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鮹絲

“那今天就先到這裏吧,”祈玉收好譜子,将琴蓋放下,“作業記得交給你們聲部長。”

後半程排練還算愉快,女孩子們漸漸都放開了,嬉皮笑臉地答應:“我們會的!校花——!”

祈玉作勢要打人,女高的崽子們頓時一哄而散,三三兩兩大笑着往外走。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祈玉起身關燈關空調。

“學長……”

肩膀忽然被戳了戳,祈玉回過頭,便見關江惠子微紅着臉,“今年的十大你會參加嗎?”

“十大”指的是“十大歌手”,基本每個大學都會舉辦,一年一次,關注的人不少。

祈玉大二的時候參加了一次,因為冠軍有三千塊錢獎金。

通常他們學校的十大都是十月中旬開始,十一月初結束,而現在離十月中也就半個多月了。

祈玉:“學校規定拿了前三的人第二年不能再參加,我去年去過了,怎麽?”

關江惠子明顯有些失落:“……好吧。”

“你要參加?”祈玉看了她會兒,“聽說上一屆的冠軍要當下一屆評委,所以我應該也會是評委之一。”

然而關江惠子倒不是這個意思,她搖搖頭:“不是,去年賽制裏不是有兩個選手自由組合自挑歌曲合唱的環節嗎?我是想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我想跟學長你一起唱一次。”

“和我?”祈玉有些意外,“為什麽?我記得這個環節是二進一,兩個全出的概率不大,就算我能參加,對你也不太有利。”

這話說得比較直白,言下之意就是你和我一起唱,你極有可能會被我淘汰下去。

祈玉沒有拐彎抹角,倒不是因為太過自信,而是因為這就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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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則他也不會是去年壓倒性的第一。

果然,關江惠子聞言臉更紅了:“我知道!但是,那個,我一直都有個夢想……”

“我、我想跟一個唱女聲的男孩子一起唱一首歌!”

祈玉有點沒反應過來:“啊?”

關江惠子忽然握了握拳,捏了捏喉嚨,深吸一口氣:“阿——”

那音調一路往下走,從正常的女孩音域沉到一個不可思議的點,然後停了停,在主人使出吃奶的努力的情況下,繼續往下!

女孩柔軟的嗓音變得低沉,音質也渾厚起來,雖然沒有男性特有的磁性,但光聽聲音俨然已經安能辨我是雄雌。

祈玉瞠目結舌,等關江惠子維持一個音不動後,下意識跟着辯出那個音:“低音F2……”

在鋼琴譜中的F2音,是比普遍認知的男中音音域最低的G2更低的一個鍵位,而有這樣的音域,可以說基本所有男聲的歌曲都能唱。

更前途不可限量的是,她的高音也不錯。

關江惠子咽了口唾沫,用力揉捏嗓子:“有點太低了,平時沒下過這麽低……有些費嗓子。”

“已經很厲害了,女高男高都後繼有人啊。”祈玉笑着調侃,比了個大拇指,“我不參加,但比賽結束會有冠軍和去年冠軍的表演賽,到時我不想上也會被架上去的。”

關江惠子眼睛亮了:“我會努力的!”

祈玉笑了笑:“加油。”

兩人并肩往外走出大樓,外面“擺地攤”的社團們大多已經收起了。

大活通往宿舍區路上要經過一道橋,但是通往大橋有一條蜿蜒小道的捷徑,道邊種滿了桂樹,再往外就是青鍛湖岸,幽靜隐蔽。兩人緩緩朝那兒走去,已經快十點,路上的行人不多,路燈是被學生普遍吐槽的黯淡昏黃,可見度很低。

這時節桂花都開了,大團黃色小花離梗落地,淡雅的香氣萦繞鼻尖。晚風涼爽,幾點黃色小花被吹到祈玉的發梢,又被他随手撚了,香氣更甚。

關江惠子忍不住悄悄打量身側的男生。她算是女生中比較高的,因此偏過頭就能看清祈玉烏黑發間被忽略的的幾點小花,它們細細的莖被頭繩卡住了,花瓣在月色下微微搖晃,襯得祈玉的側臉更有種玉質的冷感和瑩白。

這人确實是人如其名。

……不知怎的,她的腦海裏無端端浮現出“閉月羞花”一詞,而後就再次有種把自己雷倒的感覺,渾身一抖。

“你怎麽了?”祈玉收回望向地面的目光,不明所以。

關江惠子慌亂地回了句“沒、沒什麽”,舉起手機,“學長,可以加一個微信嗎?”

祈玉順口:“可以啊,我在合唱團大群裏應該有備注自己的名字,直接加就好了。”

關江惠子好像有些失落:“哦……哦。”

前面便是小道岔路口,一邊通往宿舍區前大橋,一邊通往青鍛湖邊獨立小亭子。

祈玉溫和道:“過了橋就是女生宿舍了,你自己回去可以嗎?我要等個人。”

……等人?這麽晚?

關江惠子心中疑惑,口上還是應了,點點頭、揮揮手:“那我走啦,學長拜拜!下周見!”

祈玉也擺手:“下周見。”

看着女孩蹦跳着跑遠的背影,祈玉舒出一口長氣,等徹底看不到人了,腳下一轉,朝着道邊雜草叢走去。

夜間濕氣重,泥土的氣味合着草木香灌入鼻腔,又離湖水近,是大自然最原始的味道。

祈玉忍不住深呼吸幾次,只覺渾身都被淨化了。他閉上眼睛,憑着本能随便走出幾步,忽而停下步子,彎腰,往地上摸了一圈,便從某處雜草間撈出了已經與背景融為一體的翠青小蛇。

青青發出一聲人耳聽不到的嘶鳴,便一溜煙鑽進祈玉襯衣底下,最後盤踞在他手臂上不動了。

祈玉的身體溫度低,倒不覺得蛇身冷,但青青剛從土裏打滾過就往他身上爬的認知還是他瞬間黑了臉,把小蛇扒拉出來捏手裏。

祈玉繼續慢慢悠悠地朝着小亭子走,不知不覺,小徑上已經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月上中天,宿舍樓門禁早已關閉,校園內人跡罕見。祈玉在小亭子裏坐着玩了會兒手機游戲,确定絕不會再有人過來後,便将手機放入防水袋挂上脖子,一手撐着護欄,橫身跳下地,朝着湖邊走去。

青鍛湖靠岸由淺入深極慢,屬于只要不作死就淹不死人的內湖,因此也沒有護欄。祈玉走到湖邊先放下青青,而後脫了鞋襪裝進書包、将上下衣物也脫得只剩下條內褲,便抱着防水書包朝水下一步步試探着走。

他走得慢,目光不自覺投向了湖中心滿是雜亂無章綠化的小島,以及更遠處的教學樓。待水沒過腰線,祈玉轉而将書包舉過頭頂,深呼吸幾次,一橫心,整個人猛地沉入水中。

幾息過後,一條銀色修長的魚尾劃開水面,揚起一泓清水。

那尾巴在空中一閃而過,緊接着祈玉再次從水中探出半邊身子,将書包牢牢舉在半空。

他的一頭銀發已經長及腰臀,耳尖也似魚類三角鳍般尖長,月色下泛出綢緞感的柔和青光。

兩絲極細的緋紅側線出現在他耳鳍邊,那裏面藏着的是魚鰓,不過此刻并沒有打開。

——也就是說,現在的祈玉還是在用人類的鼻肺呼吸的。

尾巴化得漂亮、氣體交換也順暢——祈玉終于放下心,就這樣半支着身體,一甩尾巴朝湖中心的小島快速游去。

這種“半人魚狀态”并不是生來就會的東西,他曾為此被現實毒打過無數多次,不是差點在岸上憋死就是差點在水裏淹死,好在現在基本每次都能順順利利地化形。

青青已經坐在了書包的最頂端,昂首挺胸,像個巡視疆域的國王。

把書包和國王一起扔上湖心島,祈玉用力甩動僵硬的肩膀,土撥鼠似地朝天“啊!”了一聲,感覺渾身的濁氣就都被這清澈湖水洗滌幹淨了,神清氣爽。

“嘎——”

似是聽到了不屬于同族的叫聲,不遠處的大鵝們齊齊轉頭、狂叫,氣勢洶洶地向着這邊撲來。然而祈玉只是靜靜觀賞片刻,甚至氣定神閑地撩了把頭發,看着大鵝們扇起翅膀,然後在即将被啄前下水,鰓器無聲息打開,快速潛到湖底。

而大鵝們由于沖勢太猛,來不及剎車,直接沖上了小島。

剛爬下書包的青青:“?”

剛爬上小島的鵝群:“?????”

此時無良主人祈玉對岸上地鵝飛蛇跳之事一無所知,他已經游進了湖底的另一個“家”——幾塊大石頭拼成的一個小岩洞,外有珠玉垂簾作門,上有珊瑚水草作屋頂。

青鍛湖作為一個校園內湖,湖底很是平坦,暗石挺多,但是都不大,祈玉找了許久才找到這麽個栖身之所。

岩洞內有一個小石床,上面鋪着厚厚幾層雪白色柔軟織物,觸感類薄絹,卻在水中也不濕,還随着水流微微晃動。

牆壁上懸挂着幾盞水底燈,角落裏放着石桌,幾片碎裂的蛋殼堆着,以及一些不怕水的小物什,其中一把毛線鋼針尤其醒目。

祈玉先在石床上躺了會兒,然後從亂七八糟的東西裏掏出鋼針,坐到桌前,将近十根長針豎着捏在一起,變成很粗的一個小柱子,看了它會兒,随即舔了舔唇,張嘴便吐出一團白色半透明液汁!

那白液遇水便順水流抽長成線,一端附着在鋼針上,呈六角形的網狀,另一端仍藕斷絲連在祈玉齒間,被他拉長,最終成為了類似絲的存在。

祈玉順時針轉起鋼針,将吐出的線絲纏在上面,一圈一圈,像拉棉花糖般,越卷越大。

十多分鐘後,本來粗壯的鋼針堆已經變成了一個肥胖的棉花糖。棉花糖被它的制作者一把薅了下來,随意扔在一邊,然後開始第二個“棉花糖”的制作。

等桌上一字排開了九團柔軟的“棉花糖”,祈玉才一抹嘴角,将最後一把絲線掐斷,吐出幾串泡泡。

“這次應該夠做一件衣服了吧,”祈玉心中盤算,“鮹絲穿着也不熱,下次可以直接穿着下水,不用脫來脫去的了。”

正這麽琢磨着,一絲不尋常的腥氣忽然順着水流飄了進來。

祈玉吐完絲正是最疲憊也是最敏感的時期,本能地不願任何其他生物進入自己劃好的領地,嗅了嗅,循着腥氣就游出半裏。

外頭一切如常,仿佛無事發生,可那腥味卻越來越重。

祈玉耳鳍動了動,意外地分辨出那竟是血的味道,滾燙、腥香,好像還不是水中生物的血。

這味道……

意識到了什麽,他瞳孔驟縮——

那是人血!

作者有話要說:

啾不動了,先歇會兒(這人到底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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