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幻象

“秦昭?”

說完, 祈玉才想起來對方剛才說了去趟廁所,此時已經不在旁邊了。他拍拍腦袋,站在了一根電線杆邊上,思緒不由自主開始亂飄。

這一轉眼, 都三年了……完全不被誰在近處或遠處看着的生活, 竟然已經過去了三年。而他也從大一時只會瑟瑟發抖的小菜雞,變成了條大三的老油條。

祈玉有些唏噓。

時隔半年多再次遇到加文, 比起任何別的情緒, 最多的是驚恐和愧疚。

加文并沒有薄待他,是他又一次當了逃兵。

……

新生入學總有一堆麻煩事,當時困擾祈玉最大的, 其實是經濟上的問題。

多年積蓄半年玩完,眼看着就要喝西北風,又不想動用那個所謂的父親給的錢, 于是祈玉借着自己的音特生身份, 開始到處找唱歌兼職。

最開始只是些輕搖慢吧,唱唱民謠或是爵士,輕松又自在,相對的, 工資同樣也少得可憐。

機緣巧合下, 祈玉認識了加文這個不幹正事一心搖滾的富二代。

他本來不想、也不會唱搖滾的, 但加文給的實在太多了。

從按首結賬,到按夜結,再到包月, 一發不可收拾。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在這種夜店混的人都會有一個“圈名”, 所以非常傻白甜地交代了真名, 誰知加文将這兩個字非常完美地誤解成了某個日漫主角的名字, 幾番誤會下,那個日文名的羅馬音就變成了對他的稱呼,“Saitama”。

但是由于實在難聽,只過了一周祈玉就強烈要求改名,變成了後來的猶大——雖然這個名字也很中二就是了。

無論如何,不可否認的是,當音樂在耳邊響起,鼓點敲在心頭,臺下的人們随着他的聲音抖腿、歡呼、跳動、歌唱,全神貫注地看着他……從未有過的滿足和充盈感幾乎将他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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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玉從不知道原來可以有這種……這種可以完全忘卻自我,忘卻現實,只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裏的快樂。

同在一個世界的人群會包裹他,需要他,而他也不再是孤獨的,一舉一動都與所有人的神經相連,他們都與他共鳴。

在此之前祈玉從沒有類似的經驗,但他上手的速度快到連加文都驚嘆。

相處一年後,某個夜晚結束時,加文忍不住感嘆道:Judas,你簡直天生就該站在人潮裏,讓所有人為你歡呼,被你牽動情緒,将你奉做神明,你是最棒的!

——這句話宛如兩根棒子當頭棒喝。

砸得祈玉忽然從另一個世界驚醒,砸得他從那樣一個他不該在的世界連夜扛着話筒逃離。

對加文來說,某人的“當場跑路行為”發生得猝不及防且滴水不漏,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連他家未來主唱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

祈玉煩躁地吐出一口濁氣,剛才快樂水喝的有點多,感覺也有點想去解個手了。

他給秦昭發了條消息就朝附近的公廁走,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還能中途碰上。

然而一直走進那個小小的彎道,他都沒看到任何人。

祈玉從沒在晚上來過這個公廁,這時才發覺這裏晚上竟然暗得離譜,深黃的燈泡甚至還在閃,眼看着就要徹底壞掉。

裏面一個人都沒有,隔間都開着,裏面沒有燈,像是一個個能吞噬人的黑洞。祈玉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打着手電筒走進去,在離隔間最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裏面也很安靜,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祈玉把手機燈關了塞進口袋,打算速戰速決。

“……Judas?”缥缈的聲音不知從哪裏傳來,夾着譏諷和嘲弄。

祈玉頓住。

“為什麽會取這個名字?”那個聲音又問,“是因為你也清楚知道自己是個背叛者嗎?廢墟裏的約定,你已經忘了嗎?”

祈玉倒退了半步,猛地回頭,目光幾乎在這片黑暗的地方掃了個遍,然而一無所獲。

——那個聲音不是通過這個世界任何有形的介質傳導,而是直接響自他的腦海。

“當你在人前顯赫的時候,還記得埋在那片廢墟下的兄弟嗎?是你說過會來接我,你去了哪兒?”

無數夢魇在同一時間複蘇,宛如附骨之疽的幻象卷土重來,祈玉雙手用力抱住了腦袋,自虐般拽着頭發:“不要……不要問我……”

“猶大已經在耶路撒冷城郊自缢,你呢?你什麽時候來陪我?”

……不。

不!

祈玉踉跄幾步,蜷縮彎下的腰再次繃直,來自尾椎骨後刻印的疼痛讓他越發清醒,又不得不再次弓起來:“我……我不想……不想……”

最後那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甚至連想起來這個字本身,都令他害怕得發抖。

——那代表着真正的冷寂,永恒的孤獨,再沒有任何另外的聲音,比青鍛湖的湖底還要更安靜。

他只能搖着頭,一遍遍地說着:“對不起……阿圭對不起……”

秦昭找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昏昏暗暗的方寸之地,那個十分鐘前還在敲酒瓶子恐吓舊友的青年,此刻卻縮成一團,長發已經泛起了銀光,皮筋吃不住而滑落,而他卻仿佛根本沒感覺到變化,只是捂着耳朵,将兩側的鬓發揉的一團糟,指間全是被扯下的銀發。

“祈玉!”秦昭沖過去扶起這一團,把繃得骨節發白的手強行從頭發上扯下來,“醒醒,祈玉!”

他試圖環着祈玉的腰往外走,然而剛一碰上就感覺到了後者受痛般的顫抖,又改為扶着手臂,才總算把人硬拖了出去。

快走出去的時候秦昭眸子驟然一轉,似有所覺地超某處看了一眼——然而那裏剛好是條巷子,黑暗濃得連他的眼睛也看不穿,但唯一能确定的是,那裏沒有妖氣或是其他的東西。

也不像是有什麽人的樣子。

秦昭皺了皺眉,某種直覺在叫嚣不對勁,然而懷裏還拖着一個人,只能暫且先放下這種異樣的感覺。

轉到一個拐角,秦昭把祈玉抱在懷裏,回憶着曾經樓煥哄人的語氣,努力用最溫柔的聲音說:“沒事了,祈玉你清醒一點,沒事的。”

幾秒後,祈玉突然清醒過來,雙腿發軟地坐在了旁邊的欄杆上。

“你去哪兒了?”他沙啞着問。

秦昭知道他其實是問為什麽兩人沒有碰上,解釋道:“那家店裏自己有廁所。”

祈玉:“你還回去了一趟?”

秦昭點頭:“我不知道這裏有個公廁。”

安靜了會兒,祈玉虛弱笑道;“讓你看笑話了。”

秦昭搖頭:“沒關系。”

祈玉又低聲笑了笑,語氣很是自嘲:“那你現在有什麽要問我的了嗎?”

“……”

秦昭跟着坐在他旁邊說,“如果我問了,你現在還會如實回答嗎?”

祈玉轉頭看着他,烏黑的眼睛裏像是汪着水,嘴角卻彎得更厲害。

半晌,他輕輕地說,“不會。”

簡單的兩個字,語氣與當初在日料店時,他問秦昭有沒有什麽要問的而秦昭卻回答“沒有”,如出一轍。

秦昭伸手摸了摸祈玉的臉,幹的。

“我想也是。”

他低頭,親了一下祈玉的額頭。

祈玉閉着眼睛受了這個帶着安撫意味的親吻,右手覆在秦昭摸着自己臉的手背上:“但我今天不想一個人去湖底了。”

秦昭低頭看着他,說道:“別墅上的游泳池這兩天洗幹淨了,你不在意自來水吧。”

祈玉深深吸了口氣,掏出備用發繩将恢複成黑色的頭發紮起來,起身道:“當然不介意,我們魚類都很好養的,在各種水污染中進化,怎麽會怕區區消毒水。倒是你,明天有早課麽?”

“有,”秦昭說,“但我跑得還算快。”

祈玉調侃道:“也是,畢竟你有四只腳。”

秦昭挑眉:“要這麽算的話,你豈不是一條腿都沒有。”

“但我在水裏——說到這個,”祈玉發現了什麽,“你竟然是一只會游泳的貓诶,那你還怕洗澡嗎?”

秦昭有些無語,學着他的語氣:“你竟然是一只在岸上走的魚诶,那你還怕開水嗎?”

“……”

兩人相互看看,各自轉過頭去,不約而同跳過了這個話題。

遠離人煙後,祈玉再次來到了這個偏僻的別墅小區,他下意識轉頭,視線一偏,就看到秦昭在身邊。

……這樣看來,這顆腦袋的高度确實能當路标。

祈玉偷偷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魚寶的過去有些虐,但之後的劇情和感情線都不會大虐的放心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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