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沈京白的長手壓在了電梯門側，依然是習慣的教養讓向芷先出去。

她還抱着她的床品，袋子是透明的，能看見裏面粉白相間的條紋，沈京白掃了眼，落了聲：“你的床品，也很漂亮。”

向芷微笑的時候習慣扯起唇角兩邊，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朝他道：“我也覺得。”

男人眉眼浮起極淺的笑，而後垂下眼睑，推開防火門就是兩人共用的入戶花園，其實就是一個像陽臺一樣的小空間，向芷剛要彎腰找地方放快遞，就看見門口又被堆了一個箱子。

這時沈京白也注意到了，下意識等她看完收件信息，然後，看見她擡頭朝自己望了過來。

“又送錯了嗎？”

他問。

向芷微搖了搖頭，有些猶豫道：“你吃春筍嗎？”

停在向芷門前的這一大盒紙箱被劃開了口，有山野泥濘和潮濕清香湧入鼻翼，這是來自春天的禮物，向芷朝沈京白道：“我外婆在山上挖的。”

她不會做飯，廚藝只會饕餮天物，但老人家寄來的東西如果不收她會不放心，向芷說：“我送你。”

沈京白挽起了衣袖，把帶泥的春筍從箱子裏拎了出來，他的手背白，骨節微屈，在粗糙的作物前顯得矜貴優雅，向芷都不忍心髒了他的手，說：“我來。”

沈京白說：“我家裏有鹹肉，炖鍋腌篤鮮吧，吃嗎？”

向芷的尾巴又翹了起來，上齒咬住下唇，看見他握着春筍的骨節，粉色的。

“做我一頓就好了，昨晚你給我盛太多了。”

沈京白“嗯”了聲，向芷說：“那我把床品先拿回去，一會過來。”

他說：“好。”

向芷肚子有着落了，步子都輕快了些，踢了鞋進門，剛要抱着床品放到小陽臺時，一擡頭就看見了窗外的夕陽，碧霞接天，映照着整片天空，仿佛這窗臺只是一個畫框，框出了上帝最美的傑作。

她想喊沈京白過來看。

但興奮壓下了一秒，低頭把床單先塞進洗衣機裏，然後拿出手機架到窗臺上，朝天空錄了視頻。

有平靜的風聲掠過，當初她買這個樓層，為的就是這無遮擋的好風景。

向芷拿着手機去敲沈京白家的大門，發現他只關了外面的玻璃防盜門，她一走過來，他就看見了，從客廳出來給她開門。

向芷換了她自己的拖鞋，轉過玄關又看見那一公一公的兩條金波子在飄飄蕩蕩地游動尾巴，她問：“你喂了嗎？”

沈京白把魚餌從抽屜裏拿出來，遞給她：“別放太多。”

向芷興奮地搓了搓手指，喂了幾粒，金魚遇到吃的就浮了上來，她安靜地看着它們搶食，感覺沈京白也站在她身旁彎下腰，氣息靠近，清冽的嗓音說：“看累了就去喝茶。”

向芷壓着突突的心跳“嗯”了聲。

等他走後，她才緩過神來，視線往剛才映着他輪廓的那面玻璃望去，波光粼粼下，劍眉星目也。

向芷看見沈京白在廚房裏的清影，喝完茶後出于禮貌，走到廚房門口問：“有什麽要幫忙的嗎？”

“已經弄好了，接下來只需要等待時間。”

向芷看見藍色的琺琅鍋在文火上嘟嘟冒着熱氣，帶出一絲食客意欲窺探的香氣，她肚子又被勾起了餓，說：“沈京白，我這兒有樣東西，你有空看嗎？”

男人目光落在她手裏，卻見她只拿着手機，問她：“哪兒？”

她揚了揚手機，說：“在這裏，我剛才回去錄了一個視頻。”

沈京白瞳仁裏劃過一絲愕然，視線往旁邊避了下，說：“多長，這鍋湯我定時了二十分鐘。”

向芷說：“也差不多吧，你投影儀買了嗎？”

沈京白“嗯”了聲。

她雙手合掌，興奮道：“那太好了，你是安在自己房間吧！”

沈京白眼眸微垂：“在房間，可以投屏。”

“那你現在打開藍牙，我把視頻傳給你，這樣就是高清了，你今晚在房裏投屏放大來看。”

她說完，見沈京白有些猶豫，問她：“拍的什麽？”

“現在說了你不就沒驚喜了嘛，不過我保證你會喜歡的，因為是我有，而你沒有的東西。”

向芷說着，看見他的手機就放在餐桌上，于是伸手拿過來，催促道：“你快點。”

沈京白擡手揉了揉太陽穴，“向……小姐……”

“我的藍牙ID是這個，指向。”

沈京白瞳仁驀地一怔，忽然凝眸看向她的手機屏幕。

“你的是什麽？”

他滑動屏幕，顯示藍牙名稱是一個手機型號，很冷漠。

向芷找到他的賬號，點擊傳送，“叮”的一聲，她說：“接收吧，沈先生。”

她笑意吟吟的眼裏有期待，沈京白點了接收，傳送進度條在走，是個容量不小的視頻。

此時沈京白放下手機看向她：“你這個昵稱挺有意思，其他賬號都用這個名字？”

向芷搖了搖頭：“微信就不是。”

說罷，空氣裏忽然安靜了兩秒，向芷輕咳了聲，轉移話題道：“我給你倒杯茶？”

微信這個字眼多少有一些敏感，不提的話兩人還能避免想起從前的尴尬。

沒料到沈京白忽然拿過手機，說了句：“我加你。”

向芷愣了下，擡手撓了撓腦袋，指尖僵硬地點開微信，問：“我掃你還是你掃我？”

“你掃我。”

他點開了二維碼，頭像是一片白框，昵稱：SHEN。

向芷的微信名很簡單，就叫向小芷。

長輩叫小向，一些新認識的朋友不知道怎麽稱呼，看到昵稱也就明白了。

這時廚房裏傳來咕嘟咕嘟的聲音，沈京白通過了她的好友請求，才放下手機進廚房。

腌篤鮮就是鹹肉在沸騰得嘟嘟響的湯裏與鮮筍交融，一個沉澱了肉香，一個帶着大自然的清爽，截然不同的味道相撞，迸出一口靈魂出竅的美味來。

向芷抱着碗站在旁邊等沈京白盛湯，說：“夠了夠了，太滿了要出來了！”

沈京白用毛巾沿着邊緣擦拭掉奶白色的湯汁，被熱蒸氣燙過的手背白皙透粉，她看着看着，忽然說：“你手長得真好看，難怪那麽會做飯，心靈手巧。”

男人拇指捏了下毛巾，收回手，道：“求生技巧而已。”

向芷輕嘆了聲，“那我沒有你豈不是要餓死？”

她這句話簡直給沈京白戴了頂高帽，對方說：“怎麽會，你不是還會叫外賣嗎？”

“這算什麽優點。”

她端過保溫飯盒，沈京白又給她放了一小盒水果，裏面有一半是藍莓，還有幾顆水果胡蘿蔔，他說：“我就不會叫。”

他聽起來真是在誇她。

向芷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明天我給你叫外賣？”

沈京白沒想到她會反請回他，似乎在思忖推辭，她又說了句：“我挺會叫的，讓你勤勞的手解放一天。”

話音落下，她還期待地看着他。

沈京白左手搭在流理臺上，視線避開她的目光，說：“明天我不清楚幾點到家。”

“哦，那我微信等你消息。”

向芷拿着飯盒出門，忽然步子一頓，回身朝他看去，沈京白此時送她，見她步子一停，也在她半臂遠的距離停下來了，邊界感非常清晰。

她朝他眨了下眼，說：“你到家前半個小時跟我說一聲，我好提前準備，這樣你一回來就能吃了。”

沈京白大概是不太能接受別人過于熟稔的社交方式，總之向芷回到家，都覺得他一副想要拒絕，又只能勉強從她的态度。

吃着飯的時候，向芷偷摸摸去沈京白的朋友圈裏探索，然而一句“朋友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把她勸退。

吃飽飯後百無聊賴地去洗了漱，不知道是不是每晚十點鐘能聽見沈京白插插座的聲音，所以給了她動力早點上床。

但他們這一行是夜貓子，向芷靠在床頭看了會配音主播的視頻，又翻出自己的配音片段做個對比，她今天總覺得有一段沒在狀态，于是接上藍牙準備外擴聽一下效果。

然而閉目養神的一分鐘裏，她都沒聽見藍牙音響有任何的動靜，沒耐心地拿過手機，忽然瞳孔驀地一睜，看向那一行顯示連接成功的手機型號，一剎那，內心湧起一連串靠靠靠！

慌亂間迅速斷開了鏈接，切換回自己的藍牙音響，下一秒，耳邊終于傳來音頻，裏面是女聲獨配：“粉色的手指，嗯……我喜歡，你還有哪些地方是……粉的啊……”

向芷把音量一滅，一瞬間已經對這個世界心如死灰了。

不願意迎接第二天太陽到來的向芷，避開了隔壁那道出門的聲音後，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去上班。

她昨晚複盤的那一段只是十幾秒的吻戲，但劇本裏男主是一個體力旺盛的狼狗，所以要求她配出喘息，為此她昨天在配音室外跑了幾圈，但還是被單獨剪出來了問題，徐蕾娅讓她回來再試試。

現在是試試就逝世，她只能安慰自己，昨晚沈京白已經睡着了，沒有聽見她傳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不然真成騷然犯了。

她現在最後悔的就是昨晚為了客氣，還提出今天給沈京白點外賣。

不然她這輩子都可以做到跟沈京白不見面！

但她也想出了個辦法，回來前給他點了個外賣，是春日堂的粵菜，清淡幹淨，符合他做菜的風格，然後把外賣挂在他大門上，拍了個照片，給沈京白微信傳了過去，說：【飯到啦！趁熱吃哦！】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向芷聽見了外面傳來隔壁的電子開門聲，她像個鹌鹑一樣蹲在客廳角落裏，咬着手指，又過了十分鐘，手機震了下，沈京白的微信頭像左上角有個紅标。

她點開，看到他的回複：【收到了，謝謝。】

向芷：【我叫的外賣還行吧？】

“嘟～”

他的信息回來一句：【嗯，是挺會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