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易辰站在公告牌前,把光榮榜盯了得有五分鐘,目光嚴肅得像要把它看出一個洞。

“你樂傻了?” 鄒子恒從背後搖了搖他的肩膀,“我從三樓下來的時候你就在這兒站着了。”

易辰沒搭理他,單手插着腰,頭也不回。

“這下季楷揚肯定不和我一桌了。”鄒子恒左右看了看,“哎,他人呢?”

“辦公室去了。”易辰把他的手從肩上甩下去,擠出後面看成績的人,滿心疲倦地往回走。榜單上那個鮮紅的四十三晃得他腦仁都疼了。

他沒有想象中那麽開心,更多的是慌亂,這個成績像是一把打開潘多拉魔盒的鑰匙,而他在混沌了這麽多天以後也開始後知後覺地明了季楷揚就是捧着這個盒子的人。

“辰辰最近怎麽了?“ 張韻看着易辰的背影,有些擔憂地對季楷揚說,”怎麽看着不太對?“

易博川也放下報紙,“我也看着他不對,這麽大的人了,別別扭扭的。楷揚,他有和你過說什麽嗎?“

季楷揚搖頭,易辰豈止是沒和他說過自己的心事,最近這段時間,易辰簡直連話都不怎麽和他說了,卻又不時偷偷看他,季楷揚一偏頭,他就裝作若無其事。弄得季楷揚還以為自己是什麽時候得罪了他,問,易辰卻又連連否認。

“是不是實驗班壓力太大了?”張韻猜測。

“他不至于吧,要不什麽時候帶他去醫院看看?”

兩個大人在客廳裏讨論着,連話題的主角什麽時候又回來了都不知道。

“我明晚不回來吃飯。”易辰咳嗽了一聲,把他們的目光引過來,“可能要晚點回來。”

“怎麽了?”張韻走過去把他拉到身邊坐下,想趁這個機會和他聊聊,“明天有什麽事嗎?“

“有個同學過生日。”易辰直愣愣地背着準備好的臺詞。

季楷揚聞言看他一眼,易辰背挺得僵直,把沙發坐出了老虎凳的味道。他沒開口,不動聲色地把叉子上剛掉下去的那一牙蘋果又叉起來吃掉。

“同學過生日?”易博川沒有這麽好糊弄,“哪個同學?楷揚不去嗎?”

“他不認識!”易辰這個問題忘準備了,答了又急忙改口,“不是,人家沒叫他。“

他這謊話編的太拙劣,只差在胸前挂個牌子寫我在撒謊,。

“不去了。”在被揭穿之前,易辰突然惱怒地站起來,說。

“你發什麽脾氣?”易博川罵道。

“哎呀,好了。孩子周末去玩玩怎麽不行?”張韻打着圓場,“十點以前能回來嗎?”

“嗯。”易辰從鼻腔裏發出一個單音節。

“那去吧。”張韻推推他,“明天白天多寫點作業。”

易辰蹲在馬路牙子上,帽檐壓得很低,鬼鬼祟祟地看着對面緊閉的門。易辰倒不是擔心會碰到熟人,他兩點鐘走的,他們都在午睡。他又專門讓出租車司機饒了兩圈才開過來,絕對不存在被跟蹤的可能,純粹就是自己心裏有鬼,所以看誰都不對。

昨天走到客廳的時候,正聽見易博川說帶他去醫院看看,易辰都想沖過去說要不你帶我去吧,大概真是瘋魔了。

易辰把随身帶着的那本《同性戀亞文化》偷偷摸摸地拿出來翻,這些日子他把學校圖書館裏為數不多的有關同性戀的書籍全都看了一遍。每次去借書的時候心都砰砰地跳,感覺管理員下一秒就會指着鼻子罵他,你個變态。幸好這樣的情況從沒發生過,那個五十多歲的大媽,往往看都不看封面,直接一掃就給他了。

易辰長到這麽大,第一次看了如此多的課外書籍,終于發現課本其實還是很好懂的,至少看過就有明确的答案,不像現在。他覺得書裏說的能好像和自己對上號,又好像全然不同。平面的東西來得太遙遠,掙紮了快一個月以後,易辰覺得自己得另找出路。他必須見見同性戀是什麽樣,然後才可以知道自己是不是。

易辰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連開門時間都沒注意。傻等了好幾個小時,對面酒吧的門總算是打開了,這是他上網查了兩天的成果。

一開始沒多少人進,易辰也不敢去。等到過了九點,進去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易辰想着自己十點鐘的門禁,一咬牙穿過了馬路。

酒吧裏面人很多,大部分都是男的,也有女人。鬧哄哄地,燈光又昏暗,進去的走廊兩側站着不少的人,喝酒,玩手機,聊天......,還有抱在一塊兒親吻的......

易辰強制鎮靜地往裏走,不時有人朝他投來目光,暧昧地笑着。等走到盡頭,背上已經全是汗,緊張得他都快順拐了。

走廊的盡頭是舞池,易辰實在沒有進去的勇氣,他現在簡直想走,但一想到今晚來的任務還沒完成。硬着頭皮打算再留一會兒。借着昏暗的光線他看見最右邊有一排沙發,決定先過去坐着。

易辰拿定了主意,走下臺階,從人堆裏往右擠。走了沒兩步,感覺有只手摸到了自己的背,并不是偶然,他還掐了一下。易辰一下子回過頭,是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他見易辰一臉警惕,倒是一點沒生氣,笑着沖他舉了舉杯子,走開了。

易辰深吸了口氣,竭力平靜着繼續向沙發走。但很快,又一只手摸住了他的腰。今天天氣并不算太冷,易辰外套裏面只穿了件薄毛衣。這只手比剛才那只更大膽,順着他的腰挑開了他的毛衣,探進了裏面,還有向下的趨勢。

易辰頭皮發麻,一把抓住那只手,”你幹嘛?!“

眼前的人化着濃妝,一頭金黃的長卷發,臉上發紅,明顯有些醉了,手被抓住了還不安分仍想往他身上攀。

怎麽回事,易辰頭都大了,這不是間同性戀酒吧嗎?那女人也應該去找女人,為什麽要纏上他?

“你到底想幹嘛?你認錯人了!”易辰不願和醉鬼糾纏。

“沒有呀。”那女人力氣出乎意料地大,易辰一時竟然掙脫不開,金色的長發掃過他的臉,“我什麽都不幹,但是你可以幹......”,說着,還極富暗示意味地輕撞着他。

易辰腦子裏像炸開了煙花,僵硬地扭過脖子看着那只已經搭在肩上的手,骨節分明,這個人穿着長裙,脖子上系着條絲巾,但透過薄紗還是能看見下面隐約的喉結。

這分明是個男人!

她,不,現在是他了。仰頭喝了口酒,把杯子往地上一丢,貼過來想要親易辰的唇。

易辰猛地一把推開他,驚慌失措地跑了出來,手裏拿着的書也早已不知丢在了何處。

易辰在街上毫無目的地晃了半天,今晚看見的一切都和他的設想完全不同。同性戀就是這個樣子嗎?在那樣混亂的地方和陌生人眉來眼去,甚至親吻撫摸?他不知道接下去要怎麽辦,來了這一趟,反而讓他更加疑惑。他猶豫了半晌一咬牙,又回到了酒吧的那條街。

這次易辰沒敢進去了,就在酒吧外站着,到底想看見什麽?他自己也沒底。

早已過了門禁時間,易辰還是沒有回家。慢慢地,有人從裏面出來了,有些好幾個人一塊兒,喝的醉醺醺地,勾肩搭背地上了車。但更多的,是一個人,剛才在酒吧中嬉戲放肆的面孔,離開了那些燈紅酒綠,看起來和尋常人似乎也沒什麽不同,在黑夜中,顯得孤單又落寞。他們身上帶着悲涼氣息,也莫名地感染到了易辰,他嘆了口氣,正打算離開,一個從酒吧出來男人撞在了他身上。

“不好意思,他喝多了。”扶着他的也是個男人,抱歉地沖易辰點了點頭,掏出手機不知給誰打電話。

“我不想結婚,老子不和女的結婚!” 那個和醉了的人斜靠在他懷裏,扯着他的衣服嚷嚷着,“你也不許結,同性戀怎麽了?我礙着誰了。”

他說着哭起來,涕泗橫流,一會兒又捂着嘴跑到垃圾桶旁吐,順着垃圾桶跪在了地上。打電話的男人跟過去擰開一瓶水,眉頭緊鎖。

易辰停住了腳步,站回到一旁,假裝想事情,眼睛一直偷瞄着那兩個人。

沒過多久,一輛出租車在酒吧前停了下來,一個女人從車上下來,徑直過去扶去垃圾桶旁的男人,沒什麽好氣,”不是說好你們暫時不見面了嗎?大家都規矩點兒行不行,說好了相互幫忙的,我爸媽這幾天還在呢,發現了我怎麽解釋啊?“

這是什麽?易辰心驚肉跳,那些在網上檢索到的詞語出現在他腦海裏,形婚嗎?

他沒有心思再看下去,跳上一輛出租車,急急忙忙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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