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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外的争吵聲持續了快一個小時,沒有任何停的趨勢,反而愈演愈烈。
易辰手裏的習題集,在這一個小時裏,連一頁也沒有完成。
真是太吵了,他想。
易辰從書桌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退後一步,重重地摔在床上,被子拉過頭,耳機音量調到最大。總算聽不見了。
他長舒了口氣,在即将被憋死之前,還是把自己放了出來,打了個哈欠,從枕頭下面把昨晚沒有看完的漫畫拿出來,打算接着翻。明明一貫很熱血的漫畫,現在看起來卻覺得無聊。
“這水準下降得太快了吧。” 易辰嘀咕着,随便又翻了幾頁,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辰辰。”易博川推推他。
“你們吵完了?”易辰揉着眼睛坐起來。
“怎麽說話呢?大下午的,不寫作業,就在這兒睡覺。”
易辰撇撇嘴,心道,你倆那麽吵,我怎麽寫作業,不睡覺還能出去給你倆拉架嗎?
易博川不滿地看他,“沒心沒肺,跟你媽一個樣子。”
“她上次也是這麽說的。” 易辰跳下床,“你們還是協商一下比較好,免得我一會兒像男的,一會兒像女的,你們是生了個怪物嗎?”
“易辰!”
“在呢,聽得到。”易辰拉開門,客廳裏一片狼藉。“我媽呢?”
“走了。”提到楚靜,易博川聲音有點疲憊,他越過易辰往外走,“我有個應酬,馬上也走了,桌上有錢,你自己出去吃。”
易辰把錢揣兜裏,“你晚上幾點回來?”
“我不一定,有事嗎?”
“你要不回來,我就去季楷揚家住。”
易博川腳步沒停,“你去吧,我一會兒給你張阿姨打個電話。”
“不用,我自己……”
易辰話還沒說完,防盜門啪地一聲響,易博川已經離開了。
易辰嘆口氣,把筆和作業全部裝進書包裏,走到客廳的時候,想了想,又把置物架上的大黃蜂一并塞進去。然後他去廚房,把冰箱裏剩下的兩個芒果盒子也裝上,季楷揚和他住同一個小區,芒果盒子帶過去也不會壞掉。
這個小區叫瑞景園,不大,十來棟房子,易辰在這裏住了九年了。季楷揚也一樣,他們是剛上小學那一年一起搬過來的。
易辰和季楷揚的淵源由上一輩的友誼開啓。易辰的母親楚靜和季楷揚的母親張韻是高中同學,後來她們考進同一所師範院校,住在同一個宿舍,畢業以後又進了同一個小學任教。不同的是,楚靜三年多前辭去教職,下海做起了服裝生意,而張韻還在繼續安分地當着老師。
她們并不是N市本地人,身處異地,讓她倆的友誼更加牢固,連婚禮都在一起舉行。婚後張韻比楚靜先懷孕,但偏偏碰上楚靜早産,所以最後兩個孩子的出生時間只差了幾個小時。
理所當然,因為家裏的這一層關系,易辰和季楷揚自小就形影不離,從幼兒園到小學畢業,他們不僅同班,而且在家長的要求下,老師也會安排他們同桌。到了初中,按成績排位置,同桌是不能了,但這也沒什麽妨礙,他們還在同一間教室,一擡頭就能看到對方。
“辰辰來啦?” 張韻熱情地招呼他進去,“吃飯了嗎?”
看她的樣子,易博川顯然是把打電話的事情忘掉了。
“沒吃。”易辰搖搖頭,“張姨,我晚上在你家睡。”
張韻笑着揉揉他的頭,“好,楷揚在卧室呢,你去找他玩吧,飯好了我叫你們。”
季楷揚坐在飄窗上看書,聽見腳步聲,頭都沒擡:“你晚上要在這兒住嗎?”
“要啊,你怎麽每次都知道是我?”
“因為我媽走路不會跳着走。”季楷揚看他一眼,又繼續埋頭看書。
“哦。”易辰拖長了聲調,拿出芒果盒子,往他面前一遞,“吃嗎?”
“馬上吃晚飯了,不能吃零食,還是涼的。”
“切。”易辰不以為然,把芒果盒子放一邊,拍拍他的膝蓋,“你的鐵皮放哪兒的?”
“書架最上層……,你怎麽把它拿來了?”
易辰踩着凳子把大黃蜂放在鐵皮旁邊。
這是小學畢業的禮物,他們一起去買的。其實他倆都想要大黃蜂,但那天店裏只剩下一個。于是季楷揚主動讓給了他,畢竟季楷揚總是讓着他,從小就這樣。
“我爸媽又吵架了,客廳裏的花瓶,茶杯全打碎了。我怕下次他們把這個也給砸了,還是放你這兒比較好。”
季楷揚翻書的手指頓了一下,“你小心點,別摔了。”
易叔叔和楚阿姨鬧矛盾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好像是從楚阿姨辭職做生意不久就開始了。易辰一開始會害怕,半夜哭着來他家。後來就習慣了,他又變成了蹦蹦跳跳,笑嘻嘻的樣子,父母的争吵似乎與他沒有任何幹系。
“真的不吃嗎?”易辰從凳子上跳下來,直接把芒果盒子打開,崴了一勺送到他嘴邊。
季楷揚咬了下唇,“先去把門反鎖了。”
“我就說嘛,知道你一定會吃的。”易辰把最後一勺吃幹淨,“你的牙長好了沒?”
“冒了一點出來。”季楷揚換牙晚,十四了最後一顆坐牙才掉。張韻特別緊張,堅決不準他吃甜食。季楷揚剛剛說要吃晚飯了,完全是借口。
他倆吃了,也不敢把随便盒子扔在垃圾桶裏,壓了一下,裝進袋子裏,把袋子放在床底下,明天上學的時候再帶出去。
芒果盒子吃了最直接的壞處,就是晚飯完全吃不下。
易辰看着自己碗裏小山似的菜,“張姨,你別給我夾了。”
“媽,你別管他了。”季楷揚一邊皺眉對付碗裏的青菜,一邊替他解圍,“他一天三頓有兩頓都在我們家吃的,你還怕他餓着了。”
“是是是,阿姨,你真別管我,又不是外人。”易辰忙應道,“我中午吃多了點,現在還不餓。”
“一頓管一頓,中午吃了晚上還不餓?”張韻狐疑地停下筷子,又看季揚楷,“你怎麽也不吃了?。”
“我吃飽了。”
“你才吃了多少?”
“你一直在看易辰啊,我吃挺多了。” 季揚楷淡定地擦擦嘴。
“你們這些孩子啊,正長身體的時候不好好吃飯。”張韻無可奈何地笑起來,“不吃就自己一邊玩去。”
季楷揚沒動,“我再坐會兒。”
張韻愛憐地看了兒子一眼,低頭繼續喝湯。
張韻有胃病,吃飯總是細嚼慢咽。自從四年前,身為海員的父親在海上失蹤以後,季楷揚自己吃完飯,只要不急着上課,總是會陪着母親,等她吃完飯再下桌。他也不知道這樣的堅持有什麽意義,但父親休假在家時會這麽做,他不像父親,撐不起這個家。但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他想給母親一點慰藉。
“哎,你作業寫完了沒?”吃過晚飯回到季楷揚的卧室,易辰終于想起自己還有作業沒寫。
季楷揚一臉警惕地看着易辰,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問句,他的作業,永遠都不會拖到星期天晚上。“你還剩了幾科?”
易辰比了個四,看了下季楷揚的臉色,又改成了三。
“這周一共就四科布置了作業。”季楷揚深吸了口氣,“你哪一科寫完了?”
“物理寫了一半。”
“那就是一科都沒寫完。”季楷揚糾正道,“自己快點兒寫,不會的我給你講。”
“寫不完的。”易辰苦着臉,“已經快八點了,絕對寫不完的。”
“那你前兩天幹嘛去了?我不管,你別想抄我的。”
“那我告訴張姨,你偷吃甜食。”
季楷揚瞪他一眼,轉身就去開門,“不用你說,我自己去。”
“別別別,我開個玩笑。”易辰慌忙拉住他的胳膊。“你先借我抄完,明天把作業交了。我後面再自己寫一次,行不行?”
季楷揚頭扭向一邊,一副沒有商量餘地的樣子。
“你肯定不忍心看我明天被罰站吧。”易辰搖着他的胳膊,“季楷揚,楷揚哥哥.....”
“你少來這一套,早幹嘛去了。”季楷揚說,易辰小時候叫他楷揚哥哥,後來大一點兒了,就直接叫名字了。不過一旦遇到求他的時候,這個稱呼就又用起來。
“我下午想寫來着的,結果我爸媽一直在吵架,我就沒寫完。”
都星期天了才想着寫,再安靜的環境你也寫不完。季楷揚想罵他,但沒說出口。
易辰繼續委屈巴巴,“我還聽見他們說要離婚。”
季楷揚把自己的手抽出來,走到一邊把書包遞給他,“最後一次。”
“知道啦。”易辰飛快地接過書包。
“你速度快點,要是十點還沒睡覺,我媽會催的。”
“對啊。”易辰想起他家的作息時間,剛剛飛起來的心又降下去一點,他把季楷揚的作業粗略地翻了翻,“這麽多,我作文也沒寫的,你覺得我抄得完嗎?”
“你幹嘛要問我?”
“楷揚哥哥......”
季楷揚看看他,這周的作業的确很多。
“你坐過去點。”他猶豫了一下,拖把椅子放在易辰旁邊,“我先幫你寫了,你自己這周再寫一份。”
“楷揚哥哥最好了。”易辰笑嘻嘻地把自己的作文本攤在他面前,又十分狗腿地把筆遞過去。
“別說話了,寫吧。”季楷揚拿着筆,又強調了一遍,“真的是最後一次,下次我絕對不會管你了。”
“我發誓。”易辰信誓旦旦地保證道,雖然他們都清楚,這是不可能的。
季楷揚不是第一次幫易辰寫作文了。他有時候都在懷疑,他替易辰寫的作文大概比易辰自己寫的都多。寫了這麽多次,都沒被老師發現,主要在于他倆小時候被送到同一個老師那裏練硬筆字,一起練習的時候也不自覺地模仿對方,現在他們的字跡幾乎一模一樣。有時候稍稍注意一點,別說老師,時間久了,自己都無從分辨。
“寫完啦。”
季楷揚合上作業本,易辰在旁邊歡快地鼓起掌。他比季楷揚還提前十分鐘寫完,就一直歪着頭坐在一旁,看季楷揚寫。
季楷揚看了眼時間,九點一刻。剛才如果讓他自己寫,大概也能趕完。季楷揚在心裏默默嘆口氣,不應該心軟的。
“去洗漱了。”他起身往衛生間走,易辰也跟在他身後。
“你剛剛為什麽要刷那麽久的牙?”躺在床上,易辰貼在季楷揚的耳邊和他說話。
季楷揚晚上起碼刷了十分鐘,易辰明顯感覺他是最後有點兒想吐了,才停下來。
“你自己有枕頭,靠我這麽近幹嘛?”季楷揚輕輕推了他一下。
易辰不依不饒,“你還沒回答我呢。”
“你問題怎麽這麽多?睡不着現在就去重新寫作業。”
易辰癟癟嘴,不說話了。
季楷揚啪地關掉燈,“睡覺。”
隔了很長時間兩個人都沒睡着,從對方的呼吸就能感覺到。
季楷揚知道自己說話的語氣重了,他有點生自己的氣,卻把它撒在易辰身上。
但他要怎麽和易辰說呢?說我很後悔晚上吃了甜食,覺得自己很不聽話。怕牙長不好,只能多刷一會兒,減輕負罪感?好傻的。
“易辰。”季楷揚把手從被子裏探過去碰了下易辰的手,“你睡了嗎?”
易辰不理他。
“晚安。”
季楷揚只好慢慢把手往回縮,在即将回到自己被子裏的時候,卻被輕輕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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