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迎新

“祈哥,今晚女高音的加排能拜托你帶一下嗎?我們幾個都有事。”

右下角彈出了一個綠色窗口,在色調昏暗的電腦屏幕上格外顯眼。

祈玉伸手按下空格鍵,耳機裏的歌聲随之消失,視頻也定格在了某一幀。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灑到屏幕上,畫面裏撥着吉他的男生恰巧擡眼——分明舞臺上光線幽微,那道目光卻格外地亮,瞳色很淺,顯得中間的瞳仁更濃墨重彩,仿佛隔着時空與屏幕與他對視,含着絲絲挑釁。

良久,祈玉面無表情地關閉這個一夜間看了無數遍的視頻,點開電腦微信頁面。

發來消息的是女高音聲部長,何川。

“可以。”

他敲下兩個字,重重按下回車,機械鍵盤反彈發出咔塔一聲響。

室友突然哭天搶地地撲過來:“別看計院那誰了好哥哥,咱空調壞了!”

祈玉眸子微動,幹脆将電腦一拍:“——那就去蹭個有空調的教室吧。”

南方靠海的城市,已經快九月底了,氣溫還是近三十度。

離上課不到最後兩分鐘,教學樓外,還沒趕到教室的學生們紛紛生死時速沖刺。熱汗打濕衣衫,緊貼皮膚,而當途徑某一處時,視線卻總忍不住瞥去——

那是兩個手挽着手、肩擦着肩,恨不得貼在一起的人。

從身形上看,都是男的。

“這鬼天氣還擠成連體嬰,不熱麽?”

“這兄弟情太離譜了,試問你我誰能做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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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彼此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出了八卦的欲望,于是心照不宣地小跑幾步,假裝趕路的樣子超到兩人前面,餘光向後瞄——

無奈那兩位都戴着口罩,看不清臉。

只能看出是一個“挂”在另一個的手臂上,那姿勢,仿佛抱着的不是人胳膊,而是一塊救世的冰。

對方很有紳士風度地放慢步子,靠邊,為女同學留出寬敞大道。

女生撇撇嘴,剛想放棄探索哲學之魂,忽然腦內靈光一閃。

“你看那個長頭發紮揪揪的,是不是有點眼熟?”她問同伴,“我們學校裏留長發的高個子男生不多吧?”

同伴秒懂,但遲疑了一下:“……是有點像外院系草,但那不應當。”

“也是,”女生嘆氣,“男神又不是咱院的,上課不走這條路。哎,走了走了,過會兒遲到太久又被學院樓那傻逼主任守門待兔。”

兩人的竊竊私語随風飄去。

“救命,還沒到嗎?我要熱化了。”巫雲深氣若游絲,“他們計算機的學院樓怎麽這麽遠?要不我們随便找個有空調的教室蹲着算了吧。”

祈玉關閉導航,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兩個女孩的背影:“快到了。”

巫雲深明顯還想再說什麽,便聽祈玉接上了後半句:“或者,你也可以回宿舍等師傅上門修空調。”

“……”

巫雲深抱緊了祈玉常年冰涼涼的手臂,“不了好哥哥,我得了一種離開你就會原地融化的病,你去哪我就去哪。”

祈玉頗為嫌棄地瞥室友一眼:“前面倆妹子偷偷看你好幾眼了。”

巫雲深差點沒哭出來:“至少她們現在只是把我當猴看,總比讓她們看到一灘我強。”

祈玉就沒再管旁邊的人形挂件,步子加快,沿着前面女生的路線走。

——計算機學院的上課地點有兩個,理論課教室和實驗課教室。它們分別坐落于教學樓和學院樓這兩個相隔十萬八千裏的地方,而課表上只寫了教學樓的教室號,因此在上課前,老師都會在微信群上再次确認。

但他們不是計算機出身,自然沒有課程群,按着計院課表趕到教學樓,才被姍姍告知這節是實驗課,于是匆匆導航這個“學院樓”到底在哪兒。

學校太大,綠化太多,小道也多,繞着繞着連導航都暈了。

巫雲深忍不住問:“你到底為什麽要蹭這節計算機病毒與……與……”

“計算機病毒與惡意代碼。”

“對對,計算機代碼和惡意病毒。”

“……”

祈玉憐愛地摸摸狗頭,“乖,到他們的學院樓裏就有空調了。”

有人“帶路”果然快了許多,然而等他們終于找到教室時,課程也已經上了十幾分鐘。

祈玉特地等兩個女生先溜進去,隔了會兒,才跟着偷偷從後門進入,然後貓着腰,來到室友三號為他們占下的後排座位。

“怎麽來的這麽晚?”室友三號溫思良小聲問。

巫雲深說:“我跟阿玉都沒來過你們學院樓,迷路了。”

溫思良頓時有些無語:“真有你的,大三了還能在學校裏迷路的?”

巫雲深:“是導航演我!我們差點走到湖裏喂天鵝!”

“真有你的,大三了還能被導航演到?”

“我……”

祈玉開口打斷兩人:“看到那誰了麽?”

溫思良朝前一指:“喏,前面第三排被倆女孩子夾着的那個。我跟你說,他真的好高,目測比你還要高那麽一小段,快一米九了吧?”

祈玉冷笑:“可以,走馬路上這狗頭能直接當路标。”

溫思良噗地笑出了聲。

雲裏霧裏的巫雲深:“誰?誰?”

祈玉伸着脖子望去,前頭雖然有一臺臺電腦阻礙視線,但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最高的那個狗……最高的那個腦袋。

他盯着那個後腦勺,心念百轉了一百種讓這個腦袋開花的方式。

——這人是大一的男神,新晉校草,進校不過短短一月,表白牆上的點名能排到刷屏。

在昨晚更是達到了頂峰。

他在迎新晚會上一“戰”成名。

作為公選的壓軸,男生帥氣的面龐在燈光下明滅,低沉磁性的嗓音合着手中的吉他,輕盈的樂聲流淌。他的唱腔很随性,又透出股子奇異的溫柔,一首簡單卻華麗的英文歌在普遍菜雞互啄的新生節目中,頃刻虜獲了所有人的心。

幾乎節目結束的瞬間,視頻已經刷遍全校師生的朋友圈。

但是不巧,就在半年前,學校十大歌手的決賽現場,作為壓軸獻唱的音特生,祈玉也唱了同一首歌,萊昂納德.科恩的《Hallelujah》。

雖然同一首歌從兩個人嘴裏唱出來是截然不同的味道,但這并不能改變兩版被瘋狂對比、誰醜誰尴尬的事實。

天知道當祈玉被微信轟炸這位的舞臺視頻時,有多想隔着屏幕打爆對方的狗頭。

尤其是得知了這起“撞車事故”或許是被人為安排後。

他不在意新人都是怪物,更不是見不得人好的前輩,但有備而來打他擂臺的不行。

腦袋的主人仿佛感受到了什麽,突然回過頭。

然而視線掃了一圈,沒見到什麽不對的,很快便蹙着眉又轉了回去。

“……”

祈玉靠在電腦後,抓緊了手裏的蘋果筆。

這家夥後腦勺長眼睛了,這麽敏銳?

巫雲深此刻終于明白過來:“好家夥,原來你是來看秦昭的。”

聽到那個名字,祈玉感覺自己的血壓直線上升:“總得看看是何方妖魔鬼怪,知己知彼,才百戰不殆。”

溫思良摸摸祈玉腦袋:“你已經不是中二的小朋友了,你已經大二都不止了。”

祈玉說:“敢這麽搞我,我讓這狗賊到不了大二。”

溫思良:“……”

“——好了,理論課的部分就說到這裏,接下來給大家看看實物。”

臺上的講師看起來不過四十來歲,然而白熾燈一打,光光的腦袋锃光瓦亮。

巫雲深湊到祈玉耳邊:“這就是計院嗎,真是恐怖如斯,跟我們院的大法師有的一拼。”

祈玉深有同感地點頭。

他是外語學院法語系的學生,巫雲深則是人文學院公關系,學校設立的文科少,有關社會科學的全部歸入人文。

他們學校是全國排名前列的綜合性理工科大學,這個校區更是重理輕文,人數對比十分參差,外院與人文院所有人加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個計院。

但三個學院的關系非常好,迎新會一起辦,活動一起搞,連宿舍都安排在一起,否則他們仨也不會成為室友。

“那麽現在,老師給同學們展示一下最普通的病毒。”

說着,還算年輕的禿子老師拿出U盤,蹲下身,将接口對準了講臺上的主電腦機箱。

昏昏欲睡的學生們下意識擡起個頭。

便見大屏幕上彈出了個什麽窗口,随着“噔登”幾聲響,幾個廣告框一閃而過,被老師随手關閉。

祈玉倒是沒有看大屏幕,他只清楚地看到,那顆一直被他盯着的腦袋,忽然就捂了捂嘴低下去了。

禿老師此時終于重新起身,眯起一雙高度近視眼,用十分不靈活的學校鼠标顫顫巍巍移向移動硬盤文件夾。那鼠标将文件夾一層層點開,然後與一個個小方塊大眼瞪小眼了整整十秒鐘。

“……”

“我病毒呢?!”禿老師喃喃。

無數剛睡醒的學生面面相觑。

禿老師又操作了會兒,還是沒找到辛苦弄來只待展示的小病毒藏去了哪。

“這病毒應該不會隐藏啊。”他瞪大了小眼睛,不可思議。

“老師。”

只聽前排一個好聽的聲音說,“您的病毒被火絨殺了,剛剛有個警示框的,被點掉了。”

那聲音不響,但連後排都能聽見。

禿老師:“……”

全場學生:“……”

一秒後,爆笑聲掀翻屋頂,回蕩在整個樓層。

只有兩個混進來的摸魚學生一臉懵逼,祈玉小聲問:“火絨是什麽?”

溫思良笑到捶桌:“草啊,是殺毒軟件,我就說怎麽右下角也跳了個彈窗呢。”

祈玉:“……”

巫雲深笑得快喘不過氣了:“哈哈哈不愧是你們計院!”

講臺上的禿老師自己都笑了,等大家都勉強停下來後,他最終說:“好吧,看來我們只能繼續上理論課了,大家看ppt吧。”

于是沒多久,又睡倒一片。

巫雲深好奇地隔着祈玉戳戳溫思良:“秦昭不是大一?直接上你們大三的課能聽懂?”

溫思良頓時戰術性後仰身體:“難道你以為,我們大三的就能聽懂?”

巫雲深:“……”

溫思良:“大學大學,大不了自學,還分什麽年級啊。不過聽說這位學弟挺牛逼的,剛進來就跟着幾個研究生一起搞項目了。”

祈玉若有所思:“……還是個學霸?學霸還參加學生會參加娛樂活動,這麽閑?”

巫雲深說:“正因為是學霸才有時間搞那些啊。”

祈玉冷笑了兩聲。

溫思良覺得那笑聲裏含着三分不屑三分譏诮和九十四分刻板的敵意,回憶起先前兩個院的學生會之間發生的龃龉,他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那個,徐進他……”

祈玉:“別跟我提他。”

溫思良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聽說你們開會的時候,某人一直在帶節奏?他就是個杠精,你別放心上。”

祈玉搖頭:“不是。”

“什麽不是?”

“不是杠精,是腦癱。同理,會跟着他搞事的人不是傻逼,就也是腦癱。”

“……”

溫思良想說什麽,最終選擇了閉嘴。

他曾經也是學生會的一員,對裏面的彎彎繞繞勾心鬥角也懂,只是沒想到這次會是橫跨兩個院的學生會主席和部長神仙打架。

對于昨晚的迎新,外人頂多笑一句“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大三的男神和大一的校草撞了同一首歌,但溫思良卻知道實情肯定不是這樣。

不止這樣。

計、外、人三院的迎新晚會歷年來都是一起舉辦——大到向學校借會堂、去校外拉贊助商,小到每一張送到新生手裏的門票、每一個要發放的小禮物,全部需要三院學生會去籌備。

而今年有些特殊,計院內部不大太平,人文院人太少,導致前期所有工作幾乎都是以祈玉為首的外院完成,另兩個學院只負責跟從指令。

也就是說,按理,祈玉毫無疑問會是這場晚會的總導演。

但結果并不是,三院最後向學校報上去的,是計院學生會的文體部長,徐進。

徐進是這一屆計院學生會的八個部長之一。

——也正是把秦昭招進來的那個部長,目前按職位來說是前者的直系部長。

結合一下最後秦昭上的這個節目,稍微有點腦子的就能看出些端倪,現下整個外院都快跟計院水火不容了。

眼看着快要下課,聽禿老師幹念ppt也沒什麽意思,溫思良幹脆歪到了祈玉腦袋邊:“為什麽最後總導演會是徐進?”

祈玉反問:“之前那事你不知道?”

溫思良大概是知道的一點的:“聽說最後一次三院學生會開會的時候你倆差點動起手了?這不會是對人家肉.體受傷的職權補償吧。”

“沒有,”祈玉撐着下巴,“我們受過嚴格的訓練,無論多生氣呢,都不會動手。”

“……除非忍不住?”

祈玉莞爾:“怎麽會,雖然你們計院的都不是好東西,但我可是好學生,不搞校園暴力。”

他生的好看,五官俊秀柔和,唇珠一點緋色暈染到嘴角,偏長的碎發垂落耳邊,這麽輕輕一笑,便将俊秀生生扭轉成了超越性別的绮麗,給人的感覺更似玉質的美人,連笑都有股子風情。

不知怎的,溫思良一句“好兄弟”忽然叫不出口了。

祈玉見溫思良忽然閉麥,還以為是地圖炮傷到了好兄弟的心,于是微側過身子,一手撩頭發,一手轉起蘋果筆,視線不自覺飄向前排,解釋道:“其實跟你們院會也無關,是徐進跟我有些……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溫思良不解,“你倆之前認識?沒聽說過啊。”

白色的電子筆穩穩落在指間,祈玉輕飄飄掃了溫思良一眼,目光逐漸晦暗不明起來,似是有些糾結。

溫思良屏住呼吸,直覺接下來會聽到一個驚天大瓜。

“其實,”祈玉緩緩道,“徐進是我前……”

“阿玉、玉啊,”話音未落,一直在打瞌睡的巫雲深忽然壓低了聲音驚呼,“你腰這兒怎麽濕了一大片?啊,屁股下面也是……你是不是坐到了什麽東西?!”

祈玉臉色一變,快速摸向身後——入手的觸感一片潮濕黏膩,布料已經貼在了身上,可腰際遲鈍的神經竟然一點兒都沒感覺。

叮鈴鈴——

下課鈴恰在此時響起。

“……去趟廁所。”祈玉猛地起身,抄起桌上的水杯,徑直從後門沖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在七夕的前一天開啦,希望大家喜歡這個故事~

慶祝開文,前三章留2分評都會發紅包噠,挨個麽麽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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