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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白地過分,甚至讓我什麽也說不出口。
可我知道,也許舒原賢真的是為了各種目的騙我,可舒原良不是。
我之所以感受到了不同,在這兩張一模一樣的臉,甚至一模一樣的聲音裏感受到了不同,就是因為皮囊下的靈魂,有着不同的震動。
“既然如此,完完整整地告訴我吧。”
我重新啓動車子,他輕嘆了一口氣:“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阿原看見我和你在聊天,他很激動,問我知不知道你是誰,說你可能是誠安醫院背後的老板之一。我說我不知道,也不在意。他問我我們聊了什麽,我就告訴他了。”
“然後某一天他回來,很興奮地告訴我,他……認識你了,說你對他印象很好,說不定他有機會什麽的……”
舒原良說到這裏有些難堪,但還是堅持說完了:“他經常這樣,自從父母死後他就有些偏激,認為是父母對不起他,要害他過得這麽苦,所以對婚姻很消極,認為感情也不過如此……”
“但是他很聰明,是個很優秀的醫生,而感情方面的事情,他也不會強來,一般都是你情我願,所以我勸不了他……”
我張了張嘴,想說的話到了嘴邊,但是沒有開口。
無非是懦弱,套了個借口。
“他從我這兒知道了你準備離婚,覺得你現在肯定……是最好攻陷的時候,所以一直在試圖這麽做。
“但是他發現,你太有原則了,一直不願意松口,他沒辦法快速推進你們的關系,所以……重新找了一個人。”
我問:“什麽時候?”
舒原良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他說要送你禮物,你拒絕了,後來你又給他打電話,說要帶他參加聚會……”
“記得。”
舒原良吐了一口氣出來:“那次,是他想在換目标前最後試一把,于是給你發了消息。你拒絕他後他就用另一個號碼約了另一個女人。你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正在和那個女人說話,他就讓我接了電話……”
我想起了那天突如其來的猶豫。
原來是這樣。
“後來他還是決定要去,但是到一半才發現那個女人好像也要來這個聚會,于是他讓我假扮他拖住那個女人。”
所以聚會時他那麽惶恐,就是怕被看到另一個女人。
而那天急迫,也不過是他受不了這麽磨磨唧唧,想要盡快推進。
那些原來理解不了的行為,突然就有了過分合理的解釋。
合理到讓人想笑。
我靜靜聽着,一直沒有說話。
見我沉默太久,一直望着前方的舒原良終于試探着轉頭看我:“莊總,您在生氣嗎?”
生氣嘛?
其實沒有。
只是有點迷茫。
我對“阿原”應當是有喜歡的,初遇時那個笑容溫和關心我的男人,再見面時熱情的邀約,離婚那晚給予我的力量,和這些日子斷斷續續提供給我的情緒價值……
可這是一場騙局。
可又騙的離奇——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騙局,其中一人無心插柳讓我忍不住向他投以目光,而另一個人承接住了我的好感,試圖轉嫁這份淺淡的喜歡。
比起生氣這是場騙局,我更多地是忍不住想,如果接近我的一直是舒原良,而不是熱情似火試圖追求我的舒原賢,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也許我們真的會在一起,也許說不定這場騙局,就會變成真愛。
舒原良是個懦弱的好人。
而我,怎麽說呢……人會變,但是喜好不會。
我這樣的人,天生喜歡追逐,不喜歡反過來追我的。
但也不一定,畢竟我還是個顏控。
前方城市的影子慢慢露了出來,星星點點的燈火向着我們靠近,風吹着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風應該很大,我關着窗戶都聽見了。
我在醫院門口停車的時候,天光已經亮了起來,路燈卻還沒滅,像放大的星星漂浮在乳白色色的天空裏。
舒原良打開車門,冷風突兀地灌了進來,他只穿了件斷袖,凍得縮了縮脖子。
我突然回過神來:“哦,你不在醫院上班。”
差點忘了。
他搖頭:“沒關系的,已經很麻煩也很對不起您了,我住的地方離這不遠,我一會兒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車裏的溫度還沒散,我透過車窗看着舒原良冷得不停發出“嘶”的聲音,有些滑稽。
舒原良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明明要走了,卻又趴在我的車窗上,對我說了什麽。
我放下車窗,他忐忑地問我:“莊總,您……還會去找我哥哥嗎?”
我問他:“你希望我去找他嘛?”
舒原良搖了搖頭:“我不想。”
我沒有問他為什麽,只是點頭道:“好。”
他卻顯然愣住了,似乎沒想到我這麽好說話。
“看來你做好了花很多精力勸我的準備。”我勾了勾嘴角。
“不……我只是……”
比起舒原賢,舒原良着實算得上嘴笨。
哦對了,我好像想起,在我和舒原良僅有的兩次見面裏,他自己就說過。
可是無所謂了,無論是舒原賢還是舒原良,都不會再和我有什麽關聯。
“這場感情裏,我并沒有受到什麽實質性傷害。而事情的真相我也已經了解,沒什麽好追究的。至于舒原賢騙我這件事……”
我看着他茫然的眼神,笑道:“就當決定離婚那天晚上,你願意給我支撐的報答。”
自此抵消,兩不相欠。
我太見不得有人對我好了。就這麽一點好,我能記到老。
沒有車窗的防護,冷風呼呼地打在我的臉上,臉側都開始刺痛起來。我沒再有聊天的興致,升起車窗準備離開。
而舒原良最後一次握住了我上升的車窗:“如果……莊小姐,我說如果……”
他咬着牙,拿出了全部的勇氣:“我們是否還有機會,再見面。我想請您吃頓飯,以……舒原良的身份。”
他在同我問話,我卻沒有看他,視線穿過他的肩膀,落在了蕭索的秋風上。
原來在我在休息室沉默等着舒原賢結束離開的時間裏,天氣已經驟然降了十幾個度。
一夜入秋。
我把車窗搖了上來。
緊接着回了家,把車停在地下室裏,坐電梯上了樓。
伴随着秋天來的,還有一個我很不想看見的人。
電梯正對的走廊裏,江铖背對着電梯站在窗戶口,微亮的天光鋪了一層在他身上,看起來像另一個挂在眼前的,反射了太陽光線的月亮。
無論他這個人再糟糕,都不得不承認,他總是如同上天的寵兒,無時無刻讓人忍不住給予最贊賞的詞彙。
我踏出電梯的一瞬間,他轉過身來。看到他的臉,我才發現他瘦了很多,原本深邃的五官更顯立體,最後一點柔和都沒有了,線條利落地如同刀削斧砍。
大概是病還沒好,他唇色蒼白到近乎透明。
我沒有同他打招呼,只是在發現他擋住了我開門時同他道:“讓讓,我要開門了。”
“莊聞。”他開口叫我,聲音沙啞到宛如鋸刀:“我們談談。”
我不想理他:“離婚協議書在洪正信那,要修改協議先去找洪正信;工作上的事找我秘書,要簽字還是要蓋章還是要審批都通過她交給我;剩下不知道該怎麽搞的找我助理,她會來和我商議。”
他卻也對我的話置之不理:“莊聞,我做了一個夢。”
我打斷他:“我沒興趣。”
他卻繼續道:“我夢到你死了,就死在我懷裏……”
說到這裏,他原本平如直線的語調突然起伏,仿佛受到了多大的刺激一般顫抖起來:“我夢到你死在我懷裏,我不敢信,我不敢信你死了,我拼了命想叫醒你,可你一直不理我……”
他擡手抓住我的胳膊,因為太涼,一瞬間雞皮疙瘩從我胳膊上爬到了全身,我想也沒想得甩開了他的手。
可江铖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被我甩開,整個人靠在門上,原本挺直的背也漸漸佝偻起來,眼淚從眼眶溢出,大顆大顆落在了地上:“我這一周都不敢睡覺,我不敢閉眼睛,我怕我閉上眼睛,你就渾身是血地躺在那裏……”
江铖哭得真情實感,我卻覺得我在聽笑話。
“哦,所以呢?”我問他:“你怕就怕,和我有什麽關系?我活得挺好的,別咒我。”
他終于哭完了,擡起頭,霧氣将他的眼睛迷蒙成了灰色:“我們回到從前那樣,好嗎?”
好個P。
都這時候了,江铖竟然還在做黃粱美夢。
可惜了,他的眼淚在我這,現在一文不值。
“寵物都知道要聽話,主人才會要他。”我笑着問他:“江铖,你什麽都沒有,憑什麽留我啊?”
“我……”
我看見他微張着嘴,想說什麽,可那些話卻卡在他喉頭。
我嗤笑一聲,打算推開他開門。
他卻再次抓住了我,用盡力氣從靈魂深處說了三個字:
“我愛你。”
我拿着鑰匙的手停在鎖前,鑰匙在下方微微搖晃,發出風鈴一般“叮鈴鈴”的響聲。
怎麽說呢,從上次他跪在地上擦血跡,擦着擦着哭了,到後來他為了不離婚,甚至說出“如果他和夏恬箐再沒有關聯”這種話,我就隐隐有種預感——
我等得到我少年時最想等的那句話。
我怎麽這麽了解江铖啊,從當局者的身份抽出之後,回過頭看曾經那些長了爛瘡一般的點點滴滴,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江铖哪配被我愛啊。
在這場關系裏,分明是他更需要我,我卻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別他抛棄。
但此刻我卻沒什麽心思顧影自憐,反倒忍不住想到另一件事——那個《7天教你追到喜歡的男孩子》,寫得還挺有道理的。
別順從。
要學會拒絕。
這個拒絕不是矯情,而是守住自己的底線。
這世界上沒有人配讓你放下底線去愛。
“江铖,可惜了。”我把鑰匙插在了門裏,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讓開:“如果你一直堅持不愛我,守着你的甜甜直到老死,我還能高看你一眼,覺得你這人至少活得通透明白,不枉我苦守這麽多年。”
“可你現在這樣,就像一個背主的狗,不僅不忠誠,還懦弱。”
我用得力氣不大,江铖卻踉跄兩步,露出身後的門來。
“很抱歉,你現在這樣,還是別愛我了。”
我打開門走進去,關門前,還算友好地沖他笑了笑。
只是說得話,實在算不上好聽:
“你不配。”
“被你這樣的人愛,我覺得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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