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節

和二字——想起那個人原本的樣子,手冢阖上眼睛。

他真的不适合王室。

一點也不适合。

北國的夜風寒涼,不似南燕即便是夜風亦綿密溫熱。就像那人的聲音。

“吶,手冢。”

“喂!手冢。”酒壺落案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很是響亮,跡部不滿地念道:“本大爺帶了好酒來與你共享,不是讓你發呆思舊人的!”

殊不知舊人新人,從未離開過。

客随主便(下)

“岳人,進來。”早朝前一時辰,忍足換好官服從卧間走出坐在茶案前,話語落紅發的少年已經在眼前跪下。揚起的笑臉稚氣未脫,每每讓人未語先唏噓,忍足無奈道:“沒有人的時候可以不用翻窗進來。”少年擠擠眼睛:“可是大人,我已經不會走正門啦。”

忍足便笑笑搖頭。

“怎麽樣?”岳人立刻收起嬉笑的臉站起身俯在忍足耳邊。天還未亮,屋子裏昏昏暗暗的燭光忽地躍動,岳人直起身等候命令。

果然還是走到這一步,忍足微微眯起眼睛思量片刻:“找人把這件事洩露出去。”

“是,大人。”

早朝結束後忍足照例來到南書房,坐在案前的王看起來與往日并無不同。

“本大爺決定要拿下仲國,你認為時機如何?”早朝上同宗的幾位王爺像是合計好了一般紛紛選擇袖手旁觀,大臣們則對于這位繼位不甚久卻極有主見且強勢迫人的君王很少忤逆。至于老相國,那是太後家的人,說起來王禮應尊稱一聲舅舅的——然而與己無關的事,或者說沒有收到指示的話那位相國大人基本上就只是個擺設。

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對于王而言,有他一人就足夠了——忍足走到書案側推開了東面的窗,跡部擡起頭看他。

“三個月。”背着光的忍足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那在陰影中不甚明晰的臉跡部沒有應聲,忍足繼續道:“三個月之後,王可以親手取回中原。”

金玉單耳瑞獸中正騰着袅袅的紫雲香,書房中一派靜谧安和。

“忍足,你在盤算什麽?”

忍足笑着上前幾步:“當然是用最短的時間,實現王的願望。”斜仰起頭看他,跡部眯起了眼睛:“有沒有他,我一樣可以稱霸天下。”

“我知道。”

“我說過在我們分出勝負之前、不想他死。”

“我不會動手。”

“你只會借刀殺人。”這一次是忍足沒有應聲,他收了笑兩人四目相對。“你以為你做了什麽動作能瞞得過本王?”

忍足斂目轉身:“那麽他的左手已廢,景吾就可以瞞過我?”顯然沒想到他會如此反诘,跡部豎起眉微微偏頭。

“臣告退。”沒有回頭的人徑自打開了房門,不意外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

“侑士。”

“王請放心,臣下自有分寸。”

阖上門,忍足緩緩閉上了眼。

手冢所住的院落實在僻靜得很,跡部也算了解他的脾性,連遣來的侍女凝筱亦是聰敏寡言之人。饒是如此,宮中流言四起,主角又是手冢,侍女再是聰慧也無法做到全如不知。開口淡問一句,侍女便跪地不起,也不肯開口如實相告。然而只那神色便足已揣測一二,手冢溫聲道:“與你無關,不必在意。你下去罷。”鎮日溫婉的女子擡起頭欲言又止,半天吐出幾個字:“先生,請務必小心太後。”話語壓抑至極,最後兩個字幾乎只有一個口型,手冢自然明白個中緣由,不免心生感激。

“跡部還有交待?”明白手冢有意幫她撇清凝筱繞着回答幾句便紅着眼下去了。手冢暗暗嘆息。

宮中多年,這些事實在不算稀奇。不如說隔了這麽多日才影響到自己已經很難得了。而且對于宣太後——應該說現下立于此種不尴不尬境地的手冢,根本防無可防。

宣太後乃是前一任冰國襄王的正室,然而雖貴為正室又深得寵愛卻膝下無子,這可說是硬傷。景王繼位之前在王室行九,襄王的十七個公子中,這個次位可說是最被忽視的。老王自最寵愛的十六公子夭折後,便哀恸不已身體一落千丈,太子黨隐隐有動,王室內亂處在一觸即發的臨界點。而就在這樣的時候跡部景吾的母親華夫人又猝然亡故,一直袖手旁觀不露聲色的相國及王後、即現在的宣太後借機一舉搬倒了太子——不僅太子本人永遠流放,其黨羽包括四公子、七公子不是遭到剿滅就是先一步逃亡或者“下落不明”。

事實真相如何全不重要,大家心照不宣襄王本身也必當是順水推舟。但是宣太後及其家族在那段時間運用的手腕段數,可說驚絕天下。不過幾日,還在守喪期的、時年十三歲的九公子跡部景吾便被扶上了太子之位,當然是以正室“唯一嫡出”的身份。

簡而言之,就是被過繼給了現在的宣太後。至于自願與否,就不得而知了,這一直是冰宮廷中乃至一國上下的禁忌。

想不到戎馬半生居然有一天會卷入這種他國的宮廷內鬥,手冢看一眼窗前的石梨。

花期将盡。

石梨雖花而不果,凋落時卻在極盛繁華,整朵而落,不留餘地——因此素有梨之白茸[1]的說法。然而人不如花,欲成且全之,實則難矣。

實則難矣。

掭過筆,案前人低首繼續。

注:[1]白茸:牡丹別名。

無刃之劍(上)

婉拒了跡部的畋獵邀請,原本只是想争取些時間,結果卻适得其反。西苑裏正琴簫鼓瑟齊鳴,舞曲聲聲。中庭不選卻偏是在這無名院落的門前,像是催喚一般。連續三日下來連凝筱也明白了其中寓意,然而這女子明知留下可能會招來殺身之禍卻仍是不肯離開。手冢感念之餘不禁無奈,終是起身自行出門拜見,凝筱緊随其後。

對于冰宮廷內的人來說,太後喜歡養男寵優伶并非秘聞,北方民風開化,手冢也略有耳聞,然親眼目睹又是另一番景象。東北向高座之上,雲髻高疊鬓有斑白卻眸色清明的婦人眉梢吊起,看到等候已久的人一瞬間露出算計的神色。

止步于宴場外,十來個男嬖[1]們紛紛停了歌舞退避兩旁,手冢也沒有上前的意思,隔着半個庭院遙遙颔首沉聲見禮:“在下手冢,見過太後。”身後凝筱見此陣丈心下一驚,勉強鎮定下跪伏地施禮不敢多說一個字。同是靠察言觀色茍且偷生的人自然對此十分敏銳,前一刻還熱鬧非凡的園子忽然就靜默下來,侍婢伶人皆屏息低首。

“大人,太後移駕西苑了。”忍足從公務中直起身低聲問:“人見到了?”紅發仆從裝扮的少年跪着回話:“是,屬下來報時已經不太好了。”忍足眉心一緊,深吸一口氣:“繼續去探。”見紅發少年領命頃刻消失無蹤,忍足揚聲命管事備車馬。

同一時間城東圍場傳達到同樣的消息,日吉附在王耳邊,但見王不僅面無異色還問了句無甚相關的話。

“你來之時可有看到什麽形跡可疑之人?”

“回王上,我從西苑離開之時感覺到一個和屬下同樣氣息的人,到屬下離開,那個氣息還沒有消失。”

“好。你回去告訴右丞,秋畋還有兩日,本王會如期回去。”

“屬下遵命。”

從手冢在月門前出現,宣太後就在打量,當然也不可能忽視那張傳聞中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臉上幾不可見的蹙眉動作。看來宮中沸沸揚揚的傳言這人也未必不知,仍能如此鎮定自若可見其正氣浩然。但她還是很好奇,能讓跡部景吾做到這個份上的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物。實乃百聞不如一見。

宣太後斜倚在黃梨木百工長椅上擡擡手:“汝來拜見本宮,卻連名兒都不報,是何道理?”幾名寵侍立刻蠢蠢欲動。

手冢斂目不動聲色地應道:“回太後,在下非冰非燕,無家無國,自當無名無字,無以上表。”能聽到抽氣的聲音,跪在腳邊的侍女不自覺地顫抖,太後沉吟一聲聽不出喜怒,忽而一笑厲色道:“好一個無家無國,無名無字!膽敢如此頂撞本宮的人除了本宮那王兒,你還是頭一遭!”說完又繼續笑,惹得衆寵侍面面相觑,也不敢妄自揣測上意。凝筱借機偏頭給手冢使眼色,姣好的面容柳眉整個擰在一起,泫然欲泣,手冢卻不理會,也無法理會。宣太後将一切看在眼裏,忽而轉了語氣慈聲問道:“這侍女很是面生啊,你是哪個宮的?”

凝筱脊背一涼再次将額頭抵在地上恭聲道:“回禀太後娘娘,奴婢、奴婢原是尚醫館的。五個月前才被王上派來西苑。”

“哦?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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