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節
是什麽?”不二微微側首斜睨殿下之人,神情平淡地仿佛在說今日天氣如何之類無關痛癢的話。
那小臣不禁一凜,卻仍是顫抖著說出了後話:“怕是以卵擊石,螳臂當車無異啊!”朝堂上滿是抽氣的冷聲,王上卻忽而清淺地笑了:“好膽量,不知這位愛卿名姓何如?”
王上親問名姓又如此和顏悅色,那小臣自是受寵若驚,喜上眉梢地答道:“臣姓何,字馳裏。”王上随意打量上下,問道:“莫不是屬職太學,師承吳先生?”
“回王上,家師正是吳名啓先生。”
不二收回視線眼眸微垂緩聲道:“孤也曾受教吳先生呢。
“先生曾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此一句至今言猶在耳。”王上語氣神情皆是不鹹不淡不輕不重,并且完全不含褒貶。年長的幾位老臣卻是已有幾分計較,只可憐那小臣子不懂揣測聖意,正兀自迷惘忐忑──唯一可取之處也就是終於感覺到不宜多話了罷。
果然,王上又端出那不抵眼眸的笑容,聲音飄渺像九玄峰頂的雲霧彌漫,至美至險:“那麽依愛卿之見,孤王理當如何應對呢?”
手冢點兵回府的時候,大石正守在門口一臉的如釋重負。“大人,王上在內園,已經等候多時了。”手冢翻身下馬,缰繩交給小厮,颔首問道:“王上請了棋,還是琴?”大石躬身答:“回大人,是棋。”
“嗯。吩咐下去,午夜之前內園不得入。”
“是。”
手冢提步入府。
以司馬府的格制來說,手冢家的內園拙修簡直可以用貧寒來形容。簡單的亭臺水榭,樹木花草,假山頑石雖然也是精心設計,細致灑掃,卻處處透著清雅,而非雍容。不二一襲白衣寬紋金縷帶坐在娴芷亭中,石案上棋譜正行至難解難分,手冢稍作打量便在不二對面落了座。
換執黑子,不二微微側著頭,是難得的認真計較的神情。手冢眉目舒展,靜坐不語。
落子聲清脆利落,不二沒有停下手中動作,也沒有擡頭。
“吶,手冢,跡部景吾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打破沈寂的淺淡的聲音,與淺淡的梨花香幽幽暗暗,婉轉而來。兩兩相望時,一個平靜深邃,一個宛若明湖,都是春日裏不可求得的溫軟。
西窗夜話(中)
“吶,手冢,跡部景吾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打破沉寂的淺淡的聲音,與淺淡的梨花香幽幽暗暗,婉轉而來。兩兩相望時,一個平靜深邃,一個宛若明湖,都是春日裏不可求得的溫軟。
似是猜到王上會有此一問,手冢從腰間摸出一張信箋擱在棋盤旁邊又推至石案中央。不二淡淡看了一眼那蘇芳色凹凸紋壓花牡丹的信箋,不禁淺笑:“果然是一個華麗傲慢的貴族少爺嗎。裏面寫了什麽?”
棋子仍在交替落盤,見不二沒有拆看的意思,手冢淡道:“畫,珏螟劍。”
“哦?傳說中上古的寶劍居然在冰呢,這算是邀你一決高下的意思麽。”
“啊,是吧。”
“這位大少爺還真是完全沒有把我放在眼裏麽。居然直接繞過我向你挑戰?兩國間正式的戰書反是比你這封紋信還晚上兩日。”手冢沒有答話,不二的棋仍在膠着中。
府裏有眼線其實并非他成為大司馬之後的事,有什麽風吹草動,真的假的,不二本就是比府中近侍之類知道得更清楚,何況手冢其人向來謹言慎行,光明磊落既沒什麽不可告人之秘,也就随他們去了。确實至今為止還沒有人能抓到他的把柄,所以好不容易抓住這樣一次機會——兩國戰前敵國新王與大司馬私下聯系,就算不知書信內容為何此類罪名也足以連坐,同誅九族。古往今來已有多少忠臣良相為此身首異處禍及滿門。
其實諸如此類根本無關事實如何真相是怎樣,只不過是君要臣死罷了。正是淺顯不過的道理。
不二看似仍在專注于一個人的對弈,話題點到為止,兩人心裏自有計較。待到那藏匿之人都沒了耐心,小心撤出內園之時,已經近夜。不二淡淡瞥一眼假山石雕的方向彎起眉眼道:“身手還算不錯嘛,那個人在你府裏有些年頭了罷。”
“嗯,算是高手。”
“那是你的近衛頭領吧,你就不怕他們狗急跳牆來個夜襲什麽的。”
“不用擔心。”
不二嗤笑一聲:“你這個人,雖然說的是實話,但是不知道的人自然會以為你是在炫耀呢。知道那些人怎麽反映你麽?妄自尊大!哼。”
“我只認實力。”
“是是。如果可以還真想跟你換換。”
“不二。”
“我知道。只是說說而已。”
“嗯。”
“吶,手冢。很久沒聽你的簫了呢。”
上次還是平倭之前,本以為他回來之後可以清淨兩天,卻忘了接任大司馬反而是會更加忙碌的。天不遂人願,以前每每琴簫相伴的日子,早已随着這江山,一去不返了。不二淡下了眉眼,借着月光再落一子。
“想聽什麽?”
“只要是你吹的。”不二歪歪頭笑答。
月上柳梢,如月般清冷的人柔和了神情。不二遞過從自己腰間取出的簫管遞給他。看着那柄多年不見的舊器,手冢露出了些許驚訝的神色。這是在他仍身為不二皇子的讀書令時随身帶着的,而在他成為武将第一次随軍出征時,不二就向他要了這支簫去。這真的是一支再樸實不過的簫,通體的青竹色沒有任何紋飾,音色也只是尚可而已。想不到這人居然一直留着,簫鼻上金色的絲縧璎珞簡潔卻精致,看得出主人慣常的風格,還有随身攜帶的痕跡。
手冢輕撫過簫管随即起身正對着水榭庭院長身玉立,迎着月色吹落了第一個音。
西窗夜話(下)
手冢輕撫過簫管随即起身正對着水榭庭院長身玉立,迎着月色吹落了第一個音。
恍惚中仍是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年光。不二溫書厭了倦了的時候,手冢也會這樣用曲水流觞般的簫聲使自己重歸平靜。畢竟身為長子,皇室壓力也好,羽黨也罷,就算不是自己想要,甚至從不經營——然血液在,他便無從選擇。
政治傾軋,如棋盤舞鬥,看似水到渠成實則步步驚心。雖衆人道“周助皇子一枚九曲玲珑心思,更賽比幹”,卻只有自己明白他那自由散漫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風雲争鬥。
不過終歸,是要結束了罷。
“跡部景吾、嗎。……不要讓人失望才好。”心裏默念,不二又落一子。擡頭看看那人側影,月映下身形颀長,面如刀刻,劍眉斜入,目光濯濯——夜月吹簫端的是何等清雅,背脊直挺的樣子卻永遠都是那樣頂天立地的姿态。不二清淺地笑,再落一子。
最後一子随着最後一個音一齊落下。手冢回轉身,不二眉眼彎彎。瞥一眼棋盤之上,才發現不知何時起不二已經用棋子在盤子上玩了起來。以前也是這樣,有什麽想問又不知如何啓口的時候,就用棋子在棋盤上擺出各種奇奇怪怪的造型讓手冢猜。
記得他還是皇子的時候,手冢北上平亂凱旋而歸。臨行前兩人身長差距不過寸許,一年多未見,手冢卻足足比他高出了半尺。朝堂上受封武将,不二奉先王之命将崱輝寶劍親自交予手冢,端劍起身才覺察到不二只到自己肩線了。這人本就已經很介意那寸許之短,如今只怕是更加介懷了罷——好在廟堂之上,似乎沒表現出什麽不悅。
一時大意松懈的結果就是下了朝堂回到他的峯瑞宮不二便指着棋盤上并排兩列黑白子讓自己猜測寓意,手冢一時的不解便被不二捉着恥笑了半天。
“吶吶。這裏可是有兩層意思哦。你慢慢猜罷,猜中有獎。”當是時手冢确實只想得到大約是那高低差距讓天才很是不甘心,但是此話要是說出來只怕會更加困擾,于是他只得佯裝不知,也不答話。果然與不二對弈之後,讓他贏了棋,稍微欣喜了一點兒,那人就老老實實地說了出來。
“哼,就像那列棋子一樣我總會長到和你一樣高的!所以……所以、不許俯視我!”
想到這手冢忍俊不禁,嘴角揚起,冷峻的臉更加柔和了起來。不二不明就裏,看看自己擺出的形狀應該沒什麽好笑吧。但那人笑了,不二就覺得已經有了十分的歡喜。兩人相視而笑。手冢俯身伸手別過他鬓角的發,不二顯然有些受寵若驚,愣愣看着眼前的人,肖想了很久的距離,如今就近在咫尺,眼中反而有了些委屈的神色,卻是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這短淺光景也稍縱即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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