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失約之人
溫瑞雪抱着半個西瓜坐在臺階上,用勺子在西瓜中央挖起一大塊紅色的瓤,招呼蹲在苗圃裏的溫翎:“哥,快來吃。”
溫翎手執小鏟子,揮揮手,表示不吃,他認真地觀察植物的莖葉,确認花苗的健康狀況。
溫瑞雪把瓜瓤填進嘴裏,舒坦地伸直雙腿,惬意地感嘆:“真甜。”
溫翎轉頭看向妹妹,彎彎眼睛。二十歲的年輕人皮膚白皙,相貌清秀,一雙眼睛清澈明亮,修過的眉毛細而彎,嚴肅時冷淡,笑起來仿若春水的漣漪,柔軟甜美。
溫瑞雪長相英俊,顴骨和鼻梁高挺,頭發和眉毛黑粗,一雙瑞鳳眼,紮着高馬尾,一米七五的個頭撐起強硬的氣勢。溫翎雖有一米八四,比溫瑞雪高一截,但溫潤無害的長相總讓人忽略他的身高。
兄妹倆站在一起,溫瑞雪倒像保護小少爺的俠客了。
“你這搗鼓半天了,不渴嗎。”溫瑞雪又挖了一塊瓜瓤,越過溫翎的肩膀放在他嘴邊,“快吃一塊,特別甜。”
溫翎無奈,偏頭嘗一口,放下鏟子向妹妹比手語【謝謝】。
“你這種的是什麽?”溫瑞雪問。
好脾氣的溫翎再次放下鏟子,比劃道【滿天星】。
“喔……等等,之前那個誰,楚哲松,他最喜歡滿天星是不是!”提到這個名字,溫瑞雪咬牙切齒,“他都走了你還念他,你腦子是不是有水?”
溫翎眨眨眼睛,過分乖巧的長相實在讓人狠不下心訓他,他嘆氣,以現在他扒拉一下鏟子溫瑞雪問一句的情況,他什麽時候才能把門口一小塊苗圃松完土。他索性拿着鏟子站起身,朝溫瑞雪比手語【不是他喜歡滿天星,是我喜歡】。他提着小水桶走進棕色木門的店鋪,溫瑞雪像條小尾巴跟在他身後:“那他喜歡什麽?”
【郁金香。】溫翎把鏟子放進桶裏,桶放在門後,在水龍頭下洗幹淨手,拿起平板打字【我想吃雪糕,綠色心情。】
“行行行,我這就去買。”溫瑞雪應下,走之前不放心地交代,“有事就給我發短信,不準想楚哲松,他是個傻逼。”
溫翎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
門面對過的咖啡廳坐着一位常客,服務員為他端上一杯榛果摩卡,男人說:“謝謝。”他有一把出衆的好嗓子,聲音磁性朗朗,辨識度極高。奈何他日日來這裏,一坐就是一下午,服務員已然不再驚喜,但還是在心中默默感嘆,同樣是嗓子,怎麽有的人說話像鋸木頭,有的人說話像大提琴。
柯熠辭拿出一張照片,算了算,這是他來這裏的第四個夏天。照片裏的男孩唇紅齒白,笑容腼腆,分明是少年時的溫翎。他将照片放進錢包夾層,看向街對面的店鋪,換做三年前的自己,絕對想不到他能做出如此變态的偷窺行徑。
他端起咖啡杯稍抿一口,每年八天的年假全耗在這裏,他像一條蟄伏的眼鏡蛇,等待合适的時機将坐在對街雜貨鋪裏的美味拖回家。
溫瑞雪提着一兜雪糕走進小店,一腳将一個棕色的陀螺踢了好遠,她嫌棄地說:“爸爸就愛收集這些雜七雜八的東西,真的有人買嗎?”
【沒人買。】溫翎比劃,他接過雪糕,拆開包裝,在雪糕頂部留下弧形的牙印。
“我看到那邊有家店貼着輔導小孩功課的廣告海報。”溫瑞雪說,“哥,你要不要也貼一張,賺點外快。”
溫翎是央美國畫系的大三學生,平日裏也會在網上接點稿子賺外快。由于他患有心因性失語症,醫生建議他多接觸陌生人,進行良性社交,有可能改善他失序的發音功能。
溫瑞雪鼓動道:“你的畫上過央美畫展,還有一小片自己的展位,作品上過電視,我覺得完全夠格教別人。”她把雪糕放進冰箱的冷凍層,“你想啊,學生又不是楚哲松,不會逼你去酒吧之類的地方。小孩子嘛,很好哄的,你多笑一笑就騙住了。”
溫翎不明白他笑一笑和騙小孩有什麽聯系,但他确實被妹妹說得心動,他清清喉嚨,發出一個單音:“好。”聲音低弱,帶着不确定的輕音和拐調,聽起來有些滑稽。
溫瑞雪驚喜地轉頭,沖到溫翎面前,用力拍打哥哥的手臂:“說得好,多說幾句。”
溫翎搖頭,他比劃【不好聽。】
“好聽!怎麽不好聽,你聽着,楚哲松是傻逼,不要相信他的話,他發表的言論都是不過大腦的垃圾話。”溫瑞雪說,“我說好聽就好聽,我是你妹妹,你聽我的。”
溫翎微笑,他嘗試着再說一次:“好。”
溫瑞雪找來一張A4紙,塞給溫翎一只馬克筆,說:“你寫,國畫招生,二百一小時,央美天才直接授課。”
溫翎一筆一劃寫字,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樣,筆鋒圓潤,乖巧規矩,他沒有寫天才兩字,只寫了【國畫招生,一百塊一小時,央美學生授課】。
“一百塊太便宜。”溫瑞雪說,“你這張臉都值兩百了。”
溫翎選擇性聽取妹妹的意見,他比劃【沒人來。】
“不可能。”溫瑞雪走到店鋪的角落,從櫃子深處翻到一個電喇叭,她摁下錄音鍵,照着紙上的文字念:“央美國畫招生了啊,一百塊一小時,帥哥授課,學了就會,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溫翎被妹妹逗得笑開,他連連擺手,表示自己丢不起這人。溫瑞雪不嫌丢人,她摁下重複播放鍵,将電喇叭和A4紙貼在店鋪門上,拿個小馬紮坐在門口招呼來來往往的路人。
盛夏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嚷吵鬧,溫翎怕妹妹中暑,問鄰居借了一把大傘立在地上,溫瑞雪躲在大傘的陰涼下,一口雪糕一口西瓜不亦樂乎。電喇叭放了一下午,沒有學員報名,倒有大膽的姑娘上前來加溫瑞雪的微信。
溫翎有些喪氣,溫瑞雪拍拍哥哥的肩膀,說:“明天繼續,絕對有人報名。”
第二天,溫瑞雪的電喇叭因擾民被民警沒收。
溫翎和溫瑞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溫翎正要勸阻妹妹放棄這個想法,然而溫瑞雪愈戰愈勇。她擡出一張桌子,拿出一張宣紙和一個硯臺,說:“你在街邊畫畫,我幫你吆喝,肯定有人願意學。”
溫翎不忍心撲滅妹妹的熱情,走進店鋪拿出畫材,站在垃圾桶旁邊削鉛筆。起初這只是溫瑞雪的靈光乍現,被警察沒收電喇叭後,這個念頭便成為了溫瑞雪的事業。
坐在咖啡廳裏觀察對街的柯熠辭摁下蠢蠢欲動的心思,獵人要有百分百的耐心和毅力。他捏着一百塊錢,告訴自己再等一會兒,別那麽迫不及待地沖上去和溫翎搭讪,至少等到溫翎收上第一個學生之後。
然而從上午等到下午,夕陽拉長了電線杆的影子,月亮在東方的天空若隐若現,溫翎在畫板上描繪出一只栩栩如生的斑斓大虎,還是沒有一個學員報名。
溫瑞雪蜷縮在椅子裏打哈欠,她說:“明天,一定會有人報名的。”
溫翎權當陪妹妹玩耍,他低頭勾勒老虎濃密的毛發,只聽耳邊響起一道清朗若溪流沖撞鵝卵石的男聲:“你好,我想學國畫。”
“啊太好了!”溫瑞雪跳起來,她指向溫翎,“這是國畫老師,姓溫。”
“溫老師你好。”男人說。
溫翎聽到聲音的一瞬間變了臉色,他極少如此失态,轉頭看向男人,緊皺眉頭,放下筆走向店鋪。柯熠辭緊追上去,還沒開口,被溫翎甩出的門板将一肚子話拍回喉嚨。
“怎麽了這是……”溫瑞雪納悶地詢問柯熠辭,“你們認識?”
“……算是認識。”柯熠辭讷讷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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