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雪燕羹
喬妹兒企圖從她的帷帽下看出什麽,那婦人也覺察自己語氣不對,心中一慌,匆匆丢下一句,“兒唐突了。”便飛也似的離開。
“呀,方才那娘子瞧着可不像個好人吶!”一常來的熟客啧了一聲,搖搖頭,表示很不對勁。
臘八從後廚傳菜過來,便有街坊将方才的事說了。
末了,還叮囑道:“你可要仔細些呀,這大家女郎若是喜歡外頭的吃食,那都是遣了女婢過來的,像是這種藏頭露尾的人,二話不說就想哄騙你家娘子出去,說不得有多少算計等着呢!”
再說了,哪有人家請廚娘,是跑到食鋪來請的?
臘八到底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郎,一聽這話就慌了:“多謝郎君提醒!”
又急急的跑到櫃臺邊,将喬妹兒往後廚推:“娘子你進去,莫要出來了,這邊我顧得過來!”
知曉他是好意,又看他急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喬妹兒也沒拒絕,只道:“人已經走了,忙不過來你就叫我。”
眼瞧着後廚沒什麽自己要做的,喬妹兒就靠門坐着,想着自己過來也沒結仇呀,怎麽莫名奇妙的來了這麽個人?
難不成是競争對手?
那也不對,她家每日裏占的客人又不多,少有那寧願排隊也要等的,上哪兒跟旁人競争去?
又想着唯一得罪過的可能就是那個姓明的渣男,可是想想,那邊有李家壓着呢,那明郎君連蛋蛋都沒了,又哪來的臉出來搞事?
那可是一個不慎就要身敗名裂的,而且開封這麽大,就算他想,也得先找到人不是?
算了,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沒必要将心神放在這些事情上,大不了這兩天打烊就回家,許是自己想多了也不一定。
明承業近來很不順心,李家勢大,他一個寒門學子,便是心中再憤恨,也是不敢在外頭胡言亂語傷了李家小娘子的閨譽的。
且他也覺得自己無辜的很,本就只打算勾搭美貌女婢攀人情的,誰能想到那女婢是個腦子不好使的,竟連自家小娘子的閨房私密都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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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個男子,床笫間聽得富戶娘子家的私密事,心動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當然了,他也承認自己小心眼,很龌龊,可那又如何?
他如今只是個廢人,雖說阿夏腹中有個孩兒,可這等婚前就失貞的女婢,誰知道在那宅門深院裏發生了什麽?又有多少的龌龊?萬一孩子不是他的呢?
這麽一想,明承業的神色更陰鸷了,擡手悶了杯中酒,丢下幾個大錢,便搖搖晃晃的離開酒肆,打算回去聽阿夏的好消息。
聽得開門的動靜,阿夏将自己縮了起來。
“人呢!賤婢又去哪家鬼混了!還不快端了醒酒茶出來!嗝——”
他一邊大叫一邊哐哐砸門,阿夏想到這段時日的苦楚,心中明白若是不聽話定會挨打,只能擦了眼淚,貼着門邊兒出去。
“阿明回來了?我這就去燒醒酒茶。”
“站住!”明承業擡手指着她:“吩咐你辦的事兒如何了?”
阿夏下意識的後退:“非是我辦不妥當,實在是那喬娘子心思重,我不過說一句,她便懷疑了起來……”
“啪——”
阿夏被打得偏了頭,就聽明承業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那邊現在不護着你了,你不敢了是吧?”明承業赤紅着雙眼,口中酒氣熏人:“你這賤婢,往日裏在李家不定有多少相好的,現在拿我當冤大頭,還害我落入如今這般境地……”
他直起身:“與我有仇的,一個都別想跑!”
這些個賤婢,都是仗着美貌為非作歹的貨色,他如此作為不過是替天行道,省得以後有好兒郎還要被诓騙。
阿夏再也忍不住,跪伏在地上痛哭:她錯了,也悔了,真的悔了!三娘子你在哪裏呀,救救阿夏吧!
待屋內傳來如雷的鼾聲,阿夏漸漸停了泣聲,從地上擡頭,眸中滿是狠戾:她不過是想穿金戴銀的活着,難道這也有錯嗎?
不,錯的不是她,她不論做什麽,都是這些沒良心的逼迫的!
都是旁人逼的!
三娘子若是将她當成親姐妹,她又怎會為婢多年!
那喬娘子若真是心善,又怎會随手帶着利器!
錯的都是她們,她阿夏沒有錯!
……
喬妹兒此時還不知道有人憋着勁兒的要收拾自己,這會兒正準備收拾一下提前回家,心中還惦記着昨日答應羊蹄要做的桃膠皂角米一事。
沒想到剛到家門口,馮娘子就适時的開了門:“阿喬回來了?我正要找你的。”
又轉頭:“媽媽,将那東西取來吧。”
馮媽媽一疊聲的應着,待喬妹兒回過神,手中便被塞了一個小匣子,打開一看,竟是一塊塊晶瑩剔透的雪燕!
她當即就傻眼了,連忙推辭:“使不得,這東西可不好得,阿馮自個兒留着便是。”
大理那邊送過來的好雪燕可都是貢品,剩下一些品相一般的,那價格也是貴的離譜,她怎好收人家這等好東西!
再說了,方才打眼那麽一瞧,這雪燕比她上輩子市面上采購的好多了,就更不敢收了。
誰知馮娘子見她不要,面上也急了:“阿喬不用這般客氣,外兄家的小郎君我也是極喜歡的,知你今日要給小郎君做好東西,我手藝不成,只能沾沾光了,到時候阿喬與我兩碗就好。”
見她猶豫,馮娘子繼續:“這雪燕雖難得,可我有朋友認識那供貨之人,每次運貨來,只需捎帶一些品相差的,也不會出什麽事。”
她還舉例證明:“那日來的梁郎君,阿喬可認識?就是他,認識那些個商人,我與梁郎君交情不錯,托他尋摸個兩三斤的雪燕還是可以的。”
喬妹兒嘴角抽了抽,那你這交情确實不錯,兩三斤的雪燕呢!
一時又想到那奇怪的老丈身上去,心說原來那個梁郎君與皇商有關系,難怪那位老丈看着就像是富貴人家出來的。
這麽一想,就沒再推辭,只少取了些:“做一次要不了多少,剩下的阿馮拿回去吧,這東西不難做,回頭我教了你,你自家做便是。”
“我……”
喬妹兒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從匣子中抓了一些便回了,留下馮娘子在原地跺腳:“這個阿喬,有便宜都不會占!”
馮媽媽就在門內笑:“喬娘子若真是那不足性的,官……阿郎也不會叫咱們護着了。”
“行了,媽媽你收了吧,回頭也學一學,叫小郎君也喜歡過來用飯才是。”
回了家中,喬妹兒将雪燕給泡上,又多點了兩盞燈,仔細的挑着桃膠中的髒東西。
阿月見狀便道:“娘子我來挑吧,青團正在殺魚呢,可她做的不好吃,有腥味,我們還是喜歡娘子你做的紅燒魚。”
做魚輕松又不傷眼,娘子還不會多想。
果然,喬妹兒只以為自己把她們嘴養叼了,便開始剝起了蒜子,還不忘吩咐臘八騰一個鍋出來,待會兒好用皂角米做甜羹。
也不知怎麽回事,自家這幾個和隔壁那兩個,都特別的喜歡吃甜食。
又見幾人各忙各的,喬妹兒幹脆端了甜羹往隔壁送去。
回來時,她聽着右邊和自家一起叫着要加糖的聲音,尋思着改日要不要做一鍋冬瓜糖出來,好叫他們沒事就丢一個解解饞。
反正冬瓜便宜的很,要不了幾個錢。
正想着呢,許秋石追了出來:“喬娘子!”
喬妹兒轉身,突然覺得他好像又長高了,便仰着頭問他:“怎麽了?”
小娘子玉面擡着,用她那雙水潤潤的眸子瞧着自己,許秋石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喉嚨動了動,才低沉着聲音:“桃膠不易克化,應當酌量炖煮,吃多了會不舒服。”
他也不知自己在說些什麽,只看喬娘子認真的模樣,忍不住就說了些自己知道的:“那雪燕是極滋補的,雖有養顏之效,可若是用多了,難免會使人圓潤——”
喬妹兒:“……”
文化人就是不一樣,發胖都能說成是圓潤。
倒是許秋石,在發現自己究竟說了什麽糊塗話之後,突然卡殼了,緊接着就是一陣難言的沉默。
喬妹兒倒是沒覺得哪裏不對,見他不說話了,便道:“謝許大夫提醒,我記下了。”
“是我話多了。”許秋石面上帶了許羞赧,又想着再掙紮一下,免得叫人誤會自己,“明日我要去尋山民收藥,你可有什麽要帶的?”
喬妹兒就擡頭看他。
許秋石有些緊張,好在他嚴肅慣了,表面還是很繃得住的,似乎只是随口問下鄰居可有要捎帶的東西,未曾有旁的意思。
“上山辛苦,許大夫忙自己的就好。”喬妹兒淡淡回應。
聽她這般說,許秋石心中有些遺憾。
怕自己露出的痕跡太多叫她看出來,可小心思使然,又怕她看不出來,更怕她看出來了卻裝作沒看出來。
回了家中,他看着空中的彎月嘆氣:這有了心儀的小娘子後的滋味還真是,酸酸澀澀的,怎就這般的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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