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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出這個,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甚至于要是他不提,我反而會覺得奇怪,甚至懷疑我是不是做的事太正直,讓他誤以為我真是什麽從天而降不求回報的聖母瑪利亞,才會浪費時間在一個和我無甚關聯的男人身上。

只是意料歸意料,我能意料到他的想法,他卻不一定能意料到我的想法。

“尤教練。”我輕笑一聲,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語氣道:“這是我的房子,我住或者不住,當然有我自己的選擇。”

我這句話的語氣算不上多柔和,以至于說得尤山峻有些尴尬。

又可能因為思及自己剛剛話裏隐藏的信息,他窘迫道:“抱歉,莊小姐,我不是……”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并沒有說知道什麽,只是道:“你好好休息,改天見。”

我轉身離開,順手替他帶上了大門。

尤山峻這件事情對于我來說簡直是再小不過的日常插曲, 第二天我一如既往上班幹活,午休時站在落地窗前發呆。

我之前說過,我其實是一個很沒有目标的人,我之前近三十年的人生目标,就是江铖幸福。

做江铖想做的事情,完成江铖想要完成的夢想。

順便,能讓他愛我,那就再好不過了。

所以決定離開江铖之後,在解脫之外,帶來的也有迷茫。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麽,也不知道我該要什麽了。

我是個做事很穩妥的人,現在公司各項産業穩步推進,即便偶爾他們要搞一些大投資,我也會嚴格控制他們的比例和方向,防止根基動蕩;

而于我個人來說,我也留了不少後手,假如有天公司倒了,破産了,我也能保我自己一輩子吃喝不愁。

我有時想,我是不是太穩妥了,穩妥到生命的一切起伏都在可控範圍內,以至于在驟然失去目标時,不知道該如何前進。

不過轉念一想,也許不是我太穩妥,而是見過的波瀾太多,一些小風浪,已經不算什麽。

下午的時候品牌部的人帶着財務和後勤過來找我,和我聊了一下今年大團建的方案計劃。

我看着計劃書上的标題,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日子過得還挺快的。

三年前,也就是我建立對內品牌,增加員工福利的那會兒,提出要搞“大團建”和“小團建”,小團建是指平常的部門團建、多部門聯合團建等,一年一次一年多次都有可能,而大團建就是指全體員工所有人一起參與的大型團建。

而這種大團建,三年一次,除非特殊原因不得請假,而高管領導必須參與。

早年是沒有這麽複雜的,團建就是團建,搞這麽麻煩我自己也不樂意,只是後來公司人越來越多,搞一次集體團建傷筋動骨,實在是太累。

而最主要的是,我發現江铖越來越忙,我和他生活上的交集越來越少,于是想要“以權謀私”。

每次都要江铖務必參加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于是我退而求其次,用這種方式試圖“要挾”江铖必須參加。

這樣也許,我們就可以多一點相處的時間和機會。

我真的很想跟江铖一起旅游。

三年前那次大團建,我成功了。因為夏恬箐不願意入職成安,自然不能跟着來團建,我和江铖一起在花海裏散步,有那麽一瞬,我以為他真的在花叢中深情地看我。

後來想,也許是那天太陽太耀眼,以至于把一切都鍍上了虛幻的光明。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盼望着三年快點過去。

現在三年到了,我對此卻再沒有期待。

“今年去海邊是嗎?”我翻着方案計劃書随口問道。

品牌部負責人點頭:“是的,因為想着我們人還挺多的,上次胡總和人談項目時正好聊到附近有一個旅游島剛開發出來,客流量不是很大,可以給我們一個比較優惠的價格包下來。”

“你們有實地考察過嗎?”

“有的,我和何經理去看過了,我們還自己拍了照片,就附在了後面。”

“感受如何?”

“還挺不錯的。”品牌部負責人笑道:“玩樂的地方很多,而且因為是新開發的景點,東西都很新,看着就舒服。”

我掃了一眼,看介紹确實不錯。

沒有了其他心思,這所謂的“大團建”對于我來說不過是個任務罷了,我點頭同意了她們的方案,贊揚道:“不錯,方案挺好的,詳細預算下班前發我郵箱。”

“好的,莊總。”

方案過得如此順暢,幾個經理臉上都難掩笑意,結伴出了門。

只是走到門口時都停下了腳步,接着我聽見幾聲恭敬的:“江總。”

我擡起頭來,玻璃門外,江铖插兜,沉默不語地站在走廊上。

我掃了一眼就低下了頭。

所以說,當年就不該非把我和他一起放在頂樓,作繭自縛。

大約三秒後,我聽見幾個經理離開的聲音,接着,江铖的腳步聲一步步逼近,停在了離我大約兩三米遠的地方。

江铖很少進我辦公室,以至于我這時才注意到,原來他進我辦公室時的腳步聲,是這樣的。

很輕,但很清脆。

在公司這種到處都是監控的地方我并不想和江铖吵架,更沒有多想搭理他,于是一直低着頭做自己的事,全然當他是空氣。

他開口道:“品牌和財務後勤一起過來,是有什麽事情嗎?”

他問的是工作方面的事情,我也公事公辦地回答:“大團建的事。她們過來和我敲定大團建的方案。”

江铖顯然也被大團建這個名字晃了一下,在記憶裏搜尋了一下才找出這是個什麽東西:“大團建?上次那個……花海?”

“嗯。”

難為他還記得。

“這次是去哪?”

“海邊。包了一個島。”

“哪個島?”

“沒記住名字。”

“哪個位置?”

我懶得和他一來一回問話,把手邊的方案甩到了桌子上:“感興趣的話自己看,有什麽意見可以和品牌部那邊提,讓他們改方案就行。”

可江铖并沒有第一時間拿方案計劃書。

我低着頭看文件,只能從一點餘光裏,看到他站在那兒,一直都沒有動。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終于上前兩步,拿起被我扔到桌沿旁的方案計劃書,然後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翻看了起來。

我本來想說“能不能拿回你自己辦公室看”,可後來又覺得沒意思。

我現在根本提不起勁來和江铖說話,連嫌他煩都提不起勁來。

這樣的江铖,太無趣了。

他坐下後,并沒有第一時間看方案計劃書,而是沉默了片刻,突然問我:“大團建,你會去嗎?”

“這不是我可以選擇的。”我一邊寫字一邊回道:“當時制定的時候就說,高管一律不得缺席。”

他思維卻突然跳到了另一個地方:“上次的花海……”

我沒搭腔,他頓了一下,道:“上次的花海,很漂亮。”

我淡淡地“哦”了一聲,權當做回應。

“我記得你那天穿的,是件白裙子。”

我寫字的筆停了下來。

“你記性向來很好。”我輕笑了一聲,繼續寫字。

“後來那條裙子被泥巴弄髒了,你還挺傷心的。”

我繼續不鹹不淡地回應:“嗯,是有這麽回事。”

那天花海裏的江铖,太好看了,以至于我看到入了迷,不小心踩坑摔在了地上。

那時候的江铖在打電話,看見我摔了,原本緊抿的唇竟然向上翹了些許。

我不知道他是因為看我滑稽的樣子被逗樂了還是什麽其他原因,我那會兒腦子根本轉不動了——

因為他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到我跟前,對着我伸出了手。

那是自從他愛上夏恬箐後,第一次主動向我伸手。

我像是被人丢進了花海做的棉花裏,整個人漂浮在天空,感覺下一秒就要幸福到暈過去。

我還記得我拉着他的手,這個我握過無數次的手掌裏,帶着一絲我不敢置信的溫和熱度。

一點點陌生與欣喜的熱度。

這也是我那麽愛那次大團建的原因。

所以我一直知道,江铖的記性真的挺好的,好多我自己都快不記得的事,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以至于我現在突然懷疑,曾經我以為他根本不在意不知道的,那些我躲在背後偷偷露出的小心思,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什麽都知道。

想到這裏我突然覺得更累了,他又說了幾句什麽,我回答得更加敷衍。

于是他就不再說話了,安靜地坐在一邊,翻起了方案計劃書。

沒有江铖的打擾,我漸漸投身于工作中,等忙完手頭的活兒一看,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我本以為江铖已經走了,可一起身,卻發現他還在一旁的沙發上。

只是和平日裏的端坐不同,此時的他靠在椅背上,頭微微向旁偏着,流暢的側臉線條連接着脖頸飛入衣領,在鎖骨處若隐若現出一個波浪號。

他的雙眸閉着,呼吸輕柔,紅色的唇半阖。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麽美夢,他習慣性皺起的眉頭此刻正舒展着,表情溫柔而閑适。

——他竟然在我辦公室的沙發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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