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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家少爺自從跌下崖去,便不見了蹤影,雲家上下找了足有二個多月,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那山上叢林密布、峰巒疊起、山澗幽深、山坳衆多,雲老爺再不死心,眼見農歷新年将至,也不得不暫停搜尋。

此時雲太太愁雲慘霧的開始整理行裝,南京有些事總是要處理的,再也拖不得的。

下人說鄢少爺來了的時候,她愣了一下,這鄢家少爺早不來晚不來,倒像掐着時間來的。太太陪老爺進城看病,他就上門拜訪。換做一般的女人,家裏沒有主心骨,即便有千般想法萬般想知道的,也會希望他換個時間再來。

雲太太是新女性,是以只愣了一下便說“讓他進來吧。”整了整雲鬓打量一下自身衣裝便去前廳,她倒要看看這個鄢少爺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

鄢少爺胳膊還沒好利索,蜷着手臂橫在胸前,沒吊繃帶。他長身玉立,梳着時髦的頭發,雖然瘦弱卻不似別人傳聞的那樣難以親近。

他正在廳堂上看壁畫,聽見雲太太腳步聲,只一個回頭便讓人憑添幾分好感。

別人都說鄢少爺性情古怪,雲太太倒有不同看法。雲太太倒覺得他生錯了時代,若是在西方世界,明明就是個有些才情的落寞詩人,她和雲祥參加過幾次類似文人聚會的沙龍,裏面就有不少這樣氣質的人物。不同的是,鄢容更多幾分頹廢的貴族氣息。

鄢二少的态度還是十分誠懇的,“我們是至交好友,雖然近些年不常聯絡,但是彼此感情相當深厚。”

“這場意外來得十分突然,連我本人到現在還十分恍惚,并不覺得他就這樣去了。原本想早些過來,只因我也受了傷,都沒有趕上殡禮,十分遺憾。”他說話時垂着眼皮面容哀戚,雖然看不到眼睛,但是哀傷與愁緒确實足以感染旁人。

雲家大面積搜山,幾次三番派人去鄢府打探雲祥掉下去的地點。鄢容這次兒說是在臺階上滑下去的,下次又說快到山頂了。若是換做別人,即便身體不适也應該會跟到山上指認方位吧,偏偏想見這位少爺一面都難上加難。

雲太太嘆息悄悄打量他,雲府有種傳聞,雲祥與鄢二少是面和心不和的死對頭。兩人交好的故事她聽得不少,至于如何交惡,雲祥曾以“一個誤會”淺淺代過。下人們似乎沒人知曉根由,而雲府老爺老太太則不願多談,只說他兒子心性良善,有心和人修好,人家未必真心相待。似乎上一代兩家就有積怨般,提到鄢家老爺子也有種文人相輕的不屑感。

“說來真是遺憾,我并沒有上山的打算,若不是雲祥力邀我才不會去,那些人也只與雲祥熟。我在那裏雖然沒什麽意思,但是也懶得動彈,不瞞你說,抽上幾口煙的人不願意勞乏那個辛苦,耐不住雲祥執意要爬山,哎,我應該阻攔才是。萬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連我也不小心滑倒,幾乎回不來了。”

鄢二少口裏的險境讓人聽了着實捏把汗,陳會長也曾講過那樣晚的天,沒人贊同雲祥雲爬山,不知他怎的就悄悄上去了。也确有多人證實是雲祥請的鄢容,怕人不到還擺了船到家門口停。

鄢容說的話雲太太并不完全信,他自有推脫責任的嫌疑,雲太太見鄢容是覺得內中另有隐情,是以拐彎抹腳的問雲祥是否留下什麽話,還要鄢容再仔細想想。

鄢容凝眉“倒也沒什麽,只是他說過這些朋友只有我是可以性命相托的人,若是有什麽,讓我照顧他家小。”

鄢容笑“那是玩笑話,再說我這身子也不康健,照顧自己都不及哪還照顧得了別人,沒想到一言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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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太太喃喃“或許他是計劃好的。”

鄢容一驚,沒想到自己這樣好運氣,竟然撿到這樣一個好口舌,悄悄打量雲太太以揣摩真僞。“太太何以這樣說?”

雲太太凄苦一笑,自己心裏先就冷了半截,別人他不曉得,雲祥惹下的那些是非,她一肚子的苦水,正愁無人可訴。“鄢少爺不是外人,我也就直說了吧。此前在南京就欠了好些債務,回到這邊每日交際應酬花銷又大,私下裏他和老太爺吵過幾次,無非是為了銀錢的事。到現在,許多輔面上的支應都賒着帳呢。”

雲太太皺眉,她最厭煩過這樣的日子,總是捉襟見肘,拆東牆補西牆,結果越補窟窿越大。公婆也不幫襯些,讓人橫生不滿。如今眼見着出事,各處都上門催呢,老爺太太也是覺得實在不像話,躲出去了。偌大個雲府,竟然是個空架子,滿心凄苦也只說得三分。

“我早就疑心他是要撇下我們的,自從回到這做了很多讓人傷心的事,哎。”雲太太長嘆一口氣,“留上我們孤兒寡母的實在是艱難啊。”

看着這人甚是苦惱的樣子,鄢容也不由得出神,莫名的胡亂猜測,她說的傷心事,可是雲祥唯秦夫人馬首是瞻的獻媚?以前搶戲子,如今吃花酒包妓,不明就裏的人看起來,雲祥的日子相當混亂。

有小丫頭上來問雲太太整理行裝的事,雲太太向鄢容一笑“鄢少爺初次上門應當好好招待的,只是你看我這也亂成一團,又想整理又想同你多敘敘,你要是不介意的話,我一邊收拾一邊同你講可好?”

鄢容頗為欣賞她這種态度“也好,雖然我身子不大利索,也可以看看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其實這邊以前我也常來的。

雲太太這才回想到,他們自幼相識,這後院恐怕比自己都熟悉吧?

兩人一前一後向內宅走去,雲太太轉彎時總是借故回頭看上鄢容一眼,這人步态從容,容顏也着實漂亮。

鄢容感嘆“難怪他只說對不起家裏,讓我好好照顧你們。也怪我身子乏累一時失神,他就掉了下去。”

鄢容一再解釋“本來我還要在家多休養些日子的,只是最近聽到些不合适的傳聞,這才覺得有必要登門拜訪澄清些什麽才好。”

雲太太笑“別人說的那些話不要太放在心上。”她當然知道大家在說什麽,他們猜是鄢容害了雲祥“清者自清,我相信你。”

鄢容輕而易舉的就博得了雲太太的信任,真是有些受寵若驚。

雲太太将一件貂皮大衣抖落開來,看了又看然後放到一邊,對下人說“明天楊掌櫃的上門,把這樣給他,看看能折個什麽價錢。”

雲太太又似無意般對鄢容說“雲祥搭上秦司令的關系,說是至少會給他個團長做做,到時候有了實權,有了糧饷,想做什麽都好。”

鄢容微愣,他沒想到雲祥竟然真的沒有留洋的計劃。

雲太太又整理出幾件衣服,随手将一件短款貂皮套在身上,那貂皮的袖口和領口嵌着一圈狐貍毛,她裏面穿着淺色旗袍,這件紫色的貂皮只蓋到大腿處,襯得她腰身玲珑,皮膚也越發的白晳。

鄢容忽然覺得他和雲太太某方面是有些共識的,比如他們對雲祥的态度。

果然,雲太太說道“這些年我也看透了,雲祥不過是繡花枕頭,別說給他團長就是給個司令做,他一樣也是做敗了的。”

“他的老上級不是要出任什麽美利堅的大使嗎?”鄢容想起雲祥第一次去他那裏時說的話。

雲太太皺眉想了一下,忽的了然一笑“那邊的老上級早就退隐了,哪有沒什麽前途,別說大使,能在部裏謀個空缺就不錯了。這些年在外面,不過只是空轉一圈而已。”

鄢容無話可接,于是說到“我始終覺得,雲祥還在。”

雲太太無所謂的翹翹嘴角“我也希望他還活着,雲祥常提起你,常說起小時候的舊事。”

雲太太自然不會告訴他,自己曾翻看過雲祥寫給鄢容的信,那麽一厚撂,雖然藏得隐密,不由得人不好奇。看了以後,讓人心裏翻洋倒海的冒酸水,雖然也沒什麽過火的話,只是封封都提到将來的計劃,一同出洋一同創事業共同進退什麽的。

雲太太恨雲祥,她揣度自己丈夫對這位朋友似乎有某些不可告人的好感和興趣。她看透了這個繡花枕頭敗絮其中,不思上進竟然還有讓人不齒的惡癖。難怪新女性都要打破封建迷信自己處朋友談戀愛,不談戀愛果然看不透一個人,雲祥回不回來她已不抱希望,即便他回來,也要離婚,下一個戀愛定要自己談自己的生活自己來作主。

雲太太講的都是些過去的小事,談話間行裝也都整理完畢。“他說得也還真是蠻多。”鄢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擡頭見她望着自己淺淺一笑從容坦蕩,鄢容心裏倒有幾分愧疚。“此去南京路途遙遠,不若我就陪了你去,把你們安頓好了我再回。”

雲太太真心笑了,她自是樂意的,有鄢家少爺做保,這裏的債務便纏不住她的腳,至于以後,到了那邊再做打算。煩惱,能擺脫一件是一件。

鄢家與雲太太達成共識,約定大致時間後,便告辭離去,戴禮帽的時候看到鏡框上插着的東西不由得怔了一下,鏡子邊緣處插着張雲祥的小照,應該是最近照的半身照,容光煥發的模樣,笑意盈盈看過來有如春風拂面,讓人覺得被他看着如此舒服。

鄢容覺得其實他于雲祥,錦生于他,不過都是鏡花水月,一場緣份始終可觸不可及。

作者有話要說: 十分抱歉,家庭主婦忙起來就沒完沒了了,早就應該放上來的,又被瑣事拖住了。

住在鴿子窩裏的人類,遇到促銷便要四處考察一下,正在想是再投資個鴿子窩還是換個大一點鴿子窩。換有換的煩惱,買有買的煩惱,權衡比較中~~~都說房價要降,但是房子這種東西,就算降也有限吧?而且大方向總會升值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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