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正是香色暗湧時,臨街吵鬧聲漸大,不由人不分神去看。原來是有人采買東西,這年頭采買的多了,這麽大張旗鼓的少見。

随從衆多,還有警員維持治安,一衆人說說笑笑圍攏的不過是個婦人。仔細看,那婦人長得十分齊整,穿玫瑰紅色旗袍,踩着雙西洋高跟皮鞋。

婦人右手牽着個孩子,那孩子也是一身洋裝,相貌相當清秀。周邊人取悅的話,那婦人聽得不像認真的樣子,倒是時不時給孩子整理下衣帽。

在前面兼着向導的人穿着身黑色警皮,是鎮上有名的無賴,李署長。

何錦生一見他臉色便黑了下來,“沒意思。”掉頭回去抽他的水煙。鄢容沒動彈,臨窗而立,窗扇半開擋住他身影,他看得見下面,下面看不見他。

那女人鄢容不認得,可是猜得出來,應該是雲祥的太太。

鄢容知道她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蕪鎮沒有這樣風姿的女人,貿然來了這樣一個出挑的人物,怎能逃得掉蕪鎮那些財主太太的口口相傳?

雲家太太怎樣怎樣苗條,身上的旗袍怎樣的鍛子怎樣的手工,穿着的皮鞋聽說是在上海買的,財主太太們說到上海的時候那音調都是挑得高高的。

聽說雲太太嫁給雲家前也是知識女性,家裏夠氣派夠排場。聽說宋先生是她家的常客,她自幼便見得過怎樣的陣仗,說得怎樣慢條斯理的話。

聽說雲太太身上披肩是上海的哪個哪個有名的電影女明星送的,留海的樣式都是在洋人開的店裏修剪的。

那女人牽着兒子走路,步履緩慢,周圍保镖老媽子丫鬟成群,周圍店鋪裏探出腦袋看熱鬧的街道上圍的人不少,她亦不為所動,竟然還停下腳步低頭和小孩說上兩句童音童言。

男孩看樣子也就六七歲的光景,張着烏溜溜的眼珠四處看,見人人看他像看新奇西洋景,于是也皺了眉擺出一臉的煩惱模樣,這神态與雲祥如出一轍。

女人見他累了,便抱孩子拍了拍他後背,然後回頭交給老媽子,自己則順着李署長的引領,向斜對面的店鋪走去。

鄢容冷哼一聲,當年雲祥說是家裏早做安排父命難違,其實他是娶妻生子避禍異國,非但保全名節還全身而退,大雨淋漓中滴水不沾衣,也是難得的修為。

忽然見那女人側過頭在背着人處颦了下眉,鄢容撤身向後一步,不由得笑了起來。

何錦生眉頭微皺“你笑什麽?”

Advertisement

“沒什麽,看雲夫人有意思。”鄢容欲語還休。

“什麽意思?”何錦生做出好奇的姿态。

鄢容搖搖頭笑“說不出。”

何錦生側過臉用眼角看他“那你笑得那麽古怪?”其實他對雲太太有沒有意思并不感興趣,鄢容可比雲太太有意思多了。

鄢容不再接茬,穿着松垮垮的戲服對鏡自憐,心情大好順嘴唱起“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唱着唱着,鏡子裏多出一張臉來,是何錦生的。于是鄢容向後靠去,躺在他身上悠悠閑閑吐字出口“是答兒閑尋遍。”

兩人耳鬓厮磨間,何錦生攬着他的腰段挈着他胳膊轉了個身,和着他的聲音唱道“在幽閨女自憐。 ”

正情真意切處,不識相的吵鬧聲竟然大得驚人。何錦生探頭看去,原來就是他家樓下。兩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為什麽這一衆人馬又會兜轉回來蟄進何錦生的店面。

不多時,樓下店掌櫃跑了上來“何老板,你那拇指大的貓眼可賣?”

何錦生面上不高興“我又不是賣珠寶的問我做甚。誰說我這東西要賣?”

掌櫃的見他警覺便低眉善目解釋“李署長陪着雲太太來,指名要買這個。”

“那個忘八。”何錦生更不樂意了,“這也值得大張旗鼓的?告訴他,我已經許給別人了。”

掌櫃的猶豫了一下,轉身要下去,剛走到樓梯口,又被何錦生叫了回來“哪個雲太太?”

管家先看了鄢容一眼才說“外貿局雲祥的太太。”

“我當是誰?又不是什麽要緊人物。”何錦生坐回身要去拿水煙袋。

“聽說,我也是聽他們說啊,雲太太采買的是送給秦司令的禮物。”掌櫃的偷眼打量何錦生的表情。

何錦生沖他悄悄做了個手勢,掌櫃的慢慢退下去先穩住那邊。何錦生端着水煙不斷用手指摩梭着煙管,他不得不猶豫了,秦司令那個丘八他當真惹不起的。

鄢容見他心不在焉“有事你就去忙你的。”

何錦生噢了一聲,雖然有幾分遲疑,終究還是放下鄢容匆忙向樓梯口走。

鄢容看他急急的身形頗有些好笑“拇指大的貓眼?你還藏着這樣的好貨啊!”

何錦生回頭,嗔目瞪他“你也笑我,我哪有這要的好貨,是那副行頭上的。那個東西太招搖了,原本就是留不住的東西,我這拆着賣還賣個七七八八的。喏,我這邊一向短現大洋用的,你是知道的。”

鄢容抖抖水袖“我曉得的,有我在你擔心什麽,過幾天收了租我讓高升再給你送一項票子過來。只是好好的行頭賣它做什麽,你不賣,還有人搶不成?”

何錦生被他噎得臉紅,硬硬的翻了個白眼““又用不着,不賣他做甚?”

“咦,怎麽用不着,你要轉行了?”

聽了這話何錦生氣得回轉過來,搬過他的臉正色道“你什麽意思?要我在這行還混下去?”

鄢容也覺得有些唐突了,只得裝傻““怎麽好端端的又生氣了?”

何錦生瞪着他發狠“不是你說的?要養着我,話涼得比茶都快,想反悔了是不是?”

“原來是這個,哪有反悔的意思?只是你這樣有本事,我還靠你養呢。”

何錦生更氣,一字一頓,“你不信我一心一意跟着你是不是?”

鄢容現在極怕聽這個,他耽不得別人許他承諾他也許不得別人“快下去吧,底下摧你呢。我們的事回來再說好不好。”

何錦生氣乎乎的張大了眼睛瞪着他看,堵氣不下去。

樓下吵雜混亂,不是吵架的當口,何錦生的脾氣不理順了定要鬧個人仰馬翻,于是鄢容擡手替何錦生理理頭發,“是我說走嘴了,我的錯,不要怪了。”

鄢容半摟半送的帶他到樓梯口,何錦生要下不下,有心再與他争論,忽然聽到下面一個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将來,我也買副貓眼的頭面給你。”

另外一個尖細聲音聽了這話只吃吃的笑。

原來是兩個學戲的孩子,見輔面來了貴客便擠進來支應,正端了點心盤子站在一壁看熱鬧。

鄢容聽了這話也吃吃的笑。

何錦生沉了臉啐了一聲“不争氣的東西。”也不知道罵的是誰。

那兩個孩子見到何錦生立刻像避貓鼠般逃竄開去。

鄢容趴在樓梯扶手上,看他沖人擺臉色倒覺得十分可愛,回轉身自己慢慢騰騰唱了幾句唱詞,挑着貼片看,忽然想起,何錦生說的行頭莫非就是那一副?

剛認識何錦生那一年,他唱牡丹亭,一副璀璨頭面五彩缤紛。

那頭面是真金白銀做底,嵌着紅黃藍綠各色珠寶,紅的是瑪瑙珊瑚,綠的是貓眼,藍的是寶石,晃得人睜不開眼,只覺得他面似桃李人比花嬌一時富貴無雙,不愧是京裏來的角兒。

這一晃好幾年了,不再見他戴這副頭面,原來拆零碎賣了?他手上又緊了不成?

何錦生開銷大,鄢容是知道的。但是花銷這麽大,饒是花錢似流水的鄢容也不由得暗自惴度。鄢容在何錦生身上的花費一年多似一年,尤其是今年,比他個抽煙的用度都多,已是大大破費了,難怪他老子總要寫信。

想着他愛打扮但凡衣裝的費用,鄢容向來是看也不看便讓人結了的,現在想想錦生一年四季總是在做新衣服買新鞋子,就這一項就比得上自己合府人的開銷了。裁縫鋪昨天送來的帳單,光是預備下季的冬裝就花去了五百大洋,這還只是私下裏自用的,不是登臺的戲服。

何錦生還養着一群人,不好意思這樣些人的費用也要自己出,他一人張羅難免會吃緊些。可錦生班是開張做生意的,總有戲接,也總在添置行頭,不知怎的總是要鬧虧空。

思及這些就頗有幾分心煩,鄢容擡手拿起桌上的茶發現已經涼了,端着手聽了陣樓下的聲響,想想何錦生呆會回來又要同他癡纏,不覺怔怔的,不相幹的憶起某一年有人也是這樣起膩非要立下個誓言,不依不成。

雲太太倒是爽利人,看了那貓眼相當喜歡,立刻就攜了去,現錢午後便派人送來。有李署長作保,何錦生也就由她去了。

誰知道雲太太去的痛快可是李署長難纏,他沒跟着雲太太走,賴在店裏談天說地的,換了兩遍茶水吃了四碟點心,終于找個機會說自己還有些要事,推着何錦生進了櫃臺裏間。

何錦生扭扭達達的不願待見,他便撲上來起膩非要揩些油不可。

貨間有套卷起來的被褥,是小夥計晚上睡在櫃臺上用的,李署長把他按在那裏,眉飛色舞的讨好“介紹油水大的生意給你,就準備輔床疊被了。”

何錦生氣得面紅耳赤,又怕樓上聽到動靜,不敢十分用力掙脫。

李署長把這看成欲拒還休,心肝寶貝的亂叫,何錦生別過臉悶聲撲騰,伸出指甲在他臉上亂抓亂撓。

李署長被指甲刮到了眼睛,真的生氣了“你這是要幹什麽?我知道你心裏不舒暢,看我這麽上心上意,好歹應酬一下。”

何錦生想了想,讓他空跑一趟他肯定不會罷休,于是直愣愣的靠在門板上,用後背抵住門垂眉搭眼的說“我還有正經事,你快着點。”

偏偏李署長幹這事就喜歡大張旗鼓,由着性子連吼帶叫,何錦生低聲制止幾次都不聽,于是一把擒住他要害,瞪眼睛鼓着腮幫子威脅“你再喊試試。”手上太用力,結果李署長的東西噴了他一身一手。

李署長緩過神來,立刻張嘴堵住他的口。“小冤家,看我今天怎麽收拾你。”

等何錦生腳步虛浮着上得樓來,只見學旦角的孩子捧着茶壺對着鏡子呆立,何錦生從後面拍了一下他的頭“又發什麽愣?”

那孩子立刻侍奉“師傅喝茶。”

何錦生緩緩掃視屋內,哪裏有鄢容半分影子,心裏悵悵的“鄢少爺什麽時候走的?”

“有一會兒子了。”

“我問的是什麽時候,幾時幾分?”何錦生心裏發慌,嘴上便厲害起來“有沒有個準點兒?”

那孩子支支吾吾的惹得何錦生煩躁異常,擡手要打,忽然自鳴鐘裏的布谷鳥竄出來報時,何錦生的手便頓住了。他臉上讪讪的,紅霞一片,也吃不準是剛才被風吹着害了熱還是怎的,總之躁得厲害。

那孩子躲到一壁,視線盯着何錦生腳後跟,“等您久了不見回,摧了兩次換茶沒人支應,我就上來了。結果吃了半盞就走了。”

何錦生聽了這話噢了一聲,見那孩子還盯着自己腿看,氣得跺了一下腳“沒用的東西,滾。”

何錦渾身乏力忽然覺得了無生趣,鄢容怎麽看待,李署長怎麽看待,他好像都不重要了,全世界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小心謹慎守着秘密生怕別人看出破綻,其實早已盡人皆知,鄢容也是再清楚不過的,只有他是在騙自己罷了。

無奈的揮揮手趕走空氣中那些不安和寂寥,何錦生仰靠在躺椅上,手裏端着水煙吸了兩口很是沒有意思,偌大個屋子少了個人就變得冷清清,寂寞難耐。

忽然覺得鏡面亮亮的,好像有字,湊過去才發現,原來是有人用手指沾了茶漬寫了首詩,有些字已經幹了,卻也還能識出幾行。

“美人不是母胎生,應是桃花樹長成...結盡同心締盡緣,此生雖短意纏綿,與卿再世相逢日,玉樹臨風一少年...争奪相思無拘檢,意馬心猿到卿卿。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看完不由得面紅耳赤,心怦怦直跳。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