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世界安靜了兩秒鐘,流水沒過生蚝表面,沈京白再次拿着溫柔的小泥鏟替向芷抹上尴尬的裂隙,輕聲說:“是嗎,我才知道。”

向芷不止一次被人說過講話太直,若是跟相熟的姐妹間倒是無所謂,全當開玩笑,但面前的沈京白,她只見過寥寥幾次,玩笑,有點過。

她有些自省地站在他旁邊安靜地吃着海苔片,沈京白雙手戴着貼膚手套,一掌捧着生蚝圓鼓鼓的肚子,另一道右手輕撥開生蚝薄薄的裙邊,指腹探入,輕柔地搓弄着內裏,溫柔的水柱下,生蚝變得白嫩光滑。

向芷覺得他對生蚝真好。

洗幹淨的生蚝被放在瀝水籃裏,他又去冰箱裏拿了一盒雞蛋出來,向芷吃完了海苔片,洗了洗手,說:“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他說:“幫我打雞蛋吧。”

向芷點頭,嘴唇笑成了“一”字,有點賣乖,“這個我會。”

他拿了一個大瓷碗和一個小碗,雞蛋先是打在了一個小碗裏,然後再放到另一個大碗中,她奇怪道:“為什麽要這樣做?”

沈京白看了她一眼,說:“防止壞蛋。”

向芷:“……”

她抱着大碗在角落裏打了半天,最後碗也被沈京白收走了,他說:“你出去坐會。”

這是嫌棄她礙地方了。

但向芷剛才打雞蛋的時候已經做過心理暗示,絕不會再亂說話,只會安靜地用眼神看着客廳,然後就在入戶的玄關角落裏看見了一個小小的魚缸,她好奇地走了過去。

沈京白出來時,目光在客廳裏掃過,最後在角落看見一道彎下的細腰,黑色的短皮褲裹出一道圓潤的弧度,再往下,他目光瞥向一邊,說:“喝茶。”

向芷探出了腦袋:“這對金魚小小的,是什麽品種?”

“金波子。”

“噢。”

向芷扯唇笑:“好漂亮,在燈光下透明得閃閃發光,到時候生了小孩,整片魚缸都色彩缤紛。”

“不會。”

他說:“是兩條公的。”

向芷:“……”

可以,她也沒機會要小魚崽養了。

她坐到沙發上,沈京白家的茶幾幹淨整潔,是真正用來泡茶的,因為向芷看見他拿了天青色的小茶壺出來,男人坐在她的斜對面,長腿微伸,往兩旁撇開,幾乎占滿了過道,白色的襯衫衣袖讓他挽上了前臂,他拿着茶壺沖水時,手背上的青筋蜿蜒過手腕,一直縱入衣袖,像這道沖出來的水流,透着股薄勁。

“謝謝。”

向芷禮貌地接過瓷杯,聽他說:“小心燙。”

于是她指尖懸了一會,決定說些好聽的話:“這個杯子很好看。”

“汝瓷。”

向芷受教地點了點頭,“那這個茶壺呢,像個小元寶一樣。”

“小鋼炮。”

他說。

向芷雙手搭在膝蓋上,視線看起他家的泡茶工具,“我還沒見過這種器型,居然叫小鋼炮,那有大鋼炮嗎?”

沈京白似乎被她問得愣了下,垂眸喝了口茶,說:“沒聽過。”

向芷見茶晾得差不多,于是也端起喝了一口,茶幾上的水漬沿着杯底往下墜了兩滴,向芷大腿一熱,低頭望去,發現茶水滴在了自己穿的魚網襪上!

這還不打緊,關鍵是,她居然……居然穿着這一身就進來了沈京白的家!

剛才她就顧着解釋那箱海鮮問題,根本沒注意自己衣服都沒換就進來了!

雖然他這種條件那麽好的未婚男性很大可能是喜歡同性,但她未免也太不注意形象了!

沈京白抽過桌上的紙巾給她遞了過去,向芷已經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男人的手懸在兩人之間,紙巾飄飄蕩蕩的,他說:“沒燙到吧?”

向芷張了張唇,忙拿紙巾擦過大腿上被熱茶洇漬的地方,說:“沒有。”

她想回去換身衣服,于是道:“好像弄髒衣服了。”

沈京白眉頭微凝,“抱歉,我剛才沒擦幹淨桌子。”

“沒事沒事,我回去換吧。”

目的順理成章說了出來。

見她起身,沈京白也站了起來,“這種布料、染了茶水能洗幹淨嗎,我的意思是,我可以賠。”

向芷懷疑是自己的反應讓他覺得很嚴重,于是寬慰道:“沒關系,這條絲襪反正是用來撕的,我又不穿出去。”

男人的瞳仁裏劃過一絲愕意。

向芷清眸微怔,太直了太直了,忙道:“我的意思是,它只是一個道具,不是……”

“咕嘟咕嘟嘟~”

忽然,廚房裏傳來熱水沸騰的聲音,沈京白斂眸道:“我去滅個火。”

向芷愣愣地站在原地,擡手捂了下臉。

最後這頓飯她也沒臉跟沈京白一起吃了,她回去換了條牛仔褲後,端着自己的碗來親自要飯。

沈京白給她騰了湯,裏面是用雞湯灼的生蚝,香味濃郁,雖然肚子已經傳出饑餓信號,但她還是要客氣地說:“不用給我盛這麽多生蚝,你才要多吃點,我的意思是,你是男生,體力消耗大。”

算了,向芷不想說話了。

為什麽她以前沒有說完一句話後都要小心翼翼地反思,字斟句酌地考量沈京白會不會多慮。

男人目光在她臉上掃了眼,說:“你家裏不是兩口人嗎,我做的本來就是三份。”

向芷被他這話點醒,才反應過來她一直佯裝非獨居女性,腦子難得轉得夠快,說:“那這個湯喝不完,放冰箱,明天回來喝可以嗎?”

沈京白眼角溢了道極淺的笑,眸光裏有一絲向芷讀不懂的意味深長,對她說:“最好不要喝隔夜的。”

向芷有些遺憾,“那你還是多吃點吧。”

沈京白幫她把盒子蓋上,又從冰箱裏拿了一小盒水果,向芷才發現他把所有水果都一次性分裝好,等要吃的時候就方便拿。

“謝謝啊。”

她感覺自己有些無功不受祿,雖然鄰裏間互相幫個忙或者送點吃的很正常,畢竟誰都說不準将來有什麽事能搭上手。在這個關系型社會裏,多個人就多條路子,于是她說:“有什麽要我幹的活,可以開口噢,例如收個快遞什麽的。”

說完她抿了下唇,這個忙多少有些敏感。

“幫我把生蚝都吃完。”

他說。

向芷在想,如果她的尾巴能看得見,現在一定晃得厲害。

等她回到家,迫不及待揭開了盒蓋,那股雞肉湯的甜和生蚝的鮮直沖天靈蓋,向芷拿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瓢送進舌尖,好喝到她心裏爆開了花。

一邊喝一邊感嘆,還拿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了徐蕾娅,對方“嘟”地一聲發回一條語音:“哪裏找來的田螺姑娘。”

向芷咬着勺子回了一句:“是田螺公子。”

徐蕾娅語音裏連發了幾句“卧槽”,“我也要我也要!”

“有主了,人家連金魚都是一公一公的。”

徐蕾娅:“……”

向芷飽飽地吃完一頓後,在餐桌邊拖拉到九點多才動身去洗碗,忽然似想到什麽,洗完碗後就跑進了房間,掐着時間把耳朵貼在牆上,那聲“吧嗒”聲響,插頭插進了插座。

向芷蹲在牆根處,掌心托着腮,其實當朋友也挺好的。

睡覺前,她把習慣放在床頭靠牆位置的手機放到了離遠一些的床頭櫃上,這樣早上的鬧鈴震動聲就不會通過牆體傳播,打擾到了不該打擾的人。

接下來的幾天,向芷都要去工作室錄音,她發現想要碰上沈京白很容易,只要聽見隔壁電子門鎖的聲音響起,她再去開門就好了。

但理智告訴她,不可以動什麽歪心思。

而且她這幾天深刻複盤過了,她之所以對沈京白口出狂言,是因為他們作為鄰居身份,只能聊一些非工作上的閑事,這就很容易冒犯隐私,但凡下一次遇到,她一定不能再表現得像個騷擾犯一樣。

雖然一開始,沈京白确實以為她就是。

這天下班,向芷去驿站拿自己的快遞,現在的快遞服務五花八門,有的送上門,有的送半路,她前幾天剛下單了一套床品四件套,準備洗幹淨等天氣暖和了能換上。

拆了快遞最外層包裝後,向芷直接抱在了懷裏,剛要進小區的門閘,就看見沈京白走在前面刷卡,似乎聽見她跟門衛說話的聲音,細黑邊框眼鏡下的眸光朝她微側了過來。

鑒于之前吃了人家的飯,向芷不得不揚起道笑朝他打招呼:“嗨。”

向芷身高一米六五,但個頭卻只到他的肩膀,目測沈京白有一米八五往上,是以在聽她說話時,頭顱都會禮貌地微低下,說:“需要幫忙嗎?”

向芷搖了搖頭,笑道:“不用啦,謝謝。”

而且她買的是床品,實在不願意經別人的手,更何況還是陌生男人。

兩人拐進小區的花道,夜晚的風吹拂過頭頂,有簌簌的風鈴花往下墜,向芷懷裏盛了一朵,她低頭吹了下,忽然,路燈在地面映下了兩道身影,一高一矮,女孩懷裏抱着個笨重的袋子,而走在她身側的男人高大挺拔,在片片花雨中,此時正伸出一道長手擋在她的頭頂,替她輕掃過樹上吹落的花葉。

很輕的煽動,像蝴蝶翅膀在她心頭翩跹,然後掀起一場微不可察卻餘韻悠長的震動。

她下巴悄悄縮進了抱着的袋子裏。

地上的影子收回了手,沈京白推開大堂的玻璃門,讓她先進去,說:“這種大件可以在門衛室裏借個小拖車去拿。”

向芷發現沈京白是個心思缜細的男人,擡頭朝他道:“看着大件,其實就是床上四件套而已。”

說着她雙手掂了下,笑:“很輕的啦。”

沈京白似乎被她證明的動作惹得微微一笑,按下電梯樓層鍵說:“我還有三個房間沒有布置,這些東西挑起來挺費心思。”

向芷眨了眨眼睛:“我可以給你推鏈接,而且我是春夏床品,料子挑的都是比較幹爽吸水的。”

似乎是為了還他之前請吃飯的人情,向芷極力想要在他面前顯示自己這個鄰居的作用。

沈京白客氣地說了聲:“謝謝。”

向芷問:“你都是挑什麽風格的?”

沈京白說:“跟房間的裝潢搭配。”

她了然地點了點頭,她是見過沈京白家的裝修的,設計格調高級,在電梯“叮”響的瞬間,她落了句:“那感覺你的床品應該也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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