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會面

“所以, 一直在背後花重金資助實驗室的那個人,是祈文光。”

一個下午的工作過後,副隊長總結,“他有一個實驗室出生的兒子, 小孩出生的時候, 大概跟人類沒有區別,所以才被扔到了福利院。十二年前, 這個孩子被他的人從福利院裏接出來, 安置在海城郊區,進出都有專人看管,屋裏也裝滿了用來時刻觀察的監控。”

“當年祈文光是親自去的福利院。”樓煥更正了一點, “他對這孩子的重視或許超出我們的想象。”

副隊長有些意外:“你去過那個福利院了?”

“嗯。”樓煥點點頭,道:“幾個問題。”

衆人會意,紛紛圍在一張桌子邊, 聽他們的隊長一字一字清晰道, “第一,祈總出于什麽目的資助這個組織,他想從中獲得什麽;第二,祈總為什麽會在實驗室裏造出一個有自己血源的孩子, 這孩子又是怎麽出生, 母親是誰;第三, 祈總作為一個純人類,是如何……”

一個聲音下意識接口:“把這些錄像交給隔壁刑偵的當證據,把祈文光抓回來, 就能得到答案了吧。”

全場一下子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這位開口的勇士, 羊炀被帶他的前輩捂住嘴, 才意識到自己都幹了什麽。

樓煥還是笑吟吟地:“我不太喜歡說話被人打斷呢。”

羊炀驚恐:“對不起對不起……”

“算啦,”樓煥說,“你是新人,下不為例。不過咩咩呀,你要明白一件事。”

羊炀做出認真傾聽狀。

“我們這個部門的出現,不是為了找證據破案的。”樓煥靠在椅背上,五根纖長的手指在桌上敲擊,天青色的眸子在燈光下顯得澄澈無比,卻又什麽都沒映進去,“今天我們坐在這裏,是為了調查和了解我們的新朋友,知己知彼,才能當好朋友嘛。”

他起身,拿起了先前那張畫着簡筆的紙張,塌着腰,湊到羊炀面前晃了晃,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陰影。

“人魚——”拖得極長的尾音像是小勾子,讓羊炀吞了口口水,但純粹被吓的,“才是我們的最終目标。而祈總唯一被讨論的價值,就是他作為人魚父親的身份,以及與實驗室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知道了嗎?”

羊炀顫抖着:“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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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煥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吧。”

“……”見隊長移開目光,再次開了口,羊炀的心才放回去。

然後忽然明白過來剛才那些話的意思。

——不知道底細的不能算朋友,所以在沒弄清人魚這種物種之前,哪怕人魚仍在水深火熱之中,也不能草草收網。

必要時刻,甚至會為了更了解和評估人魚這種新物種,選擇旁觀。

因為放長線才能順着線找到魚,處于暗處,才能真正觀察到魚日常生活狀态和咬勾子的全過程。

也不管魚被擱淺圈養會不會難受,咬勾子的過程嘴會不會疼。

……果然是惡魔。

負責恢複儀器和記錄的隊員插口道:“還有一部分核心資料暫時沒法複原,時間間隔太久了,超出我的能力範圍。”

樓煥說:“沒關系,不能什麽都依賴超能力嘛。”

……

這個總結以及後續七嘴八舌的讨論持續了一個小時。

結束後,樓煥忽然問了句:“你沒有意見吧?”

這句來得莫名所以,大家面面相觑時,一直靜默着的、仿佛與空氣融為一體的秦昭開了口:“沒有。”

樓煥笑着将簡筆畫扔過去:“那就好。”

秦昭把紙張放在桌上,起身,朝外走。

“去哪?”樓煥問。

秦昭:“吃飯,回學校做項目。”

“噢。”樓煥手指勾着半長的頭發,點點頭,“那你去吧。”

大學城邊緣的酒吧越開越大,許多人慕名而來,為了每周晚上的演出。

随着幾次直播,這家酒吧裏搖滾樂隊的名氣大幅提升。

“今晚樂隊有演出,記得早點回來啊。”老板加文叮囑。

俞珪将白色書包甩上肩膀,動作帥氣,頸間的十字架晃悠了幾下:“知道。”

他穿過外面熙攘的人群,步子不快卻穩健,目的地很明确。

臨近傍晚,天色已經暗下來,店鋪門口的霓虹燈很亮,充滿了煙火人間的味道。

路過一家街頭小咖啡館時,俞珪腳步一頓,而後掀起簾子,轉身走了進去。

徑直走向二樓最裏面的位置。

不一會兒,一道很高的人影從二樓盡頭出現。

“這邊。”他招了招手,笑得意味深長,“我特地挑了個雙人位。”

來人知道自己早就被發現了也不意外,很是從容地入座,脫下壓在頭頂的棒球帽,放在桌上。

随手點了兩倍卡布奇諾。

“秦、昭……”俞珪撐着下巴,一字一字呢喃,“是這個名字,對吧。”

他擡頭:“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這個時間點咖啡店裏的人寥寥無幾,二樓內側更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空間很幹淨,沒有點熏香之類的東西。

彼此都一覽無遺。

秦昭看了會兒對面的人,開門見山問:“項鏈是你的?”

俞珪思考了會兒,恍然:“你說祈玉脖子上的那個?”他摸了摸自己脖子前僅剩下的那個十字架,勾起唇角,“是我在附近買的。不覺得很襯他?”

秦昭嗤笑:“不覺得,像條狗鏈一樣。而且,你用自己戴過的東西送人,不覺得拿不出手?”

聞言,俞珪絲毫不惱,笑容甚至加深了。

他說:“以我們的關系,我想他不會介意。”

“你們的關系。”秦昭說,“你們什麽關系?”

“我們啊……”恰巧服務生過來,俞珪抿了口才上來的咖啡,擡眼,“這話應該我來問才對,秦先生,你與阿玉又是什麽關系,又是以什麽身份在問我呢?”

兩人相互對視,又同時收回目光。

“你只是為了問這件事才來的話,現在就可以走了,送出去的東西我不會收回來。”俞珪問。

秦昭一哂:“當然不是。”不止是。

俞珪:“願聞其詳。”

秦昭頓了頓,道:“十年前,我因為一些原因與家人走散,被抓去了一個地方。遺憾的是這件事情我是最近才想起來,之前都被塵封在了記憶的最深處。”

俞珪挑眉:“哦?”

“在那裏,我見到了一條魚。”秦昭露出些懷念的神色,“準确來說,是‘抓’到,它忽然從水裏沖出來,我們打了一架。”

“那條魚本來長了非常厲害的獠牙和爪子,可惜被拔了,我輕而易舉就把它摁在手下,還刮下了兩片金色的鱗片。我本來是想吃了它的,畢竟那些人從來不給我食物。”

俞珪的表情有些僵。

半晌,他道:“然後呢?”

“然後我看到了另外一條魚。”秦昭繼續說,“在池子底,一堆白球的中間,懷裏還抱着一只最大的球,脖子上被鏈子磨出很多傷口,血的味道很香甜。它沒有獠牙也沒有爪子,連鱗片都是軟的,根本無法自保,就這樣翻着白肚子在水底睡着了。”

“那時候我才明白,第一條魚是為了保護第二條才沖出來。”

“很有趣的經歷,”俞珪冷聲道,“你大可以一直想不起來,也可以不用告訴我。”

秦昭說:“我只是在想,這麽多年過去了,現在那條魚還會這樣不顧一切地保護對方麽?”

話音剛落,下一刻,俞珪的手機鈴聲響起。

“不好意思。”他說。

秦昭聽着那唱詩班合唱的聖歌鈴音,禮貌地點了點頭。

這個電話打得很快,基本是對方說話,俞珪偶爾“嗯”幾聲。

很好的聽力讓秦昭獲取了手機對面的聲音——很耳熟,才聽過。

是那個祈文光。

內容是讓他去見一個人,通知的口吻。

短短一分鐘不到的通話結束後,圓桌前的兩人都靜默了許久。

俞珪陷入沉思,臉色很有些恐怖,但他似乎并不擔心被秦昭聽到這通電話。

秦昭沒有說話,安靜地等待着對方的回答。

日漸西落,最後的餘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微弱而無力。

俞珪的目光落在陽光灑到的地方,裏面空空的,甚至沒有聚焦,像是在跟自己說:“每個人的出生都有自己的意義,或是使命,或是責任……我們不得不去完成。”

“每個人的生存都是自由的。”注意到對方又在無意識地摩挲胸前的十字架吊墜,秦昭打斷道,“只要能舍棄一些不必要的東西。”

俞珪卻搖頭:“那不是自由,那叫做逃避。”

他看向秦昭,“就像那場火災後,你選擇将記憶塵封來逃避,可你最終還是會想起來,以至于現在走到了我的面前。甚至你口中所說的往事,豁出性命保護對方對于第一條魚來說,就是一種責任,那是他出生的意義。”

他自嘲地笑了笑,繼續道:“有些東西無法割舍,它們本來就是構成‘自我’的一部分,而我們只能被動地接受上天給予的身份,事實上誰又能主動地活着呢?”

秦昭沉默了。

——這簡直是個悖論。

如果說當年的俞珪會保護祈玉是一種責任,那麽按照他方才自己所說,讓對方舍棄掉這份責任,豈不是與他的初衷相反。

可如果不得不去完成這份所謂的責任,這種生來的使命,又怎麽能讓囚籠裏的人得到自由?

‘自由’啊……

這份自由,又真的正确嗎?

所謂的自由,是否誠如對方所說,只是被冠以美名的逃避,就像他曾經的自我封閉?

手機亮了一下,秦昭沒有點開。

他皺着眉,思考這個似乎沒有答案的問題。

俞珪嘴角嘲諷的弧度加深:“看在你終于來找我了的份上,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見對方還在走神,他稍稍前傾,加重了語氣:“是關于HETER-Mer-03001真正身世的。”

果然,秦昭瞬間看了過來。

俞珪緩緩道:“實驗室的編號用不到五位數,你想過為什麽只有他是030開頭嗎?”

秦昭想起了實驗室給自己的編號,“HETER-12”,沒有中間的種族名可能是因為那群人并不知道,然而最後的數字确實也不是xxx12的形式。

“答案在這裏。”

俞珪從衣內口袋中掏出一樣東西,輕輕放在桌上。

那是個其貌不揚的、超市裏十幾塊錢就能買一個的小容量U盤。

“帶電腦了麽?”

秦昭點頭。

U盤很小,裏面只有一個文件夾,甚至沒有命名。

可就是這麽一個文件夾,裏面存儲的東西卻讓他瞳孔劇縮。

“這就是實驗室另一組序列編號的030,”俞珪說,“某種意義上,是該被03001叫‘媽媽’的存在。”

秦昭指尖快速在觸摸板上滑動,一目十行地浏覽。

這些東西,饒是讓身為妖的他來看,也覺得驚世駭俗,違背了常理。

當一份責任在人出生前就規定了命運軌跡,甚至本來就是為此而生,人又如何能逃離宿命?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全部看完後,秦昭閉了閉眼,拔出U盤。

俞珪搖頭,輕聲道:“不,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我根本不會暗示哥哥與你住到一起。”

秦昭沉默不語。

俞珪再次搖頭:“趁着還能走,離開祈玉吧。”

不是命令,也與懇求搭不上關系,那完全是一種疲憊至極的陳述性語氣,“魚終歸是要回到大海的,這份感情只會傷害到他。”

天色昏暗,學生們結束了一下午的學習,飛出籠子般往教學樓外沖,往食堂走。

“阿良在圖書館學high了不過來了,就我們倆,反正晚上都沒課了,咱們慢慢吃。”食堂三樓靠窗的某個位置,巫雲深放下餐盤裏的小火鍋,問,“對了阿玉,你今晚在宿舍睡麽。”

祈玉看了眼放在手邊至今沒亮過的手機,猶豫了一下:“……嗯。”

方才下課時他就給秦昭發了信息,到現在都沒有回應。

巫雲深歡呼:“太好了,今晚陪我出去玩吧?”

祈玉不解:“出去玩?”

巫雲深放了片牛肉,神神秘秘地:“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祈玉夾了一筷子魚片,時不時看手機一眼,有些心神不寧:“哦。”

一頓小火鍋吃了一個半小時。

巫雲深摸摸滾圓的肚子:“在看什麽呢。”

祈玉垂着眼将手機放回書包,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沒什麽。”

算了。

“嗡——”

震動的聲音讓祈玉第一時間又把手機拿了出來。

是短信。

但不是秦昭,甚至不是任何通訊錄的人。

祈玉點開看完,删除拉黑一條龍。

——是祈文光的助理,給他傳達聖旨來了。

“吃飽了麽?”巫雲深問。

祈玉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用紙巾擦了擦手,整理衣服:“走吧,回宿舍。”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來遲了,實在是太卡了,棗和圭的對話大幅度删删改改了起碼五次,卡得我想吐真的。

連開房的基友都發出了你怎麽在反向碼字越寫越少的诘問。

啊,還是魚寶可愛,裏外都是白的,每次寫他就很順,香香軟軟仿佛一捏就化了連魚刺都很酥(bushi(被魚一尾巴抽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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