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7】堂吉诃德

也不知是不是白朗的勃拉姆斯給了埃爾德·阿莫靈感,白朗才剛坐下來,茶喝了一半,埃爾德·阿莫就丢下一句讓他們自便,自己上了樓。

祁斯年說,樓上是他平日裏作曲和休息的地方,在這一點上,埃爾德·阿莫體現出一種近乎霸道的執着,他工作的時候,不喜歡任何人打擾,包括他的兩只愛犬也不行。

薩摩耶和金毛看起來已經習慣了主人這一點,見他上了樓,就開始搖着尾巴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響,用濕漉漉的鼻頭不斷去拱祁斯年的手。

祁斯年站起身,撫摸兩只大狗毛茸茸的頭頂,對白朗說:“我們去外面走走吧,順便帶Tamino和Pamina出去玩玩。太陽要下山了,你第一次來,如果錯過了萊恩山美麗的日落,一定會遺憾很久。”

白朗還處在興奮的情緒中,他有很多問題想要問祁斯年。

他腳步輕快,跟着祁斯年一起向外走去,邊走邊問:“Tamino?Pamina?《魔笛》的男女主角嗎?”

祁斯年溫和地點頭,伸手指了指金毛:“Tamino。”

又揉了揉吐着舌頭的薩摩耶:“Pamina。”

薩摩耶聽到自己的名字,歪頭歪腦地吐出粉紅色的舌頭,興高采烈地轉了一圈,向前飛奔而去。

祁斯年微微一笑:“以及補充一點,Pamina也是男孩。”

白朗“噗嗤”笑出了聲,說:“很可愛。看來阿莫先生也很喜歡莫紮特。”

“歌劇是老師的愛好之一,他尤其喜歡《魔笛》。”祁斯年回答道。

兩人在四周閑逛,聽見車站的方向傳出悠長的“嗚嗚”聲,等了沒多久,果然看到紅色小火車從林子裏駛出,慢悠悠地消失在視野裏。

那是最後一班下山的車。

天空的靛青逐漸被稀釋,呈現出一種夢幻的粉色,把遠處綿延的山峰塗抹上一線薄紅,像是含羞的少女腮邊的胭脂。

這會兒的山上只有十來度,白朗坐在湖邊裸露的石塊上,看着遠處無法觸及的阿爾卑斯山脈,以及近處溫情脈脈的湖面波光,深深吸了一口帶着涼意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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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斯年手裏拿着飛盤,跟Pamina玩着抛接游戲,而金毛Tamino顯然不如它的兄弟那麽好動,安靜地趴在白朗的身邊,把腦袋枕在他的手背上。

沒過多久,祁斯年走過來,挨着他坐下來。

白朗的眼底印着湖面反射的光,轉過頭去看他:“真是有Yearning for Distant Places那味道了,VPO就該把音樂會辦在這裏。”

祁斯年“嗯”了一下,視線輕輕落在他的臉上,笑着說:“那就不叫向往遠方了。”

白朗想了想,說:“也對。”

祁斯年也看向遠方遼闊壯麗的景色,安靜了會兒,突然告訴他:“埃爾德想排理查·施特勞斯。”

他們上一秒還在說着美景,白朗理所當然地想到了那首十分應景的交響詩,下意識地靠近祁斯年:“《阿爾卑斯》?”

結果祁斯年搖了搖頭否認了,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阿爾卑斯》當然很好,但如果是這一首,想必埃爾德不會為了尋找理想的大提琴而頭疼。”

湊近了白朗才發現,祁斯年笑起來的時候,睫毛會微微顫抖,與深邃的眼尾連成一條陰影,被夕陽一掃,有一種他平日裏絕不會有的豔麗風情。

白朗的心砰砰跳起來。他的心裏陡然有了些猜測:“那是……?”

“Maestro Bai,你已經讓埃爾德·阿莫贊不絕口了,還不敢相信嗎?”祁斯年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不是協奏曲,也不是室內樂,是交響詩——《堂吉诃德》。”

白朗被巨大的欣喜砸中了,他立刻爬起來,把Tamino和Pamina吓了一跳,兩只大狗支起身子,一起嚴肅地看向他。

“埃爾德·阿莫選我演奏《堂吉诃德》嗎?”他有點不敢相信。

祁斯年笑着點頭:“不僅是演奏,還要灌碟。埃爾德想要一版有別于之前任何版本的《堂吉诃德》,要純粹的,充滿瑰麗色彩的幻想——這是他的夢想。”

白朗怔怔地說:“聽起來有些瘋狂。”

“是很瘋狂。”祁斯年平靜地說,“所以他需要一把年輕的大提琴,承擔幻想中堂吉诃德的爛漫與熱情。白朗,你今天為自己争取到了這個機會。”

《堂吉诃德》,出自擅長寫作英雄與哲學等深奧音樂的理查·施特勞斯。是他一生中最特殊的交響詩作品,描述的正是塞萬提斯筆下那個荒誕的落魄紳士堂·吉诃德的一生。

有別于其它交響詩的形式,這首曲子幾乎可以算作一首大提琴協奏曲,除了三管編制的大管弦樂,還另附一支代表堂·吉诃德的獨奏大提琴。

即便這首交響詩并不是理查·施特勞斯筆下最優秀的,然而它将大提琴的音色發揮得淋漓盡致,絕對是天底下每一個大提琴手的夢想。

萊恩山的日落美得叫人心驚,然而白朗實在沒有心情欣賞。

直到暮色落下,籠罩整片山頭,白朗還是有些心神不寧。屋內的燈火是一種溫暖的橙色,他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細縫,讓從雪山上吹來的冷風把自己的腦袋吹得清醒一些。

埃爾德·阿莫這裏的有兩間空房,每個房間都帶一個延伸出去的陽臺,今晚他們就住在這裏。

白朗呆呆坐在沙發前的地上,跟吐着舌頭的Pamina面面相觑,看着對方溫柔的黑豆豆眼,再一次發起了呆。

其實作為茱莉亞所謂的大提琴小王子,白朗并非沒有參與過古典樂制作。理智告訴他,根本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因為一張古典樂的碟片往往要經歷十分漫長的籌備——選人、磨合、音樂風格的細化,這些都要投入大量的心血與時間。

然而這次是不一樣的。

這個機會是祁斯年親手交到他手裏的,是對他的肯定。白朗接得膽戰心驚,他想要完成得漂漂亮亮。也許等到很久很久之後,有人翻開這張碟片,還能在背後找到注解:這是小提琴演奏家祁斯年和大提琴演奏家白朗合作灌錄的第一首樂曲,由指揮家埃爾德·阿莫制作。

白朗的思緒到處亂飛,把自己整樂了。

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點開安安靜靜的群,連丢三個重磅炸彈。

——他覺得自己需要解解壓。

Lang:[我現在在薩爾茨堡,住在埃爾德·阿莫的家裏。]

Lang:[我用Montagnana演奏了勃拉姆斯。]

Lang:[埃爾德·阿莫邀請我參與他的《堂吉诃德》灌碟。]

作息時間成迷的音樂家們集體沉默了一會兒,立刻給予了瘋狂的回應,一連串問號和感嘆號被刷過,還有無數@和語氣詞。

白朗刷了一會兒留言,看着群裏大驚小怪哀嚎遍野,忍不住丢了手機,大笑着抱住了毛茸茸的Pamina,把臉埋進了薩摩耶幹淨柔軟的狗毛裏。

Pamina“呲溜”一聲,在白朗臉上留下一道口水。

白朗還沒來得及反應,不知從哪裏出現的Tamino又“呲溜”一聲,在他的另一邊臉上留下一道口水。

“……”

一人兩狗興高采烈地滾成一團。

祁斯年從廚房裏走出來,看着滿屋子亂跑的Pamina笑了笑,問白朗:“這麽高興?”

白朗抱着薩摩耶擡頭看向他,說:“不是要幻想中瘋狂的堂·吉诃德嗎?我提前入一下戲。”

祁斯年沒再說什麽,探身扯了一張紙巾,把手上的水擦幹淨。

白朗這才發現他的袖子翻到了手肘處,身上居然穿了一件灰色的圍裙。綁帶恰巧卡在後腰處,顯得寬肩窄腰,愈發修長挺拔。

白朗站起來跟進了廚房:“首席,你在做飯?”

祁斯年從冰箱裏拿出一盒雞蛋,說:“難道你不餓?山上買不到吃的,只能自己做。”

算起來,兩人中午只喝了咖啡,吃了蝴蝶酥,下午更是沒吃什麽,早該餓了。白朗探頭探腦,看見祁斯年在鍋裏煮意面,用熱水燙西紅柿,把蘑菇切成丁,牛排撒上鹽和胡椒裹着錫紙放進烤箱,動作熟練流利,看來是真的很擅長做飯。

在今天之前,白朗很難想象貴公子一樣的音樂家會在廚房忙着這些,骨節分明的手指下除了能誕生出令人陶醉的美麗音色,還能做出美味的食物。

白朗托着腮幫子坐在開放廚房的椅子上看他,說:“想不想學一句中文?”

祁斯年把不粘鍋裏的雞蛋翻了個面,問道:“什麽中文?”

“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白朗邊說邊笑,“說的就是您這樣的。”

祁斯年擡起眼看了他一眼,目光裏含着笑意。

白朗愣了一愣,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耳根發熱,掩飾性地跳下椅子進了廚房:“我來幫你打下手吧。”

祁斯年從櫃子裏挑出一把菜刀來,搖搖頭說:“還是算了。你幫我嘗嘗味道就好。”

“雖然不會做飯,但我打下手還是可以的好吧。”白朗不滿意了,“我可是來自美食大國。”

“快要好了。”祁斯年切着菜笑了笑,說,“你還是別動了,美食大國的小夥子。傷到了手指下個月我可就只能獨奏了。”

白朗聽他的語氣溫和卻認真,便也不再堅持,取了個勺子嘗鍋裏的肉醬。

祁斯年問他:“味道合适嗎?”

白朗點點頭:“特別美味。”

“那就好。”祁斯年把鍋子裏的奶油濃湯盛出來,說,“不過這是為埃爾德做的,你的在那邊。”

白朗愣了一下,伸着脖子去看旁邊,結果就看到了眼熟的紅瓶子辣椒醬,與上面印刷的女神對望了個正着。

“老幹媽?”白朗湊了過去,“這裏怎麽會有老幹媽?你什麽時候買的?”

“薩爾茨堡有間華人小店,剛才讓人送食材過來,順路買的。”祁斯年說道,“可惜調料有限,吃炒面怎麽樣?”

白朗高興到不行,立刻點了點頭:“好。”

他想了想,說:“還有我媽做的牛肉醬,我特地帶了一罐,我去拿!”

作者有話說:

注:

[1]魔笛:莫紮特最著名的一部歌劇。裏面最有名的當屬第二幕中的女高音花腔詠嘆調《仇恨的火焰》,其實大部分人應該都在各種作品裏聽過這首曲子。天才作品,非常驚人。也被選為NASA送入太空的古典樂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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