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不喜歡楚蘿

楚珞覺得自己也算是個性格惡劣的人，牙尖嘴利不饒人，慣會欺負人，尤其是腦子不太好轉不過彎那種。

但很少遇見受過她炮轟還依然堅挺在第一線繼續抗傷的。

金黎就是這兒的個中翹楚。

別稱不長腦子不長記性。

那天晚上楚珞收到那幾條短信後，先是難以置信而後把金黎按在地上諷了個遍。

這個年紀的男生多多少少處于愛裝逼的時候，還有種天大地大老子最大迷之自信。金少爺收到楚珞一長串的嘲諷後，面紅耳赤感到面子挂不住，又不好意思對一個女生罵粗，說又說不過，最後只能佯裝堅強發了句“你給我等着！”。

這樣一直到了周末大家都還相安無事。

周六晚上金家來接人，楚珞随便找了個借口拒絕了同行，表示明天下午再去。

等到了周天下午，楚珞剛進金家大門，就看見金黎那菜如狗屎的臉色。

瑟瑟縮縮敢怒不敢言的模樣。

楚珞很不厚道地想笑。

“欸小蘿你別管金黎快過來坐，”客廳裏金少爺的母親笑盈盈朝楚珞招手，轉臉就對着金黎說：“金黎你別擋着人家了，還不讓開！”

她拉起楚珞的手，認認真真從頭到位瞧了遍，溫和道：“一段時間不見怎麽感覺小蘿變了個模樣，難怪總說女大十八變，越變越漂亮。”

還不忘刺一下自己兒子，“還是女兒好，兒子怎麽養都那副報應樣——看什麽看，你看你多大人了頭發長了都不知道剪還要我來提醒。”

金黎不滿反駁：“你懂什麽，這是潮流，再說了才多長啊……”

張伯母：“給我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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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黎委屈巴巴：“……”

前一秒還兇神惡煞，轉眼又和藹可親，張伯母關心地問楚珞：“轉去了新學校适應得怎麽樣了啊？有什麽需要的地方就跟伯母說，你父母不在身邊，伯母就要替他們照顧好你。”

大可不必。

可來這個世界有段時間了，楚珞還是第一次直面那麽直接且濃烈的善意。就像一片平靜水面，哪怕再細微的善意也能如一滴水攪得水面漣漪泛起。

這樣搞得她倒是有點不好意思，畢竟又不是這善意接受對象的本人。

“這……太麻煩了伯母了。”楚珞推拒。

張伯母不樂意了，“咱倆誰和誰啊，怎麽能這樣說呢！”她話音一落，頓了幾秒偏過頭瞪了金黎一眼，“是不是這小子在學校找你麻煩？”

從天而降的黑鍋砸得金黎有點懵。

金黎：“不，不是……”

“問你話了嗎？”張伯母說。

這家庭地位展示得明明白白，誰能想到金少爺的地位可能還沒他家狗的地位高呢。

楚珞暗笑，臉上卻正經得很，“之前是有些誤會——”眼看張伯母瞪金黎的眼神像是要扒他一層皮，“但現在适應得挺好的，張姨別擔心。”

這話越描越黑，張伯母看自己兒子的眼神已經冷淡了。

臉上就寫着“等會收拾你”幾個字。

一旁的阿姨過來低聲說了幾句，張伯母起身朝楚珞笑了笑，“小蘿你先吃點零食，伯母去給你做幾道你愛吃的菜。金黎，杵那兒幹什麽，過來陪小蘿說說話。”

目送自己頂頭上司背影消失在轉角，金黎直接癱坐在獨立沙發上，兩人的距離拉得遠遠的，金黎嫌棄說：“假惺惺裝模作樣。”

“我說得有問題？”

找她麻煩——剛開學的時候這家夥眼瞎腦子不好使，行事就跟小學生一樣。

金黎似乎這時候智商稍微上線了點，沒有直接反駁她這話，臉上的神情煩躁，“真不知道我媽喜歡你哪點。”

空氣安靜了幾秒。

難得楚珞沒有馬上回怼，金黎有點詫異擡起頭。

對面的少女明顯不想理他，單手撐着下颚目不轉睛盯着手機屏幕。烏黑的發絲落在雪白的臉頰上，借着頭頂落下的光暈，整個人籠罩了一種恬靜怡人的柔感。

金黎愣了一下，然後咂舌，這裝得可還真是有模有樣。

過了不久，金黎忍不住開口打斷，“喂。”

楚珞掀起眼皮，眼神示意金黎有什麽話趕緊說。

那眼神有點不近人氣兒，還有點熟悉——和自己那表哥有些相似。

金黎組織了好幾次語言，每次話音剛到嗓子滾了圈又咽了下去。

眼看楚珞漸漸不耐煩，金黎終于開口說：“婚約那事也就說說你別當真啊，我有喜歡的人了，你別……”後面的話金黎漸漸說不下去，因為他發現楚珞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不，不是，他好心跟她說她就這眼神什麽意思？

楚珞是真的覺得這小少爺有點傻，從開學到現在，她哪點表現得像是喜歡他的樣子。

喜歡他就怼他，她又不是小學生幹嘛這麽做。

楚珞靠着沙發，雙臂交叉于胸前，顯得有點漫不經心，“那你去解除啊，沒有實際行動光嘴上說說有什麽用。”

落在金黎耳裏又像是帶了點威脅挑釁的意味。

金黎皺起眉心，少爺脾氣也上來，“我就告訴你聲，這婚約是必定要解除的，你反對也沒用。”

楚珞全然不在意聳了聳肩。

按照劇情發展，反正金黎什麽也不做，這婚約都會解除。當然要是他做了點什麽能夠加快解除那更是再好不過。

然後她難得善意提醒了金黎一句：“你拿什麽和你父母提這事，你該不會以為這婚約就只是單純的關系好結個親吧。”楚珞看着金黎沉下來的臉色，單手撐起腦袋，看着他繼續說：“你有脫離父母掌控的能力嗎。”

在現實世界裏，她接觸到的圈子裏多的是富二代有錢人，金錢地位伴侶要什麽有什麽，但很少有能和自己認真喜歡的人結婚的。

因為大部分人并沒有超越父輩，支撐家族發展的能力。在家庭地位中處于最低位，無力擺脫父母的掌控，只能安心繼承家産接受父母的安排。

在楚珞看來金黎這種沒有能力卻又想父母聽他的想法挺幼稚的。

當然在這個世界，男主女主最後自然是會踏平一切磨難走到一起。

家世不對等，那就平民女孩一躍成為真千金；眼界不匹配，那就用金錢來堆積。

只不過現在而言還沒到那個轉折點。

除非她腦子有病這時候告訴所有人她是假的，不是楚家真正的孩子，然後把自己丢進一個更加慌亂無助的境況裏。

金黎蹙眉看着她，心裏莫名有些煩躁，說話的嗓音也不自覺大了許多，“關你什麽事？”

廚房裏忙碌的張伯母聽到動靜立馬探出半個身子，惡狠狠警告金黎：“金黎你別給我擺譜。”

“沒什麽事的張姨。”楚珞說。

見楚珞臉上确實沒什麽委屈的神色，松了語氣說：“小蘿再坐會兒，燕凜快要到了，等等就開飯。”

說完還是警告式瞪了金黎一眼，金黎有點氣不過但又不敢說什麽，只能對着楚珞幹瞪眼。

楚珞微笑。

于是沙發這一圈難得出現了安靜的場面，一個橫着手機打游戲，另一個雙手在屏幕上飛快跳動，誰也沒開腔。

燕凜到的時候伴随着金黎手機“victory”的游戲音效，看到燕凜，金黎活像個見了救星一樣，立馬勾住燕凜脖子把他往自己房間帶。

剛沒走幾步，就被端着湯出來的張女士喊住，“上哪去？洗手吃飯了，一會要回校上自習還不趕緊。”

燕凜視線落在金黎的手臂上示意他趕緊松開，金黎心裏默默對自己媽翻了個白眼，這飯他一點也不想吃，看到楚蘿在場他就渾身別扭。

從洗手間出來後，燕凜掃了眼等着洗手排隊的楚珞，略略點了個頭。

“燕凜啊，過來幫我端下鍋。”張女士喊道。

這晚飯局面處處透着股尴尬。

楚珞金黎分別坐于張女士左右，兩人相對，誰也不想來個目光對視。

也不知道張伯母是不是已經習慣了這兩人這些年的相處模式，依然笑臉盈盈，“來，小蘿你最喜歡的咕嚕肉和辣子雞多吃點，這兩道菜我可是很有心得，嘗嘗。”

擡起頭朝稍遠處的燕凜笑道：“燕凜你愛吃的我也做了，這魚我前幾天就買回來了，專門養着就等着今天給你殺來吃。”

分外貼心的慈愛長輩。

金黎巡視了桌上一圈菜，八大菜系都快占完了，就沒有他特別喜歡吃的。對比另外兩個吃得開心的家夥，他有點不平衡，“媽我的呢？”

張伯母掃了他一眼，“那麽多菜不夠你吃啊？”

金黎一哽，果然親媽。

飯桌上偶爾響起燕凜和楚珞的說話聲，反倒是平時最臭屁最愛作妖的金黎今天格外安靜，安靜得他親媽都多看了他幾眼。

張伯母默默注視了他一會，準備等會飯後問他有什麽事。

可金黎這少年氣性不是個能憋事的，左思右想後本着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突然開口：“媽，我和楚蘿的婚事解除吧。”

衆人一愣。

飯桌上頓時安靜了下來，連碗筷碰撞的細微聲響也近乎沒有。

張女士準備夾菜的手懸在空中停了幾秒，才把筷子輕放回去，除了一開始的驚愕從頭到尾沒有絲毫慌亂。

她偏頭看向自己兒子，語氣聽不出一點氣惱反而還帶了點溫和，“你這次又是怎麽想的？”

金黎以前也在她跟前在他爸面前鬧過，可每次鬧的理由基本都是圍繞“這都21世紀了怎麽還搞包辦婚姻這一套”，無非是少年人的自由追求。

她和他爸還有楚蘿的父母也聊過，現在的小孩子必然很難接受這種婚約。只是先這麽維持的，等孩子長大了進了社會吃了苦頭就知道這樣的婚姻能給自己帶來多大的方便。

所以，這麽多次以來，每當金黎說起這話時她都沒什麽好生氣的。

“我不喜歡楚蘿我有喜歡的人了。”金黎不帶喘一口氣把這話說了出來。

這話憋在他心裏很久了，家裏爸媽從小就告訴他楚蘿作為婚姻對象的好處，青春期少年慕艾的年紀處處都留有“楚蘿”這兩字，跟夢魇一樣纏得人惱怒卻又無力，這硬生生把他的叛逆塑造成了誰也不能觸碰的刺猬模樣。

現在他說出來了，心裏那股沸騰到快要黏稠起泡的腐水終于得到了宣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