青,“應該有押镖的镖師吧,裏面還有一個哥兒,他一直跟我說話,也照顧我,我就信他了。”
“那天走到那座山裏,在休息的時候喝了他們給的水,然後就暈過去,身上的錢就都被他們拿走了。”
“你記得他們的樣子嗎?”林牧青的手臂上有青筋突起,只是擔心随玉害怕,沒有在他的面前表現出來。
随玉點了點頭:“我應該能畫出來。”
“那你畫,這個仇,我一定幫你報了。”
作者有話說:
加更來了。
因為寶子們一直在擔心那兩兄弟還會不會作妖,所以算是劇透一點點,是還會作妖。
但是跟随玉沒有關系,或者說只是波及到他,但不是針對他害他,大家可以放心,而且他們都會有應有的結局的。我說過不會再虐小玉兒了,真的,我發誓,信我!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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