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監控

青鍛湖底。

巨石搭建的“小屋”中, 避水燈發出的白光黯淡柔和。鲛绡織就的小吊床上,青色小蛇尾巴尖輕輕晃動,蕩出些許水紋。

黑色豆豆眼注視着這個小房間的一角,倏忽, 不顯眼的瞳孔收縮成了細細的線, 小蛇快速游了下來。

【媽媽——】

柔軟的呼喚聲直接響在了腦海中。

“唔……”祈玉揉了揉太陽穴,花了會兒時間才理清自己的思路, “過去多久了?”

聞言, 青青甩甩尾巴,似是在思考。

祈玉本來也只是随口一問,無所謂回答。

借着水撐起身, 他依稀記得從研究院出來,那只小貓帶着他跑了幾分鐘後幾個跳躍就跑了,就像突然出現一樣, 消失得也悄無聲息。

一句“你是不是妖?”都到了嘴邊, 愣是沒問出來。

再後來……

祈玉再次拍了拍面頰,低頭看向身邊。

不出意料地,小小的空間已經如同蜘蛛洞,雪白柔軟的鮹絲織出一方更小的“巢穴”, 質地有些透明的蛋躺在最柔軟的地方, 蛋殼潔白, 宛如天然璞玉。

祈玉盯着這枚魚蛋看了很久。

這正是被阿圭藏在吊墜裏偷偷給他的那枚卵。

從周尋的研究院出來,祈玉就感覺大腦昏昏沉沉,一股異樣的沖動讓他不受控地去了一趟別墅, 将這枚阿圭給他的小魚卵帶走, 一起沉到了這裏。

帶走的時候不過珍珠大小, 如今已經快要跟雞蛋差不讀大了。

【天亮過一次, 又暗啦】

青青想了許久,這麽回答。

那就是快兩天了啊。

祈玉理了理睡得一團糟的尾鳍,短暫理了理思緒,将那枚魚卵……魚蛋放到掌心,仔細打量。

一絲奇異卻強烈的聯系忽然傳至心頭,像是對這個還未出世的小魚的牽挂和憐惜,又像是某種更深層次的……臣服。

那是種難以形容的感覺,虛幻、缥缈,但一定要說的話,他願意付出一切、哪怕是豁出性命,來保護這個稚嫩的生命。

它将會在千萬呵護和寵愛中降生,它将會有千萬虔誠的擁趸。

就在即将親吻上殼衣時,祈玉猛然驚醒。

……他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祈玉愣怔許久,将尚且裹着溫熱鮹絲的魚蛋狠狠扔到一邊。

【!】

青青以為在玩游戲,迅速竄出去,用整條蛇身纏住蛋,再卷着游回來——

【OVO給你!】

“……”祈玉腦子還沒轉動,手已經伸出去、下意識接住。

他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冷靜下來後,無奈地把蛋收起來。

想了想,還是裝進了口袋裏。

将青青也揣進口袋,祈玉一路游上湖面。

根據天色來看,應該是八九點了,正好是最後一節課的時間,湖邊幾乎沒有過路人。

祈玉游到湖心島背面,找到一棵自由生長到奇形怪狀的小樹,雙臂一撐便上了岸。

樹邊隐蔽的地方他曾經放過些備用物資,裏面包括水、食物、衣物鞋子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拿出一塊塑料桌布攤開,祈玉靠着樹坐着,還在水中的透明尾鳍輕輕碎碎散出月光的銀白,水面忽然一陣撲騰,青青冒出腦袋,順着尾巴一路游上他頸間。

“月……月亮!”青青變成個三頭身的小人,指着圓盤般的明月。

聽到來自肩膀上的嘟囔,祈玉輕笑了笑:“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青青好奇地看着天邊,銀色頭發披在身後看得祈玉一陣心癢,忍不住用指尖撸了一把。

手感很好,比他自己的要軟。

這本該是非常美好的一幕,然而下一刻,青青小手忽然一動——不待祈玉看清,那兩只小小的手,掌心便多了兩條小蟲子。

一條灰色細長,一條瑩白肥胖。

灰蚯蚓和金錢子,翠青蛇食譜上的頂級美味。

都是超級幼體,還在咕湧咕湧。

青青獻寶似的攤開兩手:“好、好吃的,媽媽吃。”

“……不,”祈玉嘴角抽了抽,把口水快流下來的小人放到地面上,“你自己吃,乖。”

青青頓時一口一只,喉嚨撐大三倍後又變回去,滿足地拍拍肚皮,渾身都洋溢着幸福的泡泡。

從詩情畫意到恐怖片現場再到詩情畫意,過程只需一秒。

祈玉幾欲張口,又把話吞回去,最終什麽都沒說。

算了,畢竟是蛇兒子,吃東西全靠吞。天然生長就好,開心就足夠了。

深夜,萬籁俱靜。

祈玉緩緩靠近岸邊,離陸地還剩不到十米時,閉着眼睛從水中探出頭,雙臂扒拉住岸邊木質橋板,輕輕一撐,便上了岸。

穿鞋時,青青忽然抓緊了他的頭發,用很大的力氣。

“嘶……”祈玉被抓疼了,皺着眉剛想詢問,忽然整個人都頓住。

他緩緩、緩緩地看向一邊。

然後心頭一凜。

只見陰涼月色下,平靜湖面上,一船龍舟靜靜飄搖在離岸不遠處。

船上坐着一個人,身體對着另一個方向,只留下一個背影。

然而就在祈玉屏息想撤時,老天仿佛開了個玩笑,水下影子一閃而過,那人順着影子下意識看過來,剛好與祈玉的目光相撞。

兩人對視間,時間仿佛無限拉長,動作同樣僵硬無比,眼中都是意料之外的錯愕。

由于校內生态自帶一個小湖的緣故,遇到一些節日,學校會主動組織賽龍舟項目促進學生感情,也有專門的社團。湖邊的裝潢偏蘇州園林,頗具古意,鄰近岸邊有點小橋流水的味道,常有黃色小船被拴在湖邊。

然而通往小船的橋是被鎖住的,想也知道,這麽晚了,不可能有人同意龍舟使用申請然後開鎖。

明顯是違規行為。

船上的人影也很熟悉。

司雪濤。

……他看到了多少?

不,天色這麽昏暗,就算真的看到他從水下上岸的一幕,應當也只會當做是在游泳。魚尾在出水的那一刻就變成了腿,尚在水下時,憑人類的視力就更看不清了。

青青自動藏好,祈玉站在岸邊,不動聲色地将濕發紮成一束在身後,烏黑的眸子看着對方。

“沒想到會在這裏見面,好巧。”小船緩緩靠近,兩人望着對方,不知過了多久,司雪濤才重新拾回語言,“這麽晚了,你這是……”

祈玉回道:“散步。”

借着路燈的微弱光線,司雪濤眯起眼睛打量着祈玉的衣服。

祈玉上岸後随意披了件風衣,沒系扣子,裏面只有一件“棉質”內衣——當然材料不會真的是“棉”,而是鮹絲經過加工後所制。在水下穿行無阻,上了岸出水不濕,真正做到可以不沾衣。

但這并不代表水就蒸發了,恰恰相反,液體會在極短的時間內不斷從衣服中滲出,直至徹底變幹。

此刻水珠也還在源源不斷産生,好在被外面的深色呢大衣吸收,看不太清。

但也經不起“仔細觀察”。

趕在司雪濤看出來什麽前,祈玉面無表情看着剛好在司雪濤身旁的圍欄,說,“校規現在允許學生半夜劃龍舟了麽?”

司雪濤“啊”了一下,輕輕笑着說:“首先,我已經不是學生了,其次,我以前是龍舟社的社長,這座橋的鎖又好幾年沒換了……你懂得。”

“……”

祈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這句話言下之意就是,這人可以随時随地在湖裏“游船”,包括夜晚。

而他曾經在湖裏時,因為從不擔心會有人大半夜的來湖中心,所以除了繞開岸邊的攝像頭,很少有防備心。

“咦,你在害怕嗎?”司雪濤輕柔的聲音打斷了祈玉的思考,“不用擔心,我從前沒有在晚上游船過,畢竟當時我還是學生,好學生不能違反校規啊。”

祈玉冷笑:“是嗎,那祝學長今夜游船愉快。沒事的話,我要先回去了。”說完就轉過身。

“等等。”

祈玉沒有回頭:“還有什麽事?”

司雪濤的聲音充滿了關切:“頭發沒吹幹就到湖邊散步會生病的,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呀。”

祈玉懶得多說:“好。”

當他走出兩步時,後面小船又傳來聲音。

“阿玉,”司雪濤這麽喚了一聲,朗聲道,“你不好奇我大半夜的在湖裏是為了做什麽麽?”

司雪濤從來不會說無意義的話語,所以祈玉的腳步果然停了下來。

“其實我是幫我們學校相關部門分憂的,”從腳邊書包裏拿出一個黑色的東西在指間旋轉,司雪濤緩緩道,“青鍛湖四周的監控攝像頭需要調修和新增,從而更好地保障學生安全,我有機械工程的雙學位,不久前剛到這裏任職,所以被分配到了今天的任務。”

他幾乎用憐憫、和溫柔到讓人毛骨悚然的語氣,“阿玉,在這片湖裏游泳是要被記大處分的,你不知道嗎?”

“……裝在哪裏?”許久後,祈玉問。

司雪濤挑眉:“主要在水中和湖心島上,湖心島我還沒來得及去。”

那就是幾乎覆蓋整片湖面了。

還好還沒到湖底。

先冷靜。

祈玉不斷深呼吸,冷汗浸透腳底,是他太掉以輕心了。

不過,還好今夜遇到的是司雪濤。

或許……

司雪濤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麽,熟稔笑道:“阿玉,求我呀。”

祈玉捏着微濕的衣角,心中的憤怒快要盛不住。

如果司雪濤一上來就直說看到了他從水中上來的一幕,他或許會笑着勾肩搭背地拜托對方保密,就像是朋友或兄弟間的交流,可對方卻是這種勝券在握的愚弄姿态。

這已經觸及了每個人都最厭惡的雷區。

祈玉忽然想到一件事。

這裏只有他們兩個人,還是曾經的監控死角,新的監控應該還沒來得及,那麽他揍這人一頓也不會有人知道。

這麽想着,祈玉轉過身,默默将已經半幹的頭發盤起,然後挽起袖子。

司雪濤恍然不覺,仍然笑着看他。

祈玉重新朝湖邊走去。

——然後祈玉并沒有成功。

因為就在下一刻,一道黑影忽然從水中竄過,緊接着船身忽然晃蕩起來,伴随着司雪濤驚恐的叫聲,那只小龍舟瞬間翻了個面!

“啊!!咕嚕咕嚕……”

祈玉:“……”

發生腎麽事了。

短暫的呆愣過後,祈玉快步朝青鍛湖跑去——他只是想揍對方,不是想讓對方死。

“司——雪——濤——”

操了,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人好像并不會游泳。

祈玉邊跑邊快速脫下外衣,剛想跳下去撈人,忽然感覺腳踝被什麽推了一下,那股力氣與他剛好相反,似乎是想阻止他朝前。

然而祈玉救人心切,連跑步都用的自己的最快速度,瞬間爆發力導致的慣性完全不是那股柔力能抵消的。

這導致的直接結果就是他狗吃屎式,垂直落入了湖裏。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祈玉已經抓住了一個衣領,并用力往上提,試圖讓這個衣領上的腦袋能伸出水面。

本能行為非常正确,但那種手感不太對。

“操……”直到看到一雙隐約反光的瞳孔,祈玉才瞬間明白這一切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是你?!”

秦昭仰着頭反問:“只許你游,不許我游?”

祈玉很想借着種族優勢直接把這個傻逼在水裏一頓揍,但是此刻秦昭的另一只手正以同樣的姿勢提着司雪濤的衣領,所以為了不間接殺人,他忍住了。

司雪濤一張小臉煞白,咳嗽不斷,滿面驚恐。

想起對方病弱的體質,祈玉沒好氣道:“快把他弄上去。”

秦昭沒動:“你先松開,我有點呼吸困難。”

祈玉心頭火起:“放了你就跑的比誰都快。”

秦昭想了想,竟然點點頭:“好吧。”

然後他就當着兩人的面,空着的那只手化出鋒利的尖爪,放到頸前指頭輕輕一動,一大片衣領便齊整地落了下來。

祈玉:“……”

操。

司雪濤:“???”

發生腎麽事了?

秦昭似笑非笑瞥了眸子瞪圓的司雪濤一眼,右手一用力,便将人甩上了木板橋。

然後一手抓着橋沿,一手反勾住祈玉側腰,輕飄飄回到橋上,水中甚至未起多少漣漪。

出水後他一個旋身,帶着懷裏的人穩穩落地,像極了武俠片裏才有的淩波微步。

司雪濤已經徹底傻了。

祈玉也沒有動作,熟悉的懷抱讓他有些失神。

再看到一旁嗆咳的司雪濤,又驚醒過來——秦昭這是真不把司雪濤當外人?

秦昭施施然揮了揮手,将水珠甩去,用餘光看向司雪濤,慢悠悠道:“不會游泳就在晚上游船會落水的,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呀。”

這句話有點熟悉,短暫的回味過後,祈玉忍不住勾了勾唇。

——頭發沒吹幹就到湖邊散步會生病的,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呀。

這是幾乎原封不動還回去了。

與祈玉不同,秦昭和司雪濤的衣服都是最普通的材質,此刻全部濕噠噠黏在身上。

秦昭還好,只穿着一件休閑T恤,他本來也不怕冷,但司雪濤是毫無防備摔下去的,從裏到外全濕透了。

在風中瑟瑟發抖,好像快厥過去了,整一個慘字了得。

以防鬧出更大的事端,祈玉只好把自己的風衣遞過去。

秦昭滿面不贊同,但也沒有阻止。

司雪濤脫下自己濕掉的衛衣,裹上。

兩人身高差挺大,這風衣穿在司雪濤身上一路遮到了小腿,他這才感覺好一點,有種重回人間的感覺。

夜間寒風呼呼地吹,司雪濤忍不住蹲在地上,像極了一朵發抖的蘑菇。

祈玉無言,看了身邊的秦昭一眼,頓時有些移不開視線。

濕透的白色T恤根本什麽都遮不住,領口還缺失一角,下面只有條運動短褲,赤着腳。

雖然臉和身材很好,但觀感非常窒息。

“怎麽。”秦昭問,“冷?”

祈玉一陣無語:“穿條褲子吧。”

秦昭:“把你的給我?”

祈玉;“做夢。”

秦昭聳肩:“開玩笑的,給我也穿不下。”

“……”

就在祈玉思考怎麽把這個傷風敗俗的東西踹回水裏時,秦昭忽然打了個響指。

聲音落下,臂彎裏就多了一套衣服和褲子。

秦昭神定氣閑地換上。

見到這一幕,司雪濤已經連驚訝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剩下麻木:“你……你們……我……”

收拾好自己,秦昭在司雪濤前蹲下身,打量這個顫抖不已的人。

即便兩人都蹲着,他仍然是居高臨下地看着對方,臉上的随意在一瞬間收地幹幹淨淨,目光幽深,面無表情。

恐怖的壓迫感襲來,司雪濤抖得更厲害了,他的人類本能在瘋狂叫嚣逃跑,離這裏、這個“人”越遠越好,但是生理上的虛弱讓他連動一下都做不到。

只能聽到心髒瘋狂鼓噪的聲音,和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這位學長,”秦昭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小塊黑色殘片,放到司雪濤手心,“很抱歉,我不喜歡被監視的感覺,所以只能麻煩你明天再來一次了。當然,不來是最好的,畢竟我也不知道明天我想不想游泳。”

司雪濤已經停止運轉的思維起初沒聽懂,在看到手心的東西後,瞳孔收縮成針,嘴裏急促的呼吸一下子變成了大口的抽氣。

——然後倒氣太猛,一口氣沒喘上來,直直倒了下去。

“司雪濤!”

祈玉連忙接住,迅速探向司雪濤鼻下,還好,還有氣。

再探身聽胸口,心跳得有些快,但整體還算平穩,大概率是受凍加驚厥。

保守起見,還是要送一趟醫院。

“秦、昭。”祈玉的目光瞬間更為不善。

秦昭又恢複了懶洋洋的樣子:“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祈玉:“感謝你把他吓暈了我還得大半夜跑醫院?”

秦昭從鼻尖“哼”了一聲:“感謝監控沒記錄下你跟一條紅尾鯉魚搏鬥的英姿,感謝監控沒記錄下一條蛇在水裏大變活人。”

說着,他把司雪濤的手心攤開,讓祈玉看到那黑色的東西。

監控器被相當程度破壞的碎片。

作者有話要說:

魚寶:聽我說,謝謝你

————

這破疫情,雖然我媽我閨蜜都陽了但很幸運地我們家避過一難

畢業答辯結束啦,貓咪膀胱炎也漸漸好起來了,快樂

現在唯一的希望是618前物流能有,外賣買貓糧真的供養不起嗚嗚

已經被封得沒有了世俗的欲望.jpg

等到現在的挨個親親,這章留評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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